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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达受宠若惊地回礼。等到临秀消失在黑暗尽头,她还怔怔望着远方。
乌桐生没有说话。良久,徐达才转回头问道:
“大公子,徐达记得你没有官职在身,但也曾参与过宫宴。”
他看向她,点头。
“你……可看过西玄皇后?”
他古怪看她一眼,点头。“元旦那日曾远远见过。”
“是能母仪天下的人?”
他暗自一怔,寻思片刻,才答:“应是。”他只记得皇后是四十开外的女子,穿着大礼服,立在皇上身边。元旦日,能立在皇上的女人,就是皇后了,也只有皇后才能母仪天下,除此外,他也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徐达轻叹一声,负手而立,朝他惨澹一笑:
“大公子见我,可像是能母仪天下之人?”
他顿时无语。
徐达见状,哈哈一笑,腮面的红晕不知是脸红还是被冻红的,她自言自语道:“果然是我听错误解了。”她用力抹了抹脸,收起回忆,深吸口气,笑道:“大公子,怎么守在门外呢?夜风刺骨,快进去吧。”
“里头有客人。”他又重复一次。
“客人?谁?”半夜三更会熟到夜访的,在西玄有个头儿,在大魏则是半颗白菜都没有。
乌桐生攥紧银枪,淡声道:“说是客人,也是二小姐的亲人,更或许,在她们心里,你早已是敌人。我不知二小姐打算为何,就在外等着。若真到动手的地步,我还是别离二小姐太远。”
徐达一愣,紧跟着脱口:“徐直、徐回,来的是哪个?”
“都来了。”
一夜接而连三的刺激,让徐逵一时说不出不出话。
她低头看着刚接过的诏书,听徐直转述的口谕,诏书上写着要她即刻回西玄,口谕是二皇子的,重伤三皇子一案已终结,徐逵确实无辜,要她务必返西玄。
她可以回去了?
她回头看看乌桐生,乌桐生也正在回看她。她乍喜,上前朝他道:“大公子,咱们可以回去了,不再是无根浮萍了。”她内心狂喜啊!
乌桐生目光改落在徐直与徐回身上,两人皆是神色漠然,相较之下,他眼前这个喜悦到快飞起来的女子,实在不像是徐家人。
“二小姐,诏书可借我一看?”
“自然!”
乌桐生接过细细读了两次,又看了徐逵一眼,暗示道:
“二小姐,你可忘了什么?”
被喜悦冲昏头的徐逵,闻言一呆,慢慢回头看向自家姐妹,召个小徐逵回去何须用到两位徐家人?必有它因。她欣道:“大公子,我与自家姐妹一叙,夜晚聊些……聊些姐妹情,你先回房休息吧。”
“我明白了,我回房,二小姐有事大叫一声即可。”语毕,他多看徐回手里那把险刀两眼,才转身出去。
徐逵苦笑,打开窗户,捲起宽袖,从桌上拎了壶酒坐在门口。
徐回与她向来无法共处在同一密闭空间,她记得小时候她与徐回在房里,徐回吐得她满身都是,徐回身边的奇人连忙带徐回走,临走时还不敢直视她。
她的命格也没差到这种地步,但徐回确实不是作戏,所以,从此以后她尽量不跟徐回共处一室——不然,至少要四面通风。
她笑道:“我开着门,要是冷了,我去替你们取披风。我今晚刚吃了磅蟹,浑身癢得要命,我得吹吹风才行。”
徐回跟着出来,看看天上圆月,道:“我瞧大魏的月亮,跟西玄无不同。”她抱着她的阴刀,坐上廊栏上,其潇洒的程度直逼乌桐生。
徐逵没有她的那份潇洒,要不,她也不会坐在门前泥地上了。“是我太欢喜以致忽略了,你俩都是西玄重要人才,怎会为了一个徐逵,一块前来呢?”
“本该由我来。”徐回答道。“但徐直临时请命,二皇子见来的人多些,你回去的机会大些。”
徐逵失笑,“我回不回去,有这么重要吗?既然连徐直都来了,我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吧。”
徐回冷笑:“若是要你死,那二皇子也不会私下密令,你要不返,就强押你回去。他道我是狼心狗肺不懂人性的畜牲,连自家亲姐妹都能强押回去吗?”
徐逵闻言,心里惊异。要强押她?二皇子要利用她什么?
