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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想着,她寒声说道:“林知睿,你别妄想再用我爱的人来威胁我!舟儿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儿子,更是元梁唯一的储君,我不信你会忍心伤他!我的娘家人,你若是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她顿了一顿,语气骤然绷紧,“我就死给你看!”
林知睿满嘴的苦涩,默了一默方才说道:“桑桑,你刚刚小产过。别站在这里吹冷风,小心落下病根。”
夏桑冷冷回道:“你准我出宫,我便回屋。”
林知睿缄默不语,像一尊石像般沉默在树影里。
偌大一个庭院,只闻风声簌簌。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知睿才长叹一声:“桑桑,你别逼朕。朕不能放你走。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你走。”
“那你就等着替我收尸吧!”夏桑冷冰冰地丢下这一句,转身进了大殿,砰的一声把殿门关上了。
寒月清辉,如霜似雪。
林知睿披着一身月华,默默在庭院当中伫立了许久,许久。
风拂,影动,叶落无声。
×××××
第二天,夏桑继续绝食。
林知睿一早宣了夏季临和锦儿进宫,希望他们能劝得动夏桑。但夏桑却闭门不见。
林知睿想了想,亲自去了一趟莲溪庵,低声下气地求廖童羽入宫来劝夏桑。廖童羽本不愿答应林知睿的,但到底放心不下夏桑,终还是随林知睿进宫而来。只可惜,夏桑仍是拒而不见。
所有的办法都试遍了,仍没能让桑桑回心转意。林知睿一颗心渐渐沉到了底。他原还指望着,夏桑会抗不住饥饿的折磨,自己软下来,可没想到,这回夏桑竟这么倔强。
漫漫长夜里,他埋身躲在堆积如山的奏折里,瑟瑟发抖。这两天,他无心于政事,案上的奏疏已经堆得跟他一样高了。
在散发着墨香的奏章里枯坐了一整夜。临天亮时,却接得韶景宫的翠微匆匆来报,说桑贵妃昏迷过去了。
林知睿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即刻冲往韶景宫。可怜了江公公,带着一大队侍卫大呼小叫气喘吁吁地在后面一路紧追慢赶。
及至到了韶景宫,一进门便看见御医正指挥一众丫鬟嬷嬷,手忙脚乱地撬开桑桑的嘴,强行往里面灌药。
御医见了林知睿,擦了擦满头的汗,鞠躬行礼后方道:“皇上,贵妃娘娘这是受饥过度,体虚所致,并无大碍。只是,娘娘若是再不肯进食,只怕……”他说着,偷偷抬眸觑了觑林知睿的脸色。
林知睿紧紧咬着牙,却还是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狠狠地颤了一颤。
就在此时,夏桑嘤咛一声苏醒了过来。她堪堪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将宫娥塞到她嘴边的调羹与药碗一把给推开了去,甚至还将已经喂进嘴里的半勺药汤也吐了出来。
正在喂药的宫娥没有防备,被夏桑一推,手中五彩琉璃碗里的药汤洒了一床。于是,擦拭的擦拭,清洗的清洗,更换床褥的更换,一时一片忙乱。
林知睿看着眼前人仰马翻的一幕,眼里的悲色一点点地加深。
夏桑直挺挺躺在床上,死鱼一般,由得众人翻来覆去地摆弄,死灰般憔悴的脸上没有半丝活气。不过短短两日,她已眼眶深塌,下巴尖细,形容枯槁。
林知睿心里骤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仿似千万把银针齐齐扎进了他的心脏。他猛吸一口气,哑着声音说道:“别弄了,都退下去。”
众人屈膝福了一福,齐齐退了下去。
屋子空空荡荡,只余林知睿与夏桑两人。
夏桑两天滴米未进,气若游丝,眼里却有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林知睿”,她喘着气说道,“我马上就可以自由了。留下这个身体给你,你可还满意?”
林知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是敢绝食而亡,朕就让你爹爹和你阿弟一家人都给你陪葬!”
