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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一楠远远地指了一个靠着绿色盆栽的空座,“你可能坐那儿。”
我“哦”了声,又问,“楼上是做什么的?”
“那是老板的办公室。”
说话时,正好有一个人端杯咖啡站在栏杆边上,看着楼下,颇有点俯瞰众生渺渺的感觉。下面大概坐了十几个人,都在认真地面对着电脑。
“真是资本主义。”我瘪瘪嘴。
雷一楠“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奋斗》就是在这儿取的景。”
“没看过。”
“土气。”他不屑地说。
“我是懒得跟你争,”我不服气地道,“演米莱那个演员后来跟演陆涛那个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儿叫文爱马,谁不知道啊。”
雷一楠转过来的表情好像吃了一个大苍蝇,他大笑了几声,然后忽然温柔地看着我道:“小宁,你真是太可爱了。”
我鸡皮疙瘩碎了一地。
我没猜错,楼上那个端咖啡的人,就是这里的大老板,也就是雷一楠的叔叔,雷强。
“程宁同学你好,”他亲切地跟我握手,“欢迎你加入我们团队,感谢你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希望你能在这里工作愉快。”
雷强正经的架势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
雷一楠在一旁笑,“叔叔,你吓到她了。”
“是吗?”雷强笑道,“我其实很平易近人的,这里的人都叫我Michael 。”
“我没有英文名字。”我摸摸后脑勺。
“没关系,程宁这个名字就很好。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叫你橙子?脐橙?血橙?柠檬橙?柑橘橙?抱歉,我所知道的橙子就只有这几个种类。”
“……小宁吧。”
“OK,小程,”雷强打了个响指,指了指我座位旁边那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女人,“那位是胡姐Sara,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她。”
胡姐听见我们在谈论她,便站起身来亲和地冲我一笑。她戴一副半框的眼镜,短头发,穿着着一件宝蓝色的衣服,下面穿着看不出材质的军绿色长裤,感觉有点像八十年代的工厂职工,很符合这里工厂主题。
自我介绍后,我才知道她大名叫胡莎,居然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高材生。
“真是人不可貌相。”在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朝雷一楠感慨。
“是吧,”雷一楠道,“我也看不出来胡莎只有26岁。”
“什么?我说的是她的学历……”我有点吃惊,“我还以为她三十多了……”
“你都学建筑三年了,难道还不知道这是最摧毁女生的一门专业?”
我赶紧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
“别照了,”雷一楠道,“这跟你没关系。”
“为什么?”
“你又不是女的。”
“……”
“雷一楠,”我看着手里雷强的名片,“我记得你爸爸好像也是搞建筑的?”
“是的。”
“你妈妈呢?”
“建筑师。”
“……别告诉我你一家人都是干这个的。”
“很不幸你猜中了。我爷爷、我奶奶、我叔叔,包括我堂姐,都是干这行的。”
“天哪。”我惊呼。
“知道‘样式雷’么?”他挑眉。
“知道啊。”——“样式雷”是清代的一个雷姓大世家,专门给皇帝盖房子。——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不是吧?你是雷家后代?”
“嘿嘿,我一向很低调。”
因为学校的课程还没结束,所以我不能天天呆在事务所。事务所也很人性化,允许我把图带回学校画,若是有事再让我过去。而工资照算。
我心里挺美的,觉得捡了个美差。跟外婆说这事儿的时候,外婆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问这是不是我爸的意思。我有点奇怪,告诉她父亲还不知道这件事。她“哦”了声,说有点想我,希望我早点回去。
我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件事:1。我都被自己感动了~~~勤奋的日更中啊~~收藏我吧~~~2。保卫钓鱼岛,爱国要理智~~~
、11
一晃就到了周二。
中午的时候我接到胡姐的电话,说是甲方要改方案,让我过去一趟。
我跟的这个项目是一个办公楼,挺简单的一个建筑类型。但是甲方要求很多,要求在建筑中体现企业的文化内涵、要保守而又让人眼前一亮、要让已入职员工感受到家的温暖、要让想应聘的新人感受到人性化的气氛……
“说来说去都是屁。”胡姐一针见血地指出,“无非就是想省点设计费。”
“这也能省?”我好奇。
“甲方就是先提出一大堆的要求,先声夺人,唬住你,看吧,我提的要求你都达不到吧,达不到怎么办,少钱呗!”
