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与欣慰无法言喻,往日对老大老二的不悦与失望在此时也消失无踪。
叶家老大老二一贯亲近,两家的孩子也相当热络,聊起来话题不断。他们以往极少回新港,所以轻眉和他们之间并不熟悉,在一起感觉象个外人,在加上她不善于交际,坐于一桌,心里拘束万分。爷爷喊她代表父亲坐于叶慎晖下首时,她暗自松了口气,他帮她拉开椅子时不自觉地露出感激的笑意。虽然她瞧不惯大伯与姑妈,但是叶慎晖在她旁边,感觉远不一样。
她默默拨着碗里的饭,听大人谈话。突然话题就转到叶慎晖身上,听见姑妈说的话,她舌尖微痛。拿起纸巾擦拭了一下,看见纸上的血,原来把舌头咬破了。
叶红晖是个相当精明的女人,年纪越大越会算计。她不太清楚小四在金力的位置,但是从她捕捉到的一些风声,再综合自己的判断,大致也能猜出一二分。小四年纪越长越发低调,但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再低调身上的尊胄显贵之气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大儿子洋洋的工作是小四介绍的,女儿云云夫妻的创业资金也是他提供的。然而,这些远远不够。在她看来,这些帮助与小四的能耐相比,太微不足道,太不值一提了。不过尽管她恨得牙痒,满怀不忿,脸上也得端着笑容。唤了儿女来给这个小舅敬了酒,她便提起了叶慎晖的婚事。
小四三十五尚未婚,不知道是多少女孩心里的钻石王老五。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样都要挖个渠把这汪水揽住。她夫家有个疏堂妹子,读书读多了的,快三十了也没嫁人。她盘算许久,就是今天,这汪水怎样也要在她面前转几圈才能流走。
她聪明,老大叶明晖的妻子也不傻。一听她说话当即明白过来,也提起自己单位新来的姑娘条件不错。一时间,席上的焦点齐齐凝聚于叶慎晖一身。他只是淡淡而笑,并不作答。不过他母亲颇为急切,此时也再顾不得以前与老大老二家的积怨了,问起了具体的情况。
轻眉的脸几乎要埋进碗里,预料过会有这样的事情预计过会有这一天,可是面对起来如此艰难。她想大声呼喝,他是她的。但是她不能,她只能把心里激荡的嫉妒与愤恨打压至底。
他很想转头看她一眼,给她一个安抚的笑;或者握着她的小手,安慰地捏一下。他知道她现在一定是痛着的,正如他一样。可是他也不能。他只能安抚地望住母亲:“妈,我暂时还没有这个考虑,明天闲下来我们再谈好不好?今天除夕,怎么讲起这个了?大嫂二姐,你们弟弟还不至于没人要吧。”他语气轻松,带着笑意,扫过那姑嫂二人时,眼里却有些讥讽。
叶红晖干干笑了两声,丈夫讪讪地在旁边打圆场。老爷子问起了孙辈们的工作,此事方搁置不提。
晚上轻眉一直睡不着。二进的院子里还有麻将声传来,她翻了几次身越来越觉得烦躁,干脆就坐了起来。手机在枕头下面震着,她拿出来一看,是他的号码,微笑浮起来抹平了心上的焦虑。
“还没睡着?”那边好安静。
“没。你不是在和他们打麻将吗?”
“我出来透气。”安静了好久,他才又说,“还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往下滑进被子,嘴角向上弯成弧形。“傻子。”
他不语,过了一会带着些微懊恼说:“我也觉得我越来越傻了。”
她咬着被角低笑。
“不睡觉在做什么?又想些没用的?”
“恩。”
“丫头,别想太多,别忘记一切有我。”
“恩。”怎么可能不想呢?大伯娘和姑妈的话她可以不去理会,但是奶奶的热切和哀伤她能视若无睹吗?愧疚在她心里盘旋了一天,她做了错事伤害到奶奶,但是还不能承认。奶奶对她越慈爱,她的愧疚便多一层。天神啊,能饶恕我自私的爱吗?
“饿不饿?晚上看你没吃多少东西。我带你去新港新城找点东西吃。”
她摇头,“不饿,可能白天零食吃多了。”
“那就早点睡,乖,不要想太多。”他沉吟一下,“奶奶那里我明天会和她解释。”
“好。”
他忽然低笑着问,“被窝冷不冷?”
