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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易远的生活过的远比她们要优越得多。长款的开司米大衣,刷的油亮的皮鞋,手里是真皮的公文包。他带着金边眼镜,有一些书卷气。
冯执看着眼前陌生却脸孔神似的男人,没有最先开口。
“你就是冯执?”他皱了皱眉头,打量着眼前个子不高的姑娘。在逼仄的筒子楼的过道里,橘色的灯从男人头顶穿过。在冯执的身上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她仰着脖子有点迟钝地看了男人一眼,随即便沉默地点了点头。
男人似乎如释重负般长长叹了口气,他自顾自地钻进低矮的房子里,因为个子高的缘故,进门的时候甚至稍稍低了头。
“我是冯易远,我是你父亲。”他终于进到屋子里,在找到一个合适的站姿之后,随即开口解释道。
冯执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得没有一点气息的男人,忽然开始困惑。什么是父亲,这个陌生又极度避讳的词在她过去的生活与岁月里,扮演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姜瑜从不向她提及,她便也始终闭口不问。那些普通人都能拥有,而只有她恰恰得不到的感情,那份自始至终都无法弥补的残缺在经年累月的时间长河里疯狂蚕食着她。
“我跟姜瑜离婚以后一直没有回来过,想不到她一直没跟你提我的事情。”冯易远随便挑了一张空椅子一屁股坐下来。他脱了眼镜,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你妈妈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他口气平淡,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一杯白水,索然无味。
冯执依然伫立在原地,默默注视着眼前人,仿佛要透过他的身体细细打量那个躯壳里真实的内心。
冯易远抬起头,从头到尾地扫了她一边,接着又是默默地叹气。
“跟着母亲日子过得一定很苦是不是,粤粤跟你年纪相仿,个子却要高出很多。”他说着忽然又想想起什么来,“哦,知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同岁的亲姐姐。她一直知道有你这个妹妹的,还成天吵着要见见你。”
冯易远说话有些不着重点,冯执耐性有限,她还要赶明早的飞机,她的心情忽然很差很差,“有什么事情吗?”安静的客厅里,声音不大,却总是有些别扭和刺耳。
冯易远的笑没有挂得住,随即便有些无趣地摸了摸鼻子。他犹犹豫豫,唯唯诺诺了好久,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从那只牛皮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袋子。
“我们家里积蓄也不多,粤粤在国外读书需要很大一笔费用,以后常运还要出国,家里真的拿不出很多的钱。爸爸不能帮上什么忙,这是我和你阿姨的一点心意。”他小心翼翼地把钱放到桌子上,薄薄的一沓,零零落落的几张。
冯执拿着信封袋子,有那么一秒,她的确想鼓起勇气把那几张破钞票丢到这个混账父亲的脸上。过去那么多年的委屈在那个瞬间辗转成彻骨的痛恨。可是痛恨不能下饭吃,甚至不能喂饱她的肚子。冯易远是最狡猾的,他明白她最需要的是什么,比起迟到二十年的父爱,金钱或许来的实惠得多。
客厅的沉默之持续了半分钟,冯执便毫不客气地收下那笔钱,她依然态度冷淡,“钱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
冯易远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来解释自己一颗爱女儿不变的初衷,“小执,我……”他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正要继续说下去。冯执却忍耐到了极限,她一个箭步走到门边,利索地拉开大门,声音几近失控却还想努力克制,“说完了吗?完了就出去!”她见冯易远坐在椅子上没有来得及反应,便索性蛮狠地上前揪住他的大衣袖子死命往外面拖。
“这辈子,咱都别见了,再也别见!”大门合上的那一霎那,冯执对着门外的冯易远如此冰冷如此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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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工作的冯执再次沦落和空落落的房子互相作伴的悲惨境地里。