“哦——”我恍然大悟。
“昨天看到微博上那句话我都心酸。”胡姐泫然欲泣。
“啥?”
“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恋——”胡姐语气一换,气势昂扬,“他日我得成甲方,虐遍天下设计院!”
“说得好!”我拍掌,“不过,胡姐,那时可能我还在设计院,您手下留情。”
“乖——”胡姐笑着过来捏我的脸,“到时候姐疼你!”
方案改得比较急,周五要汇报,所以跟这项目的人都留下来加班。我一个实习生虽不是主力,但觉得食人之禄就应该忠人之事,也不好意思走。晚饭吃的加班餐,二十块钱一份,可实在是觉得难吃,我觉得自己的手艺已经够差了,没想到还有比我更差的,更没想到手艺如斯还开了餐馆。
这样一想,我愈发怀念妈妈的手艺了。
走的时候已经临近12点,地铁早已停运。胡姐关切地说她家就在附近,可以先住她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学校。
我想这么晚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打的回去时有点害怕,正想答应,忽然一拍脑门想起明天第一节就是顾长熙的课,又只好谢别胡姐,一个人坐车回到了学校。
回到寝室,只有董白白的手机还在床铺上发着幽幽的光。
“还没睡?”我问。
“等你呢。”白白翻了个身,支起下巴,“去哪疯了,明天第一节有课还回来这么晚。”
“事务所加班,”我解释道,“怎么了?”
“今天在院里碰到顾长熙了,”白白道,“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我听着有种不祥的感觉。
“就让你明天别忘了去上课。”
“哦,吓死我了。”
“诶,小宁,你说顾长熙是不是真的好像对你青眼有加?”白白又开始八卦。
“有吗?
“没有吗?”
“有吗?”
“没有吗?”
“你烦不烦,还睡不睡觉了。”
“哦也~!”
这周是第十六周,学校的最后一个上课周,这也就意味着,明天一过,我再也不用面对顾长熙的嘴脸了。
想到这事儿我就发自心内的愉悦,早上漱口的时候忍不住哼起了《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或许是最后一节课,顾长熙的课堂尤其火爆。我走进教室的时候,甚至可以感受到整个教室溢满了香喷喷的雌激素,无数隐形的粉色爱心在教室的上空飘来荡去。
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张欣,她坐在第二排,脸成花痴状,根本无视我和白白。
八点正,顾长熙准时迈进了教室。
他仍是不紧不慢地步伐,走上讲台,用眼一扫底下的学生,似乎略有点吃惊,又带了点满足,笑着跟学生打个招呼,然后开电脑。
今天是他讲的最后一节课,却是我第一次听他的课。
他上课并不用书,只是将投影仪接上电脑后,转过身去,用另一只手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单词“scale”。
“今天我们来谈谈尺度。”他一手插在裤兜里,斜靠在讲台边,问,“什么是尺度?”
