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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一次,我们这样直直地撞上,面对面地,不得不正视对方。
何况,还是在这里。
我相信自己的表情必然惊讶,因为当他看清楚我的时候,亦从愕然变成了尴尬,似乎还带着些许愧疚。
只是,已没有必要了。我不再是需要父爱的孩子,我现在已经是个妈妈了,我默默垂下眼睑,并没有太在意他有些微微发抖的声音:“……郝郝,好久不见……”
“嗯。”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为皱眉的宝宝调整了一个姿势。
“这是……”我爸看着我怀中的宝宝,微微一笑,有些生涩,有些尴尬,但很真诚,“你的孩子?”
“嗯,我和易笙的孩子。”我将宝宝抱过去给他看,像所有的母亲那样炫耀着自己的孩子,“您看,是不是很漂亮?”
“易……笙的?你们……在一起了?”我爸一怔,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是啊,不好吗?”我淡然地笑着,轻轻拍着怀里的宝宝。
“不,只是没想到。”他恍恍惚惚地看着我,“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最初是迁怒,后来是后悔,没有脸面对你,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所以一直都不敢……”
“那些都不重要了!”我打断了他,抬起头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对于早就不奢求的感情,有的只是厌倦和疲惫,“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并没有因为你不在而不幸,所以没有必要说抱歉。”
抱歉又有什么用?我已经不幸福了,如果他当初能带我走,易笙的妈妈还会如此地仇视我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没有用了……
“……是,你说得没错。”父亲因我的一席话很是难堪,侧过脸轻声喃喃,“也罢,只要你过得好就可以了,易笙他还好吗?”
易笙?我停住了动作,看着怀中外貌个性完全是易笙翻版的宝宝,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他走了。”
“走了?”
“是啊,他走了。”我蓦然抬起头,看着这个我曾深深爱过的长者,突然笑了,“他和你一样,都不要自己的孩子了……”
不出所料,我看到我爸倏然睁大的眼睛。
“郝郝……”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看到他眼中的自己,正绽放着璀璨的笑,笑容如花一般烂漫美好,可是眼里的水珠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一刻不停地往下坠着。
流不尽的泪,停不下的笑:易笙终于甩了我一次,并且连报复的机会也没留给我。
瞧,他永远都比我聪明。
在我们的战场上,他永远都是赢家。
直到最后一刻。
我歪着头,笑着,哭着,问父亲:“怎么办?爸,你告诉我好不好,怎么才能让他改变主意?到底要怎么做,他才可以回来?”
闻言,我爸的眼里一下迸出了泪,他的眼里映着我的笑,以及他的恐惧。
他粗糙的手指抚上我的眼,试图擦去那些几乎要弄瞎我的水:“郝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吓我啊……”
吓?这就吓到他了吗?我笑出声来,抱着宝宝更凑近了他,仿佛要说出什么惊人的秘密一般,偷偷地、小心翼翼地说道:“爸,知道吗?易笙他死了,被他妈妈杀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哐当”一声,本抱在我爸怀中的不知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很大一声巨响,仿佛敲碎了世界。
“怎么……会?”我想我爸一生就算是被我妈背叛,也没有这样的惊吓过,他吓得几乎站不住,缓缓地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他再也看不到我了,他知道这一生我已经没有办法原谅他了。
最后留在我眼里的,是他惊讶中难掩的浓浓的痛,仿佛一下被人揭开了隐藏的伤疤。
鲜血,顿时淋漓。
仇恨就像一把无情的利刃,刺伤了所有人。
正因为疼得忍受不了,才恨不得所有的人,都沉溺在这痛苦中。
我终于还是疯了。
。
—3—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抱着宝宝回到家的,我的狼狈应该吓到了我妈,她一脸惶恐的表情,让我笑得愈发厉害。
我把宝宝塞进我妈的怀里,一直很乖的平安仿佛知道了什么,莫名就大哭起来。
我妈手忙脚乱地哄着,我在边上无比温柔、无比深情地深深看了他一眼。
然后转身回房。
我用拆信刀割了腕。
一刀,又一刀,用力地,错乱地,割着手腕。
鲜血顺着细细的刀痕,或多或少地渗出。
很是美丽。
我看着那些扑进眼帘的红,笑得幸福:“哥,我来找你,好不好?”