这天是中秋节前,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已入秋好些时候了,日头却依旧火辣辣的灼人眼。金亮金亮的光铺天盖地地撒了一片,暖融融地撒进人心里。冯执性子沉静,不爱出去凑热闹,搬了张藤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应酬交际应接不暇的章尺麟在这样的日子里也懒了性子,一个人在后院里摆弄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他们很少能有机会和这样的闲情逸致同处于一个空间里,没有言语的攻击,即便是冰冷淡漠都在这样暖融的日头里渐渐化开了。前几日那个场不太愉快的谈话,最终也不过不了了事的收了场。
冯执端了本书,坐在藤椅上渐渐有了睡意,恰巧这个时候,章尺麟的声音却忽然近在咫尺,“回屋里睡吧,别着凉。”
冯执猛地睁开眼睛,男人大半个身子恰好挡住了光,大片的阴影洒在她身上,冯执有些困顿地抬头去看他。章尺麟没戴眼镜,金灿灿的光从头顶铺洒下来,他的头发在阳光里泛着赭色的光,耳朵边有一圈淡淡的绒毛,和他有些冷然的脸孔形成一种滑稽的反差。他穿得随便,踩着一双拖鞋,全然没有财经新闻里那股子衣冠楚楚格格不入的腐败味道。却是亲和儒雅多了。冯执就这么定定地打量着他,倒是章尺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听不懂话?回头要生病了,又得花手脚。我没那闲工夫。”他不冷不热地丢下这么一句,便径直走开,刺眼的阳光毫无预兆地一下子戳进她眼里,刺得眼泪都要流下来。空落的院子里又只剩下冯执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了无生趣。
过了没多会儿,刘妈便进到院子来,伏在昏昏欲睡的冯执耳边悄然说道,“小姐,有客人找您。”
冯执迟疑了半秒,便有些昏沉地起身随着刘妈往厅子里走。在那之前,她还有些纳闷,但凡来这里的客人,多半都是跟章尺麟有些交集,她朋友少,亲戚更少,而唯一有些交集的余暖暖也不过是工作上的伙伴罢了。所以,冯执带着一点好奇跟隐隐的疑虑进到客厅里。
章尺麟已经坐在沙发一侧,两杯茶沏得好好地,放在茶几上,袅袅地冒着烟气。因为出身富贵人家,教养自然也好,虽然平日里对着冯执不是咬牙切齿,就是爱理不理,可是正要做起场面上的功夫来,却也一点看不出破绽。他远远就见着冯执走过来,便连忙招呼,“还不快来招呼,让岳父大人亲自上门拜访,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真不应该。”
他的那句岳父大人让冯执生生顿住了脚步,冯易远背对着她来时的走道,佝偻着背,有些怯懦地端起茶杯,鬓角的白头发在偷偷溜进厅子的午后的阳光里,特别刺眼。他抿了一口茶,开口“不不不,这是哪里的话,小执结婚这么久我都没有来看她,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责。”
停住脚步的冯执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下一秒就要转身往回走,倒是章尺麟眼疾手快,连忙起身一个箭步,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腕。
“都走到这里了,扭扭捏捏什么,还不快些跟岳父大人打个招呼。”他笑吟吟地看着冯执,却听到那边有些冷淡地压低嗓音回他,“你少给我多管闲事。”
章尺麟却只是噙着笑意,一句话都不理会。
于是冯执便这样半推半就地坐到冯易远面前。而章尺麟却更是自说自话地坐到她身边,那亲昵的姿态不觉让冯执觉得有些恶心。她态度不好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有个视频会议吗?不去不要紧吗?”逐客令再明显不过,这时候却是一旁的冯易远连忙开口,“阿执,是我让小章留下来的。”
冯执这个时候,才抬起头来看了冯易远一眼。
这个男人的境遇一落千丈,他的生活充斥了令人郁结般的不如意,冯粤去世了,他退休了,他的妻子在生活的琐碎里磨光了好脾气,待他恶劣,男人老得很快,不再有当初的风华。在岁月如同硫酸一般地剥蚀里,渐渐丑陋,面目全非。
可是他的不幸无法另冯执动容,她是硬了心肠的。当初她冷脸把他赶走的时候,冯易远,她的父亲,就已经赶出冯执的世界,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重重地关上心门,这辈子都不要再打开来。
冯执僵着脸,语气淡漠地问道。“找我有事?”
她不愿与冯易远对视,低着头摆弄手指,明显的不耐烦。
沙发那头沉默了很久,忽然扑通一声跪到她面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阿执,爸爸知道,这些年我一直亏欠你。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义务。所以我一直耿耿于怀。但是不管你怎么恨我,我们都是父女对不对。你始终还是我的孩子,我们之间的这些纠葛已经有那么多年了,你没有没想过有一天,我们可以好好坐下来敞开心扉,我们一起来解开这些结好不好?”