“距离。”底下有人说。
“尺子。”
“大小。”
“长短。”
“女明星是否一炮而红的衡量标准。”
教室里哄堂大笑。
“有点道理,”他也笑,露出浅浅的梨涡,“这名同学一下将概念深化了,建筑中,人是不可缺少的衡量标准。”
“没意思!低俗!”我扭头对白白说,却看见白白一只手支着脸,颇有些陶醉,“以前怎么没发觉他声音这么好听。”
我一听这口气就觉得不对,提醒她:“论文论文……”
“哦哦,”白白回神,抹掉口水,“真是无趣,我都快睡着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
说话间,幕布上投射出了一张照片,是罗马的万神庙。
“罗马万神庙,”顾长熙用激光笔指着屏幕,道,“罗马最古老的建筑之一,也是古罗马建筑的代表作。圆型的平面,穹窿式的屋顶。”
“穹顶中央开了一个直径8。9米的圆洞,可能寓意着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的某种联系。当然,”顾长熙淡淡一笑,“你也可以认为是因为当时技术不够先进,没有办法合上,所以留了个大洞在顶部。”
“这是一个很大体量的建筑,在当时看来,可以用‘huge’这个词来形容。具体有多大呢?”他切换了到下一张图片,上面用数字做好了标注,“穹顶直径达43。3米,顶端高度也是43。3米。”
他夸张地用手比划了个圆筒的姿势,打了个比方:“就像一个非常圆圆滚滚的大胖子,但是这个胖子大概有——13层楼那么高。”
底下有女生笑。
有同学低声惊叹,因为从图片上看,万神庙不过上下分了三层,怎么都不像有13层楼那么高。
“不信?”顾长熙笑眯眯地道,“那我们看这张。”
屏幕上出现了万神庙的内部空间,里面有圆形矩阵排列的神龛,穹顶上是一圈圈方形向内凹陷的图案,太阳光从洞进圆来柔和漫射光,照亮空阔的内部,有一种宗教的宁谧气息。
而里面的人,显得格外矮小,大概只有食指那么长。
大家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神情。
“所以,”顾长熙走下讲台,将手撑在第一排同学的课桌上,总结道,“刚刚我说人是建筑中不可缺少的衡量尺度,在这幅图上就显而易见。光看图片,不知道大小,而有人在里面,就能知道个大概。同学们在做建筑设计的同时,要充分把握好尺度,当然,”顾长熙话锋一转,笑着一笔带过,“做人,也要把握好尺度。”
第一排的同学把头点得跟小鸡琢米似的,好像脖子里装着的不是骨头,而是弹簧。
这时候,我看见顾长熙似乎瞄了我一眼。
心里立马警觉起来。
顾长熙按了下激光笔的控制键,万神庙消失,夕阳下的天坛缓缓出现在投影仪上。
不知是因为最近见得太多,人太敏感还是什么,我陡然徒生一种不妙的感觉。
“天坛”,顾长熙亲切地道,“明清两代帝王祭祀上天的地方,它也是宗教建筑,但是带给我们的感觉和万神庙比,就大不一样,有没有同学来谈谈?”
语毕,底下同学清一色地将头一低,动作整齐划一。
我赶紧埋头装作做笔记。
顾长熙在讲台上踱了两步,忽然道:“我记得有个同学写论文是写的天坛,不知她今天来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看这收藏和留言。。我真滴有点桑心。。。T_T
、12
我停住手中的笔,墨水开始在白纸上氤氲。
白白用余光瞥了一眼我,“冷静,小宁。”
“没来?”顾长熙扫了一眼台下,颇有些惋惜地道,“学校有规定,凡是无故逃课三次以上的同学,就自动算做挂科,我来看看……”
不等他话说完,我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白白紧紧地捉住我的手,“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哦!原来来了!”顾长熙故作惊讶状,然后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那这位同学主动站了起来,我们就听听她的看法吧。”
全班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对不起,”我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顾长熙笑了,“不知道你站起来做什么?”
心中怒火焚烧,我觉得我胃都气痛了。
“这位同学有点紧张,”顾长熙非常善解人意地道,“来,我们给她点掌声。”
底下掌声哗哗地响了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有两个我,一个我必然是僵直站立,眼神如烈士般视死如归,另外一个我必然是二指指向苍天,一遍又一遍的咒念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小宁,”白白把我的论文递到眼皮底下,“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瞄了一眼论文,并不接,一扬脑袋鼻孔朝天,道,“顾老师,我没有去过万神庙,更没有去过天坛!”
“没有?”顾长熙更加吃惊了,似是思索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第九周的星期三,我带着同学们……”
“去过,去过!”我见他又要翻我逃课的旧账,忙改口。
“去过就好,”顾长熙笑得有点坏,“我其实是想说那天我带着同学们去的地坛,那里离天坛很近。”
我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胃一遍又一遍的绞痛,胃酸直往上涌。
我不说话,眼睛瞪着他,以沉默跟他对峙着。
这个时候,白白忽然站起来:“顾老师,我有话要说。”
顾长熙瞄了眼董白白:“你说。”
“天坛的祈年殿和罗马万神庙在平面上都一样,都是圆形平面,但是因为在尺度、规模和建筑类型用材上不同,带给我们的感觉是不同的。”白白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抬起头来接着道:“但是我觉得最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