我抱着易笙的照片,安静地坐在床边,望着窗外。
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来接我,会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粗鲁地抱着我,然后颤抖地说他想我,好想、好想我……
这一次,我们应该能够天长地久了吧?
我真的被抱住了,然而抱住我的,却不是我期待的那个人。
秦云破门而入了,伴随着我妈的一声尖叫,他一把上前拉起了我。
我恍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不是哥,不是……
我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我只知道自己被腾空抱起,飞快地被转移着。
我茫然地看着一切,不知道什么,陷入了黑暗。
宁静的、安详的、无尽的、沉寂的黑暗。
好冷啊……
哥,你在哪儿……
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跳入眼帘的是苍白的天花板。
我很失望,我知道自己被救回来了。
我很失望,我知道自己笨得连动脉都找不到。
我很失望,我根本没有等到我爱的那个人,他没有来找我。
我好失望,好失望。
我失望得不想醒来。
世界变得苍白一片。
从易笙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世界便再没有过任何颜色,只有刺目的鲜血,才能浸染我的视线。
我变得很喜欢睡,整天昏昏沉沉的。
这样很好,因为恍恍惚惚时我总能看到他——易笙会勾着嘴角,微微笑着,有些坏心,却又无比温柔。他总远远地望着我,低低地、无奈地叹息:“郝郝,郝郝,你这个傻瓜……”
这样也没关系,我至少看到了他。
我多幸福,笑眼里满是喜悦的泪水。
我总是流泪,没日没夜,没有理由。
我开始变得恍惚,听不清别人的话,也慢慢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我分不清落在手背上的,是自己的泪,还是别人的。
我不会说话,只偶尔喃喃:“哥……”
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生命最后一天。
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不应该这样,但是我走不出来。
世界好像只剩迷障。
在这里,我至少不会痛苦,不需要强颜欢笑,不需要假装自己已经没有事,不需要假装自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有没有易笙都无所谓。
坚强总是说得容易,做得很难。
我很累,可是没有人知道。
我睡不着,没有人可以帮我。
我感受不到痛,我好彷徨,我很害怕,但所有人都只是跟我说:“会好的,会过去的。”
无限重复。
可是,到底要怎么好,要怎么过去?
又有谁能教我?
我不好,一点也不好。
我尽了力,很辛苦,可还是过不去。
易笙死了。
死了。
我一天天虚弱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离死亡的距离还有多远,只能依稀听到耳畔越来越久的哭声,很多人的哭声。
我常常被人抱着,用力的,粗鲁的,温柔的,分不清楚。
偶尔,我能听到我妈声嘶力竭地喊:“郝郝,你怎么能残忍,你怎么能丢下妈妈!”
是吗?这次终于轮到我了吗,轮到永远被丢下的我,丢下别人了吗?
我笑了,有点小小的满足。
或许,这样也好。
我终于还是醒了一次,没想到面对的,却是一脸憔悴的秦云。
他看上去很不好,但是墨黑的眸子,灼灼的目光,很是烫人,“郝郝,你很高兴?折磨了所有人,你满足了吗?”
我木然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但是,我想,我笑了,诚实地笑了。
下一刻,我看到秦云抿紧的嘴,及倏然举起的手掌。
我以为他会打我,狠狠地打偏我的脸,像易笙的妈妈曾经做过的那样,狠狠地揍着对他们何其残忍的我。
他似乎也真的很想打我,很大力地张开臂。但终究,落不下来。
最后,他刮过来巴掌只是轻轻地贴上我的脸。
然后,这个在我面前几乎从未失过态的男人,第一次流了泪。
他没有求我,没有骂我,只是问我,流着眼泪,颤抖地捧着我的脸,无比悲伤地对视着我的眼睛,一遍遍地问我:“郝郝,你这样做,和易笙的母亲有什么不同?”
他指着什么都不知道睡熟在我妈怀中的平安,不停地问我:“你看看平安,看他啊!他已经没有父亲了,你还要让他失去母亲吗?”
