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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嫣的余光扫了扫自己安放在桌下的手,皮肤上每一道纹,都如同树的年轮,深刻直白地记录了岁月的历程。那些少女时期纤纤玉指间的欢笑,渐渐都被日后的颠沛流离的艰辛所掩埋。
“这里的咖啡很有名,请的是香港师傅。我是香港人,平时逛街买东西,累了喜欢过来喝一杯。”她抬了抬下巴:“不过味道有点苦,不知道这种苦,你受不受得了。”
麦嫣轻轻抿了一口,浅浅的笑:“不苦。”
这点苦,算什么。
“麦小姐是画家哦。久闻大名啦。”她坦然地笑,笑的时候像个还在读书的女学生。
“卖画为生而已。”
她对她浅淡的回答不以为然:“我以前学琴的老师有次跟我说,艺术家都是天使,因为可以感知得到普通人感知不到的东西。他是个很有名的钢琴家。”她耸耸肩:“我那时候觉得他是在变相自夸。收的学费又很贵,学了半年,就说手指疼不学了。”
她摆摆头,为自己年幼的娇气无奈。
麦嫣低头笑。
“以前我也不算得很爱画画,但是相比学习音乐,画画总是要安静一点。后来……慢慢地……就习惯了。涂涂抹抹,能混口饭吃,想来也很不错。”
“真好。”对面的人饮了一口:“艺术创作是个袒露内心情绪的渠道,普通人缺少这个路径,快乐和悲伤也只能在肚子里捂得发霉。”
麦嫣摩挲着碟子的边:“不痛不疼就好,哪来这么多的快乐悲伤。”
“对啊……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好好活着就很好,没必要瞎折腾。”她眼望窗外,语气淡泊。
麦嫣心颤,抬眼看她。她远比她想象的要智慧通透,对人世有着深刻犀利的感悟。这种绵里藏针的深刻,一直提点着麦嫣,从聊天开始到结束。麦嫣咽下最后一口苦咖啡,忽然顿悟——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囚笼里,四周高墙,一片巴掌的天。她在囚笼里发蔫,枯萎。最可悲的是,这所牢笼的铸造者,并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拿不起,放不下。终究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荒废了生命。
男孩子的欢声笑语远远飘来。
赵太太用赵先生派人送来的卡买单。麦嫣坐在椅子上,头依着玻璃的墙,平静地看着她一举一动,想起那张在他与她手指间不断推来推去的红色存折,还有他临走前隐隐发怒的表情。
忽然径自微笑。
“麦小姐你真的很美,难怪枫哥爱你。”
一句轻轻的感叹,惊醒正在发怔的麦嫣。麦嫣登时如坠云霄,抬眼看她,心跳不止。
赵太太站在离她两米远,挽着乳色的小皮包,十点钟的太阳亮闪闪的穿过玻璃耀着她月季般的面庞,将她原本黑褐色的瞳眸镀上一层浅咖啡的光泽。
她笑着说:“麦小姐你现在知道,他爱了你九年。可是,你凭什么以为这九年来,他不爱我?”
……
赵枫应酬完回到家,只见赵樊在大厅里看动画片。
“作业做完了?妈妈呢?”
“楼上。”赵樊目不斜视。
赵枫皱眉,站到电视机跟前挡着屏幕:“再看眼睛就坏了,去,叫妈妈下来。”
赵樊皱着脸,不高兴地挪上楼。
房间里隐约有抽抽噎噎的声音。他登时竖起耳朵贴着墙过去。
“她好靓哦,怎么办……”
“差好远……比不了……”
是他妈妈的声音,好像在给小舅舅打电话。
赵樊偷偷拧开房间门,果然见妈妈在抹眼泪,真是太奇怪了。他转身跑下楼去。
“爸爸!妈妈在楼上哭!”
