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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妈妈——”
二楼朝夕的房间发出撕心肺裂的惨叫。
陆蓁穿着睡袍光着脚扑进女儿的房间,顿时也吓得尖叫,只见朝夕的被子上爬满蚯蚓,枕头上也是,朝夕因极度恐惧哭叫着,几乎接不上气。陆蓁扑过去将女儿抱下床,将她身上头上的蚯蚓拍掉,一边拍一边跟着女儿哭。
樊世荣也闻声跑进了房间。
“滚——”陆蓁根本不让他碰,指着樊世荣大骂,“都是你儿子干的好事!你们到底要把我们怎么样啊,弄死我吧,你们干脆弄死我们母女好了,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要过了……”
“蓁蓁,你听我说。”樊世荣试图去抱朝夕,被陆蓁推开。
每天都是这样,朝夕总是一不留神就发出凄厉的哭叫,只要樊疏桐在家,就不让朝夕好过。他以捉弄朝夕为生活最大的乐趣,因为朝夕一哭,陆蓁就会哭,陆蓁一哭闹,樊世荣就会焦头烂额,这可比直接冲撞老子还来得过瘾。而自从枪击事件后,樊世荣在儿子面前彻底失去了威信,以前他板脸、吼骂或者拍桌子多少还能起到点震慑作用,可现在哪怕他跳起来骂,樊疏桐都无动于衷了,貌似还很乐见老子冒火。抑或是樊疏桐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十七八岁刚刚冒喉结的毛头小子了,在南沙守了三年岛,再不济也经历了风吹雨淋的磨砺,男孩总是要成长到男人的,刚刚年满二十的樊疏桐“光荣”地混到了男人的队伍。用他经常拍胸脯说的话形容,我一大老爷们儿,顶天立地,还能怕了老子?
至于大老爷们儿樊疏桐怎么“光荣”地晋升为男人的,则是秘而不宣的事情,只有在跟蔻海、黑皮和细毛喝了酒后胡吹海吹的时候,他才会小小地透露点儿。就是那么一点儿,也让除了母亲和妹妹连女人手都没摸过的海子他们顶礼膜拜,黑皮更是涎水都要流出来了,每次都推搡着樊疏桐说:“说,说,接下来怎么样,到底怎么样啊……”
樊疏桐则总是卖关子:“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吗,这事儿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士林,咱们要有机会试,还用问你啊。”黑皮垂头丧气。
当时是在柳荫路蔻海姥姥家的小院里,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开会”,说是开会,其实就是找个大人盯不着的地儿抽烟喝酒什么的。黑皮和细毛也是军部大院里长大的孩子,黑皮他爸还是樊疏桐老子带出来的兵,细毛则是蔻海老子手下的部将,樊疏桐和蔻海自小当“司令”、“政委”的时候,黑皮和细毛自然就是他们的跟班。比如他们玩董存瑞炸碉堡,永远是樊疏桐当董存瑞,黑皮在后面给他递“炸药包”,那炸药包当然不是真的,是用旧报纸码起来,捆好捆结实了,樊疏桐抱着匍匐前进,一直匍匐到军部行政大楼的墙根下,然后举起炸药包喊声“中国人民万岁”,再英勇地将炸药包扔出去。细毛则在旁边制造点音响效果,怎么制造的呢,就是将一个雷鸣炮盖在破脸盆下,引线留在外面,点燃引线后,嘣的一声闷响,脸盆飞上天,樊疏桐就以英雄的姿势光荣地倒地“牺牲”。蔻海则领着一帮屁大的孩子喊声“冲啊”,进攻开始了,目标就是司令政委们办公的行政大楼。每次听到狗崽子们在楼下喊进攻,寇振海就忍俊不禁,跟樊世荣说:“这下好,我们又被一锅端了。”
“不用说,又是老樊家的那个崽子领的头。”大家都见怪不怪,有时候开着会,猛听到脸盆飞上天,然后又哐当落地,樊世荣总是气恼地说:“妈个巴子,老子打了一辈子仗,到头来被这帮狗崽子给端了。”
会场免不了一场哄笑。
没几年的事儿,怎么眨眼工夫都长大了呢?“炸碉堡”的任务已经由樊疏桐光荣地传给了比他们小的孩子了,每次见着一帮光着屁股的孩子在院子里冲啊喊的,樊疏桐总是以司令的口气跟孩子们挥手:“同志们辛苦了。”
“首长辛苦了!”孩子们热烈地回应。
樊疏桐真觉得倍儿有面子。虽然他已经长大,但余威仍在,走到哪儿都是“首长”,那威风一点也不亚于他老子樊世荣。
