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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姬杼宠她宠得过了头,即使玩弄阴谋已娴熟许多,每一回在他面前耍弄手段,苍郁却都忍不住会害怕。上一回设计元千月是趁了叶卿与汤圆之便,这一回就没那么乐观了。
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不得不担心每一步都是最后一步。
可是再害怕再心惊也没有用,她还是得走下去,只要他没有发现,只要她还能走得下去。
他的面色可能有许多种含义,也许是有利于自己,也许是有利于苍萝。
苍萝送来的香露是普通的香露,只是苍瑁命苍森送来的香露里也恰好有一瓶茉莉香露,两瓶香露味道不尽相同,但差别并不太大。
阴谋并不一定都经过长期的铺垫,有时仅仅因为机缘巧合;只为一个突然兴起的念头,苍郁将苍萝送的普通香露尽数倾出,从苍瑁送的香露里取了一半装进去,又用普通的香露将余下的一半补足。
在生死之间,那个诡异的声音曾说她上一世中毒而死,这一世并不尽然是完好地重生,这个意外带给她的并不仅仅是缺陷,亦有补偿。
譬如世间的毒药对她再无效用。
她曾以为这只是用来补偿自己上一世稀里糊涂的结局,直到她想到将香露对换,才明白这补偿原来亦是复仇的工具。
但这阴谋并不是没有漏洞,毕竟香露的香气略有差别。若是苍萝与苍柏能证明瓶中香露并非原装,而是被调换过了,自然会追查是在哪里调换了。
苍郁虽自问小心抹掉了一切痕迹,但只要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条件足够时便有机会发生。阴谋诡计,总归会有风险。
她怕的并不是被姬杼发现整件事都是她的阴谋,而是姬杼对她起疑心。对一件事产生疑心,便有可能对所有事情都产生疑心,偏她受的伤害都已隔世,一旦姬杼对她起疑心了,如今所有的利好都会变成不利。
苍郁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决定,等待姬杼宣布他的审判。
“香露内含致命之毒,已将苍萝及其父亲苍柏下了大狱。”姬杼说着,见苍郁神色有些异常,这才惊觉自己表情冷冽,于是放柔和了些:“朕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刚才朕想着这宫里一个两个都尽想着算计你,心里怒气难抑,不料竟没藏住。”
他在苍郁身旁坐下,将苍郁拥在怀里,双唇轻轻地落在她额头上:“香识说阿郁这几日都没睡好,是不是吓坏了?”
苍郁启唇,却未能发出声音。
她曾为苍萝力证清白,姬杼以为她是为苍萝的背叛伤了心,于是劝慰她:“并非人人都似苍萝那般不懂感恩,阿郁不要太过伤心。”
他并不知道,苍郁此刻心里有多欢喜。
苍郁松了一口气,却也累了,软软地倚在他的怀里。
“我从不知道,原来香露也能拿来害人……这样的东西,谁能想到它会有毒呢……”苍郁喃喃道,抱紧了姬杼:“我现在好害怕……若不是逾矩为轻梅请了胡医官,香露的秘密大约就不会被发现,我哪一日被它害死了也不知道。自从得了你的宠爱,各种各样的物事便源源不断地送进来,谁知道除了这香露,还有没有别的害人的东西……”
她突然脸色大变,从他怀中挣开,快步走进了东尽间,不一会儿捧了一个匣子出来。
“这是苍氏送进宫里来的,”苍郁不安地看着他:“也是香露,他们如今不大用得上我了,我又碍了苍澜的路,会不会……”
姬杼接过匣子,打开来看,只见里面装了五瓶造型各异的水晶瓶子,盛着不同颜色的香露。
苍郁见他脸上露出微怔的模样,不由得问他:“怎么了?”