赵枫听了,三步两步往楼上奔,赵樊屁颠屁颠跟着。
“看电视去,不许上来。”赵枫突然回头,语气含威。赵樊吓得一哆嗦,纠结了几秒,只好在他爸爸目光里慢腾腾挪下楼去。
进房间里的时候,蕙妍已经躲到浴室去了。他坐在她刚在躺着的地方,听浴室里水流哗哗声,节凑平稳,毫无间断。
过了半个小时,才等得她一头湿发出来,脸上蒸的红扑扑的,松松披着浴袍,像朵滴水的玫瑰花,揉着头发,看也不看他。
赵枫走过去从背后拥住,收紧了手臂,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嗅着她出浴的香。她仰在他怀里,回想着早上商场里的偶遇。
她想象过麦嫣的模样,自从知道这个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不停歇地幻想。她从她妹妹唐太太麦然动人的脸上,曼妙的身姿里寻觅她的影迹,从无数渠道听闻人赞誉这位英年早逝的传奇画家的绝代姿容,然而,百闻不如一见。
一见,则黯然。
她知道她也许生得漂亮,在美人如云的D市,能博得个赞誉那是不容易的事。D市的女孩们往往凭借着自己脚底下水土优质,轻轻巧巧就比别处的姑娘赢在起跑线上了。加之那时候青春年少,二十岁的女子,又有几个是不美的呢。
只是,没想过,她竟然这样美。
她的美,与她妹妹完全不一样。一个是烈日,一个是星河。
她无幸得见二十岁的麦嫣,她不知道二十岁的她究竟是什么姿态。而她有幸,见到了三十岁的她。
三十岁的麦嫣,乍看是深蓝色的,是高山上的一面湖水,深邃、幽寒,沉静无波。
三十岁的麦嫣,再看是无色的,这种无色有别于任何一类女子的妖娆多彩,是晶莹的,纯透的。这种无色的通透,在她恍若十来岁少女的清湛眼波里,在她不善掩饰不屑假装的语态里。
这种无色的通透,是一滴抹不去的泪,恒久挂在赵枫的枕畔。
还有那个叫晟睿的孩子,生了一张与赵枫一样的脸,小小年纪却有着麦嫣的冷落疏离气质。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镜子也照不得,这个家一刻也呆不得。
“蕙妍。”身后的人抱了她很久,忽然开口说话。声音闷闷的。
“嗯?”她应他。
赵枫又收紧了一些他的手臂,紧得她两肋生疼。
“不要回香港。”
她的心跳了一跳。
他又说:“带赵樊去温哥华看看老爷子,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也过去。”
……
晟睿趁着还没开学,天天和唐皞在一起闹。麦嫣要创作,白天就把他送到唐公馆去,晚上麦然再开车把他送回来。这样正好躲开了妈妈无休止的盘问,他当然不能说是怎么认得赵樊的,太丢脸了。
赵枫好一段日子没来。
晟睿见不到爸爸,却时时在电视上看见他。前天爸爸的公司又做了一个海外石油项目,一艘大轮船,电视里反复的播。他指着电视屏幕对唐皞说:“你看!我爸爸很厉害!我爸爸有大船!”
唐皞瞪着圆滚滚的眼看着电视机里的叔叔:“我爸爸也厉害!我爸爸有大飞机!
“我爸爸还会武术!”
“我爸爸也会武术!!爸爸!爸爸——”
唐锦年正和麦然在房里黏糊,听见整个房子里全是他儿子清亮亮的嗓音,不情愿地披上睡袍,从楼梯上探出一个头:“皮痒了?大吵大叫。”
“爸爸!”唐皞仰着小脑袋,招招小手:“爸爸你给我们表演打拳吧!”
唐锦年皱眉:“儿子喂,你爹可不是猴。让表哥带你看动画片去。去去去……”
……
赵枫出差回来,去蓉园的那天,下着淅沥沥的春雨。
晟睿帮爸爸收好伞,一屁股坐在爸爸腿上,钻进他的怀里撒娇。
“爸爸,我知道你去哪里了。”
赵枫亲亲他的额头:“噢?晟睿这么厉害。”
“爸爸你到大海里去了。你有一艘好大的轮船。”晟睿红扑扑的脸,眼睛亮晶晶的闪光。
“哟!!”赵枫假装大吃一惊,从背后的黑色袋子里摸出一艘航母的模型。
“哇!”晟睿激动地跳下地来,抱着模型左看右看不舍得放手,忽然又记起什么,跳上来在赵枫脸上啵地亲了一口,红着脸跑开了。
赵枫摸摸自己的脸颊,心化成蜜水一样。
麦嫣正在厨房熬汤,松松的挽着头发。人间烟火的香熏里站着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爱人。他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圈着,埋头嗅她发间的香。
麦嫣很反常,那天特别温软柔情,贴着他,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一直微笑。他俩冷战多日不见,眼下熏燎着砂锅汤的雾气,赵枫竟有再世为人的酸意。
他关了火,弯腰抱起她,往卧室走去。
刚锁上门,他迫不及待的低头吻上去……
麦嫣却扭着腰一直躲闪,一直躲闪。他吃力地追她,她却不从。赵枫失笑,索性将她按倒在床,褪了她全身的衣物,从头至脚的亲。麦嫣散着乌黑的发,在他身下媚笑不止。赵枫如同添了汽油的柴火,烧的更烈更旺,喘着粗气恨不得一口吃掉她。
“爸爸妈妈!”
门突然响了。
“爸爸妈妈,你们干嘛呀?爸爸,跟我玩!”