屋内的徐直淡声道:
“我来,就是来告诉你。徐逵,你不要回去了。”见徐逵猛然回头,她平静道:“回去不过成为禁奴,你要么?”
“禁……奴?”徐逵错愕,连徐回都挑起眉,往屋里人看去。
“二皇子的。”徐直道:“去年你被大魏太子带走后,他去过你宅子几次,我本道他在动歪念,想嫁祸徐家,但,正逢我在研究西玄开国史,意外教我发现一件古怪的事。”
徐逵面皮一抽,徐直一直是她望尘莫及的对象,往往转眼间她还没悟透,徐直就已经研究下一个目标。
徐直又道:“承圣上恩德,允我在宫里四处行走,几个月前我曾看过一副古画,那画中人物有点眼熟,三分像我,七分像你。”
“唔,宫里留下徐家人的画像不意外。”
“是不意外,但她手里拿了一把刀。”
徐逵看看自己的长刀,再看看徐回抱在怀里的阴刀。最后只能很老套地答道:“真巧啊。”
徐直淡声说道:“这世上只有连串的因果,哪来的巧合。那把刀形少见,我寻了古书许久,这才查出那是大魏传说的金刀。”
徐逵目瞪口呆。“金刀?这我听过,李容治曾道大魏开国前的神话里,有许是同一人,画像不是作假的话,也许我们是神人之后。”
徐逵持续目瞪口呆。“那个……你说得未免太……理所当然了些。”
“大胆猜测,小心求证,正是我辈中人该有的观念。既然画中人像徐家人,那么其他三国里的三姓就是作假,也有可能当初有人将持着金刀的那人信物分散四国,大魏这才有金刀。”
“那人……真是神将?”
徐直看向她,难得出现人的神色。“神将?你知道的不少,可有依据?”
“唔,这都是李容治告诉我。”
“李容治……我研究过大魏秘史,他母妃遭其他妃子陷害,他师傅为他自刎而死,他能成为太子,这其中必备感艰辛。”
“徐直你连大魏秘史都研究啊……”徐逵咕哝着,慢慢喝着酒。
真是愈喝愈醉,但愈醉愈不容易胡思乱想。皇后?他中要一人,那就是只要她?就算是被万箭穿心她也不信。她听见徐直要她引见,将神话问过究竟,她摇头道:
“近日不方便。”
“不方便?为何?”
“……他近日有些昏头昏脑的。”
徐回冷声插嘴:“管他什么昏头昏脑,管什么神将的,徐直你老岔开话题。徐逵真回不去西玄了?”
徐直沉默一会儿,答道:“最好是别回去了。即便要回去,也是要隐姓埋名找个乡间过一生,西玄皇室权力极大,徐家就算有功在身,也万万不能为了一个徐逵弑王。”
徐回攥紧刀。“就为了一张画?二皇子失心疯也由得他闹?”
徐逵苦笑。她不知她倒愣成这样,还要当人替身,她是不是可以认定,她快要以悲苦一生为终身职了?
“徐逵想留在大魏,最好也改名,今日咱们可以托个借口让你流浪在此,它日难保不会有其他人来押你。”
“……我何德何能啊,二皇子也真是没眼光。”徐逵欣道:“眼下我是离不开,等到李容治登基后才能走,等他登基……对了,徐回,恭喜你得将军之名了。如果去年没发生这事,兴许这官职就由我承着呢。”
徐回冷冷看着她,答道:“我瞧你一点欢喜之情也没有。你当我不知情么?你想跟我拍这官职,不过是想让我活过二十五吧。”
“你既是能人,又何必局限在这官上?还不如让我来吧。就让我满足一下,让我灿烂几年也好。”她没用些,活到二十五就罢了,但徐回,徐直不同,既然都是极为出色的人。为何没有人想过延长她们的寿命为西玄效忠?
徐直慢慢走到她身边,坐在地上。
徐回见状,也跳下廊栏,勉强自己忍受徐逵周身的气息,坐在她的另一边。
徐逵受宠若惊,道:“怎么了?”