“朕……以前见过。”姬杼眉头紧皱:“阿芸也曾有过这样一组香露,她极喜爱,亦是苍氏寻了送进宫来的。”
姬杼唤来宫人,对他道:“叫赵常侍立即过来。”
自从苍森对崔怜说苍瑁怀疑她与旁人有私情,她已有一些日子不曾催促过他。不过苍瑁近来脾气不大好,是以他仍旧少不了烦心事。
一大早苍瑁便发作了他身边一个时常出谋划策的人,彼时苍森正站在门外,听到苍瑁说那人“吃里扒外”,又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接着是一声闷响,片刻后门开了,那人捂着额头低头冲了出来,苍森从他指缝间看到了殷红的血。
那人素日仗着自己是苍瑁亲信,对苍森一贯不大有礼,此时正逢尴尬之刻,见到苍森,便一副灰溜溜的样子,侧身从苍森身边极快地走远了。
苍森鄙夷地望着他的背影,举步踏进了苍瑁的书房,姬杼已在早朝时正式任命他为伐吴监军,如今的苍氏正逢多事之秋,少不得要来听苍瑁训诫几句。
待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却见程康正心神不宁的等在门前。
“发生了什么事?”程康一向沉稳,少有这样惊慌的时候。
程康等了他多时,便一股脑交代了:“方才陈嬷嬷突然闯进来,说有丫鬟偷了冯姨娘院子里的东西,不由分说就让人搜院子。原本若是丫鬟偷盗了东西,只需搜下人房便是,陈嬷嬷却冲进了少爷的房间,拿走了一样东西。小的拦她不住,让她拿着东西走了,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苍森脸色蓦然阴沉下来,质问他:“她拿走了什么?”
“小的并不知……”程康哪里敢管苍森在自己屋里放了些什么。
苍森大步向自己的房间里走去。里面早已被翻得一团乱,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被打开来,原本整整齐齐的东西都凌乱地堆在地上。他冲向柜子,角落里本放着一个匣子,如今匣子虽在,里头的东西却不见了。
里面装的是阿郁送他的平安符。
帝后前往白马寺所求的平安符,材质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乃是皇室专属,任何懂得这一区别的人一看便知。
☆、第128章 有情皆孽
“她走了多久?”
“有小半个时辰了。原想早些去寻少爷,可少爷在大老爷书房听训……”
苍森骤然紧张起来,冲出房门。
“少爷,您去哪里?”程康追在他身后问,苍森铁青着脸并不回答,一直走到院门处,又突然停了下来。
“少爷……”程康也不知此时该不该问他究竟丢了什么了。
“是阿怜,陈嬷嬷取走的是皇后送给我的平安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若是她不肯还我,不好对皇后交代罢了。”苍森却主动同他说了。
苍森对苍郁的隐秘心思,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自己身边的人。
程康便松了一口气:“陈嬷嬷莫不是以为那是别的女人送给少爷的,所以才拿走了吧。”
“大概吧。”苍森苦笑:“这下必然会有一番折腾了。速叫人将我房间收拾好,另外叫人套好马车,我要去一个地方。”
“是。少爷要去哪里?”程康问道。
苍森沉默片刻,吐出一个程康从未听他提起过的地方:“桐水巷。”
并不是每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都能像崔怜那样在人前不露声色,尤其是初初喜欢上某个人的少女,譬如苍郁。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眼眸忽然更明亮,神采愈加飞扬,连步子也比平时更轻巧,一颦一笑都比从前更娇媚,苍森意识到,她喜欢上某个人了,而那个人并不是自己,也不可能是自己。
“阿郁可有意中人了?”他并不是没有问过她。
但苍郁不肯说:“哪有,瞎说!”