麦嫣捂着嘴,笑得一抖一抖,缩进被窝里。
“呃……晟睿,你先去看电视,爸爸等会就出来。”赵枫竖起脑袋回应。
“爸爸你现在就出来,我在门外等你!”
麦嫣笑得被子也抖了起来。
赵枫恨恨地咬牙,敷衍了两句,如狼似虎地掀了被子扑上去。麦嫣却翻个身站起来:“别走开,你爸爸就来了。”
……
“爸爸,你到海里去是做什么?”
晟睿发现爸爸今天话很少,他一边搭着航母模型,一边问身边研究图纸的爸爸。
“我也好奇,航空母舰都买回来了。我怎么没个礼物?”麦嫣坐在边上说。
赵枫闻言抬起头,冲她招了招手。
她果真站起来走过去。
他一伸手将她捞过来,当着晟睿的面紧紧抱着:“以前怎么从来没问过我都在做些什么。”
麦嫣斜他一眼:“那当我没问好了。”
赵枫咬牙:“我偏要告诉你。”
麦嫣认识这个男人九年,只知道儿女情长,却不知英雄究竟在倒腾什么。她不在乎,也不关心,无非就是做做生意,弄弄古董。
可今日才知道,赵枫把事业做得这么大,竟然是为了储备足够的资金和力量,在海上某处本不属于管辖地带的海域打捞东西。因为动作大,为掩人耳目,搭上几国关系,又牵扯上能源开发。
“啊?”她听了半天,发出一个音。
晟睿摸着模型,不做声。
她无法理解男人为何生来争强好战,他们有对金钱和权力无止的欲念;更是无法体会男人在步步斗争中胜利累积的满足感。
“吓傻了,嗯?”他捏捏她的鼻子。
麦嫣眨巴着眼从上至下打量了一回这个男人,扑哧地笑:“藏宝图?花瓶?海岛?……赵枫,你居然是个海盗。”
“那么,船长先生,这次出航有什么收获?”
赵枫柔软地看着她,左看右看。绕着她转个圈。
麦嫣发根一动,好似多了个东西。她抬手摸它下来,竟是根翡翠发簪。
那根通体青翠欲滴的发簪,由一根完整的翡翠雕制而成。发簪顶端的雕刻极是复杂,像是立体的工笔国画:荷叶,莲蓬,水草,野花及两只并头嬉水的鸳鸯,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欣赏都能自成一幅生动立体的画面。碧绿翡翠质地上乘,雕工精巧繁复。
麦嫣将它捧在手心里,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寒气。
“这次打捞上来几件东西,证实了我的猜测。其中有只箱子,打开一看里头居然一滴水都没有,就放着这只发簪。”
他从她手里拿起那根簪子,轻轻插进她的发髻里。
“嫣儿,请你,别再拒绝我的心意。我不是在补偿什么,我只是看见它,就想着送给你。”他低低沉沉的声音从背后绕过来,有委屈,有无奈,有费尽心机,有精疲力竭。麦嫣垂着头看着小板凳上的儿子,良久,说了声——
“这簪子,我收下。”
赵枫抑不住心中的欢喜,眼眸里星光烂漫。他将那翡翠簪子嵌在麦嫣的乌丝里,双手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不够,又亲一口。
等了这么久,终于倾塌了她的一面墙。他狂喜地想,有第一次,定会有下次。她面上在笑,心里却哀伤地想,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赵枫吻着她迷蒙泪眼,一遍一遍,喃喃着:“嫣儿,你是我的,我的……”
麦嫣眼里的泪珠子掉了又掉:“找到那个岛你准备怎样?”
“我们住在那里,在一起,不分开……”他舔着她咸涩的泪,反反复复地问“好不好,嫣儿好不好。”
麦嫣摩挲他的眉眼,这日日夜夜思念不止痛彻骨髓的眉眼,她呜咽一声,埋入他的胸膛,苦涩地把头一点再点。
她不去问他,他的娇妻他的儿子怎么办。
有些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着实没必要去问出口。
阴雨绵连,敲打窗沿,浸湿庭院,一室甜酸。
百年蓉园空许诺。
负红颜。
云汉回D市的时候,身体已经很差。医生早几年就建议他住院治疗,可他放不下心这母子俩,说好了陪着她照顾她,又怎么能拖累她。于是瞒着病情一拖再拖。
他约她在中央公园见面。
那日,天气反常的好。公园里并不热闹,四处青草蓬勃细柳飘摇。
云汉给晟睿买了一只燕子的风筝,晟睿牵着风筝在草地上欢跑。
“过得好吗。”他问她。
麦嫣撇过脸,牵着嘴角微笑。
“好。”
“真的好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