“……那天,不是我不救你。”徐直淡声道:“不是徐回不救你。如果我们出声了,他就会永远掐着你来控制徐家。父亲老了,既然他连女儿都能抛弃,那也就是该安享天年的时候了,你被李容治救走后,我就让他老人家好好地跟姨媳相处最后几年,不再理朝廷之事。”
徐逵闻言,心惊肉跳。这分明是逼父亲离开权力中心,徐直跟徐回是有这本事,但,但……
徐回在另一恻清冷道:
“徐逵,你老是喜欢被一些糊里糊涂的感情所困扰。他放弃自己的女儿,不敢违搞皇室,拉拢二皇子,又不敢真与太子作对,这株老墙头草迟早会害死徐家一门,不如让他及早归老吧,何况,西玄看重的是母亲一派,与他根本无关。”
“……”徐逵动了动嘴,终究没有说出“你说的老墙头草是自己的新生父亲。”就因为她跟普通人一样重感情,所以,在徐家,她始终是局外人。
“我没料得你会为秦大永服毒,宁死也要把解药送出,你这人,别人待你一分好,你就要回报十分,这是怎么了?你生来专欠人的吗?”
恶毒啊恶毒,她已千疮百孔,所以这话完全伤不了她,徐逵眼观鼻、鼻观心。
“大魏李谷治要给你好处,你岂不是替他卖命到死?你这奴才命,该改改才是。”徐回道。
徐逵手一抖,水洒出了几滴出来。
徐回看她一眼,道:“李容治做了什么?”
“也没有……他留我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我一世平顺,能够让他顺利登基……”她实在没有人可以倾吐,遂低声道:“他允给我个位子……那位子有点难坐,不是太难坐了。”
“是当皇后么?”徐回面无表情道。
徐逵傻眼,脱口:“你怎么知道?”迅速回头看徐直,想问她是否也知情,哪知徐直已经闭目睡着。
“他要徐直睡着,徐直想睁眼都不行。”
“谁?”徐逵惊问。徐直确实会干出这种随时闭目养神的事,她就好几次见过徐直随处可睡,却没被人发现过。但,徐回此言分明是迷昏自己的姐妹。
“你不记得了吗?当年你一进花园,他就吐了,后来,是他要我转告你,你名下那门客是以你为跳板的。”
徐逵怎会忘?那是她难堪的一段记忆:“我记得,他叫当归?”
“当归?”徐回面色刹那古怪。“当归就当归吧。此次我来,他要我转告,如果你真想成为大魏皇后,他将在你二十五岁时为所用。若是你不肯,他就与你无缘无分,跟在我身边了。”
一阵寒风拂面,让她鸡皮全立起来,徐逵索性一股脑儿喝光她的酒。反正今晚她受尽刺激,接下来就算徐回一揭人皮面具说“我是你父亲”,她也不会感到意外了。思及此,她哈哈一笑,又怕惊动徐直,便欣道:
“徐回,你是在跟我说笑么?一个见我都会吐的人……”
“嗯,他见你,确实会不适。你照实答我,你喜欢李容治么?真要成大魏皇后?”
徐逵掏出袋里的同心结,轻轻抚着,没有说话。
徐回素知她反覆思量的个性,遂也耐心等着,只是,最后她耐不住,终于拿着阴刀坐回廊栏上。
直到半个时辰后,徐逵才柔声说道:
“我心里一直想要一个人陪着,能够明白我,不嫌我的人陪着。我急着寻觅,就怕错过,但,我从来未考虑过乌大公子曾跟他一般,对我露出嫌恶的眼神,虽然这眼神我捱过,心里早是伤痕满处,但,终究是划了一刀在上头,西玄每个人都在上头砍上一刀,唯有一人不同。也许是李容治作战作得太好,自我识得他开始,他从未流露出任何‘是那无能的徐逵'的眼神。”
“……就这样?”徐回往拱门方向望去。她目力不若徐逵好,却也瞧见地上那隐约持柏的高大身影。
徐逵笑道:“就这样。没法干,有只小虫钻进心里,找了个好地方窝着就不肯走了,我对他心存好感,之后他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唉,我非常非常喜欢他。”她叹息。
“那……”
“哈哈,你看我像是能母仪天下的人吗?”
徐回难得一愣,答道:“谁能母仪天下?我瞧大魏跟西玄皇后都很差,要不,怎允许皇宫添乱,皇室子孙争位,拉抬外戚?连齐家都做不到,还想母仪天下?”
徐逵闻言,面露异色。“我倒是没想过这层……”她自言自语。
“那你是要成为皇后了?若成皇后,就不必回西玄,不用变成二皇子的禁奴,眼下我瞧他跟徐直一般,入了魔没有好几年是摆脱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