她在撒谎。苍森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竟会让对自己说谎话。
那时的苍郁完全不懂得设防,连有人悄悄跟了自己好几日也发觉不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日,苍郁在送完主顾的绣样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苍森十分肯定她是要去与那个人私会。七娘子身体不好,苍郁便连灯会也不去,留在家中照顾母亲,自然不会无故去别的地方。
将要离开京城,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苍森也说不清自己为何想再去一次桐水巷。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样子,他曾恨之入骨,但如今竟丝毫也记不起来。
苍郁将一切隐瞒得很好,苍氏上下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除了他。他从梧州匆匆赶回来,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因与心爱之人分离而神伤的少女,然而并没有。苍郁依旧不肯提起那个人,只是眉眼间爱恋的狂热已丝毫也看不到了,仿佛从未喜欢过谁一般。
她比他想象中要坚强许多。
苍森只去过两次桐水巷,却仍清楚的记得这条路,这令他感觉十分奇妙。大约是为着阿郁吧,他记得的都是与阿郁有关的部分,连阿郁的背影也格外清晰。
那时她比如今丰润些,娇憨许多。
苍森还记得自己等在她回去的路上,马车突然拦住她的路,他假装是偶然遇上了,要送她回家。苍郁有些惊讶,还有些心虚,但并没有拒绝他的盛情。
“这附近也有主顾么?”苍森强忍着想问那个人究竟是谁的心情,笑着问她。
“嗯。”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其他的话。她并不擅长撒谎,低着头不敢看他,指尖缠绕着鬓边垂下的一缕发。那时少女们时兴在鬓边留下薄薄一缕发,松松地垂落下来,苍郁素来爱新鲜,也学会了。
“哎……”她突然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苍森紧张地问。
她尴尬极了,举起右手,食指与拇指间捏着一根发丝:“不小心使了劲,拽掉了一根头发……”她说着,就要将发丝扔出窗外去。
“头发可不能乱扔,听说叫成了精的妖怪捡去,会变成那个人的样子,夺走那人的一切,叫她无处可去。”苍森制止她,还说了一个传说。
她向来容易相信别人,立即被吓到了:“真的啊?”
苍森伸出手:“给我吧,我帮你处理。无论是不是真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苍郁便一点防备也没有地就将头发给了他。
苍森多想告诉她,不要随意将自己的东西随意给了男人,任谁也不行;然而此时他若是说了,他就是傻子,因为苍郁一定会将头发要回去。
程康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苍森先前的冲动,并不是仅仅为了平安符,更是为了一同放在锦囊里的那根头发。
若是只有平安符,连解释也不用,然而其中若多了一根女人的头发,就不是小事了。陈嬷嬷走了那么久,东西一定早已不在她手里,必然是追不回的。
苍森在跟着苍郁到桐水巷的第二天,就又偷偷来了一回,他想亲自看看这是户什么样的人家。
奇怪的是,他如今只记得那人家世不错,别的什么也记不起了。
重走那时走过的路,苍森心里平静许多。那时他嫉妒那个人嫉妒得发狂,如今不了,因为命中注定苍郁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谁也无法同天子争女人。
走到路的尽头,苍森愕然。
眼前赫然是一片残垣断壁,仿佛已有十数年不曾有人居住过。
“陛下,苍崔氏的马车正停在宫外,说是要见皇后娘娘。”赵常侍急急走进文华殿,禀报崔怜入宫觐见的消息。
“她来得正好,朕正想寻他们夫妻俩好好聊聊,叫她来这里吧。”姬杼语气很不好。苍郁交给他的香露,如今已经确定有毒。苍郁说是苍瑁叫苍森送来的,以苍森与苍郁的交情,没有理由要害苍郁,自然是苍氏两夫妻做的手脚。
赵常侍正想出去,却又被姬杼叫住。
姬杼道:“叫人好好搜一搜她的身子,他们一门心思想害死阿郁,突然来找阿郁,说不得是怀了别样的心思。若她不肯,你就对她说是朕的意思。”
姬杼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真的从崔怜身上搜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个精致的锦囊。锦囊本没有什么稀奇的,但那赵常侍一眼认出锦囊所用的料子十分罕见,只往长信宫送过。他亦知道苍郁不喜苍氏,自不会叫人用这料子绣了锦囊送给苍氏,便打开来瞧了瞧。
这一瞧就瞧出大事来了,里头他不能仅有帝后才能拿到的平安符,还有一根头发。
不比平安符,头发可是十分暧昧的东西。兹事体大,赵常侍不敢轻忽,立即连锦囊与平安符一道送到了姬杼面前。
那平安符是姬杼与苍郁一道去求的,他自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可他并没有想到苍郁绣了个锦囊——比平日她给他的香囊用心精致得多,更令他不能容忍的是,里面竟然还有她的发丝。
“叫苍崔氏进来,朕有话问她。”姬杼森然道。
被人强按着跪在文华殿内的那一刻,崔怜不是不后悔自己的冲动。她亦一眼就明白了平安符的来处,看到头发的那一刻怒不可遏,她失了冷静,立即遣人准备马车,匆匆赶到了皇宫。
她要向苍郁问个明白,为何要将自己的发丝也放在里面!
但她并没有想到,如今要入宫见苍郁一面竟如此难。
赵常侍手中放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