虽然樊疏桐无限怀念儿时的无恶不作,但如果要选择,他还是愿意选择长大,因为炸碉堡之类的事属于小孩玩家家,大人不会去做,而很多大人做的事,小孩是不能做的。长大可忒好了,可以抽烟喝酒,可以和老子叫板,可以和女孩子约会,樊疏桐非常荣幸自己比蔻海他们领先一步成为男人,这简直成了他炫耀的资本,每次“开会”,他都会在众人的央求下透露一点儿,然后藏着一点儿,半遮半掩的,可把男孩们对异性原始的向往激发出来了。
“男人的成长,是需要女人洗礼的。”樊疏桐那会儿开口闭口都少不了“女人”。而让他成长为男人的那个女人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终于浮出水面,是大院外的,一个理发店的妞儿,不是黄花闺女,是个有夫之妇。
蔻海带着黑皮和细毛曾先后去理发店瞻仰过那个妞儿,也未见得是什么天仙,无外乎是皮肤白些,身材不似少女那样板,浑身上下肉多,而且多得恰到好处,尤其是胸脯那块儿简直是山峰,还有屁股,浑圆的翘得老高,走路还一扭一扭。看得黑皮和细毛直吞涎水沫子。蔻海倒还好,虽然对女性也充满好奇,但仍属“性本善”的一类,除了觉得好玩儿,他并没有太过幻想。
用樊疏桐的话说,他还没开窍。
显然,樊疏桐已经“开窍”,而那个走路扭屁股的妞儿无疑是他的性启蒙老师,两人怎么好上的已经无从考究,反正就是睡了。樊疏桐事后形容他的“第一次”,开始不怎么舒服,后来就舒服得□。至于怎么个□,樊疏桐也形容不出来,他拾掇黑皮和细毛去实践实践就知道了,黑皮舌头吐得老长:“我要敢,我爸不把我蹦了才怪。”
细毛说:“问题是找谁实践呢?我们可没你这样的本事。”
倒是蔻海意见不一致,左想右想觉得不对劲:“我说士林,我怎么觉得占便宜的不是你哩?你说那个妞儿是有男人的,她肯定每天都有‘实践’吧,问题是你嫩着哩,就被她这么糟蹋了?”
一句话让樊疏桐噎住了。
黑皮猛拍大腿:“对啊,你是童子之身哩,应该是那娘们占你便宜吧?”
樊疏桐发愣了,他脑子一向好使,不过片刻工夫就转过弯了,他的确是被人占了便宜,亏他还得意忘形呢!他顿觉羞恼不已,撂下酒瓶就去找那妞儿“算账”,引诱他上床,真不是个东西。但是走到半路上他又没底了,因为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并没有人把他捆上床,他凭什么找人家去算账?
很多年后,每每樊疏桐回想这件事就觉得憋屈,岂止憋屈,简直吃大亏了,从此沦为死党们的笑柄。蔻海时不时地要把这事拿出来晒晒,黑皮和细毛也笑死他,樊疏桐一世英名全栽女人身上了。也正是这件事让他对女人始终没有太多的好感,虽然后来他有很多很多的女人,但他极少在哪个女人身上用真心,他发迹后换女人跟换衣裳似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扳本”。
而且,以樊疏桐睚眦必报的个性,岂会咽下这口气?他断不会放过那个夺去他处子之身的女人。他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再次约会那女人,待她把衣服都脱光了,钻进被窝喊他上床的时候,他借口上茅厕溜了出来,然后静等好戏开锣。果然,不出一会儿,那女人被她男人打得屁滚尿流,因为她男人接到神秘人报信,说有人上他老婆,她男人当时在外面打牌,操起家伙就赶回家。当时是晚上,黑灯瞎火的,那女人还以为是樊疏桐上完茅厕回来了,就浪声喊他快上床,结果是她男人……樊疏桐在楼下听到楼上传来那女人的惨叫,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烂女人!”他当时狠狠吐了口唾沫。
而那个神秘的报信人,自然就是黑皮了。黑皮开始死活不肯干,樊疏桐就威胁他:“干不干随你,反正以后你不要跟我混了。”
最后还能怎么着呢,黑皮只得助纣为虐。