他一脸失望地对表情木然的我说道:“郝郝,你和易笙的妈妈完全一样,根本没什么不一样!你们都可以为了自己的爱情,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孩子!”
……
好狠,他真的好狠!
这比打我一千、一万个巴掌还要疼上数十倍!
我抬头看着秦云,忽然觉得他是那样陌生。
原来在他眼里,我和那个毁了我所有的女人,一模一样。
原来只要他想,他真的可以比易笙更加毒辣。
我想要说话,想要拉扯嘴角,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我只能缓缓地慢慢地低下头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自己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
好冷……
原来,我连死也不可以……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
—4—
我决定离开,带着宝宝。
当然,还有不曾离开过我的易笙的骨灰。
我郑重地发誓:我不会再做傻事,绝对不会。
我不想变成易笙的妈妈,死也不想。
那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厌恶的人,我怎么可以成为她?
我才不要!
何况,我可以面对易笙的怒火,可以面对易笙的别扭,却不能面对他的失望。
我不想死了之后看到的,只有他对我的无尽的失望。
我没有一个很好的妈妈,他也没有,可是我不能让平安也没有。
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
有了这个念想,我想自己可以很好地活下去,未必是幸福的,但会好好地生活。
我的人生中并不是没有易笙缺席的日子,事实上还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我可以把这当做另一段等待,绵长的等待。
但,终会有尽头。
我可以做到。
我打算给自己999天,来沉淀这份几近绝望的心情。
我必须走下去,必须面对曾无法面对的死亡。
不然,我不可能有未来。
我有很好的朋友,宋依初二话不说给我搞定了所有手续。
她嫁了一个方便的男人,连带着我也跟着方便起来。
如果这就是当拖油瓶的感觉,那除去卓奇杀人般恐怖的目光,一切还算不错。
他凶狠地对我:“快给我滚,别老待在这里碍眼!”
他对我让他老婆掉了一地泪非常愤怒,但是末了,他还是说了:“记得活着回来!别让我老婆太担心!”
他到底是个好人,虽然烂了点。
我对着他深深一鞠躬,二鞠躬,三……
最后一鞠躬没能完成,因为那个没品的男人对我扔了拖鞋:“老子还没死!”
我吐了吐舌头,溜得飞快。
我听到身后传来的,是宋依初畅快的大笑。
听着熟悉的笑声,我也忍不住泛起了笑意。我已经给她带去太多悲伤,至少在我离开前,能给她带去一些些开心。
现在这样,很好。比较不好的是……我无奈地低头看着手中的两本签证,一本当然是我的,可还有一本,却是秦云的。
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想起宋依初一脸无奈还带点狡黠的解释:“前段时间,他突然跑到我家,比老板还老板地跟我老公说:我替你工作!那丫的态度太强硬,才华太惊人,卓奇虽然臭着张脸,还是妥协了。所以他现在应该算是你的同事,你们同时公派!”
我大概知道秦云的想法,可我不想再拖着他,我已经是一个快30的有孩子的未婚妈妈了,我配不上他。
何况,我心里只有易笙。
我的沉默改变了宋依初的表情,她终于放下伪装,叹了口气,说了实话:“郝郝,原本,我也不赞成他这样跟着你!你知道吗,他为了跟你一起还匆匆辞了职,他做了很多委曲求全的事,就为了求原来公司的谅解,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这些日子,他为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是,郝郝,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不可能接受他。”
“我很自私,不想你在承受悲伤的时候,还要为他感到愧疚,可是……郝郝,那家伙根本不是人类能说服的!”
回想起宋依初嘴角抽搐的模样,我的头疼得更厉害了,我不难想象秦云板着脸一声不吭可怎么也说不通的模样。
我们到底也认识多年,我对秦云这股牛脾气也不是完全不了解。
可我找到秦云后,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他已经先发了话:“郝郝,我只是去工作,与你无关。”
拜托!我无奈地笑:“秦云,我发誓不会再做傻事,我发誓会让自己好起来,你不要跟来了。”
“我只是替自己谋福利罢了,我也想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你说的那些美丽的地方。我只是去工作去旅游,怎么是……”
“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