冯易远说的特别中肯,他停顿了半晌,见冯执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又说道,“你看,就要中秋节了。该是合家团聚的日子,爸爸只有你一个亲人,我只有你冯执一个女儿了,所以我们不应该坐在一起,就简简单单吃顿饭也好,行不行?和小章一起。”他坦诚地看着冯执,那眼里的久违的温情一汩汩地流窜出来,妄图再次叩开冯执的心房。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的赶脚~刚刚看到有妹纸提到的文章BUG,特此更正下冯粤跟冯执应该是孪生姐妹,没有大一岁之说。某线的常识出走了,意识空白~拂好意思啊话说,我们亲爱的章老板终于要犯贱了~天冷,各位注意健康。
、玖
镜子里的女人神情淡漠,目光冷然,皮肤欠了些血色,却穿了一件绣了大片红牡丹的宝蓝色雕花旗袍。异常强烈的对比色衬得人越发苍白。冯执挽了头发,对着镜子一下接着一下地画眉。她很少细细致致地打扮自己。
“时候差不多了,我让周叔开车出来。”章尺麟就插着口袋站在门口,依然是从前那副衣冠禽兽的打扮,温文尔雅不失体面。他并不催促,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化妆镜前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章尺麟对于这次的饭局一边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一边却和冯执一样有着近乎抵触的情绪。他即将面对的这个男人,曾经是冯粤的父亲,他所要面对的家庭曾经因为他的霸道任性而风雨飘摇支离破碎过。有些事情过去了很久才会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有了过错。章尺麟作为一个祸首,如今却舔着颜面,装作若无其事地从一个旁观者的立场上远远地这么悠然自得的注视着。任谁看都是过分了。
“为什么要跟着一起来?是看好戏吗?”车子里空气有点静滞,冯执突如其来的问题直白得有一点让人尴尬。
章尺麟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边发呆,听到了冯执的声音,头也不抬一个,瘟声瘟气地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显然今天这个男人没什么战斗力,对着她连讽刺挖苦斗嘴的兴致都没了。冯执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车子里又陷入了一种异常沉默的氛围里。
冯执一次都没有来过南都苑,这个坐落在闽粤市东郊的中档小区,在过去半个世纪里都是生活富足的象征。然而随着改革开放和经济的不断发展,闽粤的经济中心渐渐南移,紧接着便是人口大流动。到近几年,南都苑乃至闽粤东郊都渐渐没落,成为外来者的栖息地,本地人眼里的贫民窟。
林肯房车缓慢地停在了南都苑的小区门口,最近恰是老小区改造,工程车占了满满地半条道路,私家车根本开不进去。老周满是歉意地下车替章尺麟他们开门,从车子里静谧的空间里一出来,工地上特有的聒噪和喧嚣便呼啸着挤进耳朵里。冯易远早早就侯在小区门口了,初秋的天里,他只随便套了一件铁灰的外套,人瘦得很,站在瑟瑟的风里有些狼狈不堪。他插着口袋,一见着章尺麟远远地过来,便小跑着迎上前去。
“最近小区改造,脏了一点。”他见着章尺麟和冯执两人都穿得干净得体,再看看身后隆隆地渣土车和脚手架,心里莫名有了些酸涩的滋味。
章尺麟却也不挑剔,他噙着笑意,连连挥手,“没事儿,我们早该来看您了。”出了车子的人态度有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嘴边生生抹了蜜一般甜得让人发腻。
一老一少自顾自地便迈开大步子往小区里走,跟在身后的冯执却着实有些吃力,她穿了细高跟,走在石子路上自然不轻松,几步下来,便落下他们一大截。修身而亮眼的旗袍在尘灰漫天里显得异常怪异且格格不入。冯执走得慢,她穿的少,皮肤大片地落在脏兮兮的空气里,忽然就变得狼狈了。
她低头着头走,直到撞到男人的胸口上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猛地抬起头来。
章尺麟面色坦然地看着她,二话不说便把西服解了披在她肩上,接着不等反应一揽身将冯执横抱在怀里。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她不得不紧紧抱住男人的脖子。他的气息喷在她的发间,带着暧昧的温热。
“这么磨叽,饭菜都该凉了。”他随口说着,便大步流星地跟着冯易远往楼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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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菜一汤,色泽艳丽地摆在四方桌上。围坐着的人都有些拘束地没有去动筷子。
“阿执,小章,快别愣着,动手吃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