蔻海后来知道这事了,大骂他们禽兽。樊疏桐回了句:“我什么时候不是禽兽了?”为此哥俩还大吵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由此可见,蔻海多数情况下是个有正义感的人,虽然混球的时候也很混球,但是非分明,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他分得清清楚楚。蔻海最看不惯的是樊疏桐对朝夕的捉弄,他觉得纵然大人得罪了他,一个大老爷们竟然拿个孩子出气,实在不是男人干的事。而且,蔻海很喜欢小朝夕,虽然他自己也有妹妹,但他觉得朝夕比自己的妹妹可爱,小脸儿粉嘟嘟的,说话清清脆脆,见着蔻海就喊“海哥哥”,那个奶声奶气的调儿,让蔻海打心眼里着迷。
而小朝夕到底年幼,十岁都不到,还不懂得记仇,即便早上被樊疏桐捉弄得大哭,可晚上见着樊疏桐还是喊“大哥哥”。只要连波不在家,她就跟在樊疏桐屁股后面赶,“大哥哥,等等我——”、“大哥哥,你的头发怎么比我的还长啊?”、“大哥哥,你干吗老是抽烟?”……樊疏桐每每被烦得不行,恨不得把她扔出窗户。当时的樊疏桐已经进入青春叛逆期,做什么都求出格,街上流行什么他就整什么回来,那个时候的男青年很流行长头发,过耳根,发梢翘起,在脖子后面甩来甩去,樊疏桐觉得特酷。他就上理发店也整了个这样的发型回来,不止发型,他还穿上了时髦的花衬衫和喇叭裤,鼻梁上还架副蛤蟆样的墨镜,第一次以这样的流行装扮走进军部大院,他吹着口哨,双手操在裤袋里,所经之处无不滚落一地眼珠子。
部队大院从来就只有绿军装,樊疏桐花里胡哨的形象整个就是个不良青年,但他是樊司令的公子,即便背后被人议论纷纷,也没有人敢当面指责他。倒是蔻振洲暗示樊世荣,让儿子注意下形象,部队里不比地方,穿成这样进出,对战士们有很不好的影响。可是樊世荣奈何不得,他哪还管得了儿子穿什么衣服理什么发型,父子已然是势如水火,每次话说不了两句就吵起来了。而每次吵架后,樊疏桐总是变本加厉地捉弄朝夕,不把她弄得大哭不罢休,唯恐家里不乱,越乱他越满足。所以一般情况下,樊世荣根本不敢跟儿子吵,一吵,最后总是以朝夕的的哭叫收尾。朝夕一哭,陆蓁就要跟樊世荣闹个没完,动不动就要搬出去,在外面威风凛凛的樊世荣私下里总是唉声叹气地跟蔻振洲说:“打了一辈子仗,敌人的炮火我不怕,枪子儿我也不怕,我就怕了这狗崽子,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唉,垮掉的一代。”蔻振洲也叹气。
(2)
唯一庆幸的是,樊世荣还有个没有垮掉的儿子连波给他撑脸,连波很争气,在重庆军校读书,每次都是大红的奖状拿回来。也唯有说到连波,樊世荣的脸上才有那么点光彩,逢人就夸连波:“这小子,天生的文将。”
连波文笔一流,是学校数一数二的笔杆子,经常在报上发表文章,说话做事也极有条理,不温不火,不急不慢,跟樊疏桐的爆筒子脾气截然不同。人也长得文气,清清瘦瘦,笑容腼腆,绝对是长辈们夸赞的对象。不仅长辈喜欢他,像朝夕这样的小孩也喜欢他,每次连波回家来,朝夕就会像过节一样,开心得蹦上蹦下,二哥哥二哥哥的喊个没完,不是勾着他的脖子撒了欢地笑,就是坐在他的膝上听他讲故事。连晚上睡觉也不要妈妈哄,要连波哄:“二哥哥给我讲故事我才睡。”
朝夕最喜欢听连波讲故事。
而连波也非常喜欢朝夕,他只要一回来,就会带朝夕玩儿,到哪儿都带着,让樊疏桐很冒火:“带什么不好,带个拖油瓶。”
因为樊疏桐跟连波最亲,到哪儿都喜欢带连波去,而连波又总带着拖油瓶朝夕,于是就形成了一道独特的景象,两个英俊挺拔的青年后面,蹦着一个小丫头片子。而朝夕又很喜欢牵连波的手,牵了连波,又想牵樊疏桐,结果樊疏桐每次都厌恶地甩开,朝夕也不恼,就一手牵着连波,一手拽着樊疏桐的衣襟,跟在他们中间走。
蔻海他们第一次见到此番景象,笑得前仰后合,因为一身不良青年打扮的樊疏桐旁边跟着个蹦蹦跳跳的小丫头,说不出来的滑稽。
“笑什么笑,都怪连波!”樊疏桐没好气地瞪他们。
于是在大家“开会”的时候,朝夕就在院子里跑进跑出,一会儿捉蝴蝶,一会儿逗狗玩,一会儿又要爬到枣树上摘枣,总之没有片刻安静。连波很有耐心,朝夕要什么,他都给她去弄,要摘枣,连波就帮她摘。而且连波也很会照顾小孩,朝夕的手脏了,他就会牵她到厨房,细心地给她洗手;朝夕玩得满头大汗,连波就掏出洁白的手绢给她拭汗;朝夕玩累了,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