她脸颊火烧一般,啐他一口,先把电话挂上。
久久还不舍得把手机放好,直到握得发热。窗外隐隐有呼啸的风声掠过,她看着玻璃上的剪纸,徐婶婶有手剪纸绝活,那是喜鹊登梅的花样,黑暗里依稀看得见轮廓,她的心里好象也有只小鸟在欢快地唱着歌。
轻眉不知道那天叶慎晖和奶奶在房间里的大半个小时究竟说了些什么,出来时奶奶犹有泪痕,叶慎晖则是略带轻松地对她笑了笑。
这一年确实如叶慎晖预计的并不好过,元月初一位著名经济学家针对中国股市抛出赌场论,这与他对股市已经走向疯狂的看法不谋而合。春节一过,他便向下属的证券投资基金做出放慢脚步,逐步收回的指令。虽然很多人持怀疑态度,但因为他眼光素来精准独到,所以并没遇到很大的阻力。只是之前两年铺得太开,大笔资金需要不引人注目地回流,不是一件立杆见影的事情。
他很累,神经绷得太紧。他是在与时间角力,一旦大盘崩溃,那将如黄河决堤一般,谁都无力挽救,而金力的损失将以亿甚至数十亿计。惟有在江宁他才能睡得安稳些,尽管房子太小,他能听见厨房里碗碟相撞,洗衣机的涡轮在旋转,不过被底枕间有她甜香的芬芳,每每都能让他放下心绪沉然入梦。
这样一直到了五月底,资金抽回百分之八十,他才彻底的松了口气。那时仍有不少人抵押自己家中房产,或者向朋友借贷杀入股市。站在岸边看着潮中汹涌,他不知该对天长笑还是替那些失去了理性的人悲哀。
轻眉从来不过问他的公事,只是几个月来见他眉头越来越紧,偶尔的笑容也未至眼底,便猜到是有什么不顺利。自己帮不上忙,只能默默地守侯着。见他终于能肩膀松懈,开怀而笑,她也跟着轻松起来。
踏入六月,她要准备考试,教室图书馆宿舍食堂四点一线就是她的全部生活。金力有多个楼盘在建,但是房地产开发一块金力早已上了良性循环的轨道,人才济济,并不需要叶慎晖太过操心,可以说是近两年多来少有的清闲。他来江宁的次数越发频繁,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七月二十六日,国有股减持正式开始,股市爆跌,漫漫熊途迈出了第一步。那天叶慎晖正与轻眉走在赤柱的海边,接到电话,他嘴角露出淡然的笑容。人生华美的篇章又揭开新的一页,至于那些遍野哀鸿,割肉斩仓者不是他的同情对象,资本市场的角逐只有两类人:猎者与猎物,而前者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做到的。
“好消息?”
“只是预料中,不算好消息。”对大多数人来说几乎就是恶兆,他把手上的凉拖递给她,看看她的短裤不由皱眉,还是觉得太短了。“把鞋穿上,我们吃海鲜去。”
从香港回新港,再重归学校。新学期的课业加重很多,而且都是专业课。中国近代史还好些,世界近代史她看见一堆的人名就头痛欲裂。
十一月的一个早上,天边才露出一缕白光,宿舍的电话狂响起来。都还在睡,她迷迷糊糊地爬下床接起电话:“找叶轻眉。”
“我是,你谁啊?”
“叶涛。”她还没反应过来,那边急急又说:“爷爷中风,昨天不敢给你打电话,今天看样子不太乐观,你手机一直关机——”
她的思维能力仿佛被脑中那一声巨响一下子震到天边去,是不是谁在开玩笑?心里模糊的念头才起,那边叶慎晖已经把电话接过去,“小眉,听好了,不要急,先去老师那里请假,再订八点半那班机,如果时间赶不上的话坐下午那班也行,机票划到了给我电话,我和于建在机场接你。听我说,一步步来,不要慌,爷爷暂时还好。”
什么时候挂上的电话,怎样请的假,又怎么坐上的出租,她脑中一点印象都没有,一直处于真空状态,连脚步都是虚浮的。到了机场才发现没有买票,好在早班机人并不多,临时签了一张。入侯机楼时,有人在背后拍她,她才发现失魂落魄的,身份证保险单掉了一地。那人说,追着喊了你好久都没反应。她喏喏应着,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
出了机场,叶慎晖果然等着,“怎么不打电话?好在我来了。”
“忘记了。”他好象一夜未睡,胡子剌茬的,眼睛充血。
车上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指尖一片冰凉。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无谓,他只希望父亲能熬过这一关,他母亲和丫头也能熬过这一关。