夏桑呵呵笑了起来,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二十年前,我已经为他们违背了自己的心意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因为他们而退步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是救世主,管不了他们那么多了。”
林知睿的手心已被自己的指甲给戳破了皮,一滴滴殷红的鲜血从他指缝里渗透出来,再慢慢地滴落到脚下的金地花卉纹丝地毯上。可他恍若未觉,血红的眼睛直直瞪视着夏桑,胸膛一高一低地剧烈起伏。
“你就算不顾念你家人,也总得为舟儿想想。他还那么小,你就忍心他没了亲娘?”
“有你照顾他,我很放心。”夏桑惨然一笑,语气微弱得仿佛天边的云丝,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林知睿身子开始发颤。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布满血丝的眼里已是一片决然,“好!你既然要绝食,朕就陪你!你一天不进食,朕也绝不吃一口饭!要死,咱们一起死!朕就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舟儿同时失怙无恃!”
夏桑轻笑,“林知睿,你威胁不到我。我肯定是走在你面前的,等我死了,你舍不得让舟儿成为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你就会活下来了。”她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眼角却亮着一抹得色耀武扬威。
林知睿遽然崩溃。他想了一招又一招,所有的招数却被夏桑轻而易举地化解掉。他如今已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眼泪渐渐地从眼底漫溢上来,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蓬勃的朝阳给大地镶上了一道道金边,灿烂而辉煌。不知名的鸟雀在枝头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打破了清晨的静谧。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盎然,朝气焕发。可林知睿却看不到。在他心里,北风咆哮,冰封雪冻,俨然是数九隆冬,一派的山寒水冷。
作者有话要说:
☆、伤别离夏桑出宫
韶景宫的寝殿里,林知睿在屋子当中木立了许久,到最后终于哑着声音说了一句:“你吃东西。朕……放你出宫。”语音刚落,眼泪随之溢出眼眶,跌落入脚下的地毯里。
夏桑却不肯信他,虚弱地说道:“先送我出宫。出宫后我才进食。”
林知睿瞬间心如刀割。原来桑桑竟是这么信不过他!他在她心里,就这么不堪吗?
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玉石印章——那是他的私章,如今他作为元梁的国君,他的私章与国玺有着同等的作用。他把私章放到了夏桑枕边,“朕以这个为证,保证让你出宫,只要你肯进食。”
夏桑把他的印章捏在手心里,微微颔首,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字:“好。”
林知睿骤然紧紧闭上了眼睛,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泪水会决堤而出。
他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喊:“来人,给桑贵妃备膳!”晨风从门口倒灌进来,把他的话语吹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
门外,云天渺渺,黄雀高飞。
×××××
夏桑休养了两天,恢复元气后,林知睿却不肯送她去莲溪庵了。只道莲溪庵地偏路远,舟儿日后探视不便。他对夏桑说道,他已命人于皇宫墙外选址,打算建造一座府邸予夏桑居住。
如此,与皇宫不过一墙之隔。夏桑心里冷笑,林知睿的算盘打得可真是精明。既实现了诺言放她出宫,又将她仍置于他的眼皮底下。
可是,如今当务之急是出宫。哪怕是只与皇宫一墙之隔的府邸,毕竟脱离了皇宫,其余的可日后再慢慢打算。
于是,夏桑答应了林知睿的提议。
不久,营缮司于皇宫南墙边上选定一址,开始描图设计。但新府邸尚未动工,即被钦天监参了一本。说是皇宫格局对称,若在宫墙边上另建一府,打破原先之平衡,于风水有所不利。
林知睿一目十行,草草阅了一遍,随即提笔在奏章上书了两字:“多事!”