进了重度观察室,爷爷还在昏迷中。叶家几乎所有人都来了,过道门口却是鸦雀无声,静得连护士走路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猛烈撞击在心上。她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爷爷,第一次发现他这么瘦小,手上青筋毕露。不知道他疼不疼,她希望能代替他疼。
“奶奶呢?”她想起来。
“早上哭晕过去了,在隔壁房间,也是一夜没睡。”
她点头,也找了个位置坐下。
“吃过早餐没有?我叫于建去买了。”
她摇头,不知道是想说没吃还是不想吃。
到了下午,爷爷还没有醒转的迹象,医生护士出入了好多次,奶奶靠在她肩头,泪快流尽了,只有压抑的抽泣。她知道爷爷一定在和逝去的生命搏斗,他意志那么坚强绝对不会轻易认输,想着他自己单独在打着这场仗,而她无能为力,轻眉心里一阵绞痛。窗外初冬苍白乏力的阳光斜照在病床干瘦的身体上,她希望那微弱的光能带给他依旧遒劲的力量。
到了晚上华灯初上时,他终于醒了过来。轻眉瞥见医生在门口对大伯和叶慎晖摇头,她站在床边晃了晃,冰结的心象是炸开一个口子,冷意几乎要渗进骨髓里,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爷爷不能动,浑浊的眼睛缓缓扫过病床一圈。奶奶估计他想抬手,上前一步握住了他干朽的手指。他的眼睛停在奶奶身上,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然后无奈地闭上眼。众人惊呼声起他又睁大双眼,目光停留在轻眉身上,做着“小眉”的口型,眼里一时精光大作,留恋愧疚哀悯之色溢于形容。轻眉呆呆地与他凝望,你不会输的,爷爷,从小你就和我说做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不可以没有意志和坚强,你就象一块钢,你不会输的。
微弱的生命火花终究还是敌不过啸号的狂风,他阖目而逝。
沉水檀
从不知道济城的初冬也这么冷,萧瑟的风带起盆里燃尽的黑灰色火纸,盘卷着飞向远处,烛光在风里飘摇,树枝被风刮得窸窣作响。
黑夜,黑衣,黑色的帷幔,黑色的眼泪,点缀着白花白纸,煞是刺眼。
殡仪馆里的死寂象是把没开过封的刀子在她麻木的心上钝刮着,不见血,也不痛,只有一丝钝感。
轻眉跪坐在棺木前,两条腿早已经失去了知觉,手上无意识的重复着往盆里递纸的动作。叶慎晖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顾及不到她。来劝慰过几次她执意不起,看着她执拗地目视棺木,连眼神都不曾回转,他心上刺痛,暗自深叹口气,也便随她去了。
本来守夜是家里男性的职责,她却坚持着,她说:我代替我爸爸。
晚上姑妈和大伯娘说话,她说:这孩子,没血性的,一滴眼泪都不流。难为我爸拉扯她这么大,和她妈一样都是没长心肝。她知道是说她,她过耳不入。她一遍一遍地烧纸,好象听说过火苗是不能灭的,不然爷爷在路上没有光亮走不安稳。他那么老了,视力和腿脚都不好,如果黄泉路不平,摔了一下怎么办?不知道同路有没有好心人,会不会扶他一把?
她跪了一夜烧了一夜,天亮时,她松口气,感觉自己举着火把终于把爷爷送到了安全之处。
早上开追悼会,她眼前人影不停地转,哭嚎声在耳际盘恒轰响。那人讲述的爷爷的生平只是浮光掠影,他知道什么?自己从小每天睁开眼都是他严肃端正的面孔下掩饰的慈祥,每天都在和他呵护着后院那块小菜地的土壤,每天都能看见他负手而立的挺拔背影,还有他钓起小鱼也畅快的笑容。他们知道他稀疏的胡子扎在脸上的感觉吗?他们有试过和他一起拖着塑料大管子给院子里的花浇水笑呵呵地乐成一团吗?
在爷爷的棺木即将被送进焚化炉时,她才恍惚意识到原来生命的一部分也要随之消逝了,如父亲如母亲如海子如她珍爱的所有一切,不能逆转的,都要离她而去。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为什么人生会有这么多痛苦,这么多无奈?既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走一遭?为什么一定要经历这些悲苦情长?“不要烧我爷爷。”她拉住滑轮推车的脚,撕心裂肺地哭嚎,“不要烧我爷爷,那是我爷爷,不要烧,不要烧。”她跪在地上扯着车脚死不放手,“求你们了,不要烧我爷爷。”
“小眉。”身后有好多人在拉她,抱开她,她被拖开几米,颓坐在地上,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