此后,再无人敢有异议。
×××××
夏桑离宫之前,与太子林徵舟深谈了一次,让他明白,父母只是分开了,并不是抛弃他了。
她曾想过要把舟儿带走,只因她觉得生在皇家其实并不是一件幸事。虽然她也明白,此事林知睿绝对不会答应。但是,如果舟儿愿意,她也愿意想方设法试上一试。
然而,舟儿毕竟是林知睿的儿子,遗传了林知睿的基因,虽然年纪小小,却已对权势有一种莫名的热衷。夏桑询问过他的意见,但他并不愿意离开,夏桑也只得作罢。
夏桑离宫的那天,正是腊月十八。林知睿请求过她,让她过完最后一个团圆年再走,但夏桑一心只想早点脱离这个伤心地,一天也不肯多呆。
那一天,长空疏云,飞鸟掠影。
林知睿和林徵舟,一起送夏桑送到了宫门处。
夏桑停住了脚步,松开牵着林徵舟的手,替他理了理衣襟,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送到这里吧。”
林徵舟紧紧抓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喊道:“母妃……”
夏桑淡笑道:“难过什么?我就在宫墙外。舟儿要是想母妃了,随时可以过去看母妃。”
她早已与林知睿约好,每十天便让人送舟儿过新府邸忘尘山庄与她相聚。忘尘山庄这名字,为林知睿所起,他希望夏桑在那里可以忘却前尘抚平旧伤,直至有朝一日前嫌尽释旧燕归巢。
商议的时候,夏桑没忘记提出,让林知睿不得以接送舟儿为借口,登门入室。她冰冷却又明确无误地表示,她的忘尘山庄,不欢迎林知睿的到来。林知睿听后,久久沉默不语,心里的辛酸翻涌上来,弥漫到嘴里,尽是苦涩。
寂寥空地,落叶被凉风追逐着,打着旋儿飘向远方。
林徵舟终于慢慢地松开紧抓着夏桑的手。
夏桑摸了摸他的头,转身踏上车凳,便要上车。
林知睿心中一悸,不由得跨前一步,急切喊道:“桑桑!”
夏桑顿住了身形,没有回头,沉默地等待着。
林知睿却又说不出话来了。哑了半晌,才轻声说道:“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天冷记得添衣,夜里不要踢被子。”
夏桑心里似被刀狠狠地扎了一下,深入骨髓的痛,眼眶一湿,险些又掉下泪来。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提着裙裾的手捏得指节发白。
片刻之后,她才能控制住自己,用毫无感情/色彩的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你也多加珍重!”
语音未落,她已疾走几步登上了马车,车帘一掀遁入了车厢。她怕再晚一步,就会被林知睿看到她眼里莹莹的泪光;更怕再延迟一息,自己就会坚持不住改变心意……
车轮辘辘。马车载着夏桑,摇摇晃晃地驶出了宫门。两侧的车帘安静地低垂,她终是没有再回头望上一眼。
望着迤渐远去的马车,林知睿禁不住泪眼朦胧。桑桑!他的桑桑!就这样毅然绝然地离他远去,永不回头了吗?
林徵舟走过来牵住他的手,仰头问道:“父皇,母妃为什么一定要走?”
林知睿轻声回道:“因为父皇做错了事,惹你母妃生气了。”
“父皇做错了事,没有向母妃道歉吗?”
“父皇道过歉了,可你母妃不肯原谅父皇。”
林徵舟默了一默,又问道:“父皇,你后悔吗?后悔你曾经犯过的那些错?”
“后悔吗?”林知睿喃喃地重复着林徵舟的话,空茫茫的眼光轻飘飘地越过宫墙,望向了忘尘山庄的方向。
他静默了片刻,方缓缓说道:“不!父皇不后悔!若不如此,父皇又哪来这后面与你母妃快乐相守的十余载光阴?又哪来朕的舟儿?”他低下头看着舟儿,眼里俱是慈爱,“朕的舟儿,是上苍给朕的最好的礼物,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林徵舟又问:“父皇,那母妃以后还会回来吗?”
林知睿再一次的沉默了。对着忘尘山庄的方向眺望了许久,他眼里渐渐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攥紧了舟儿的手,他答道:“会的!她会回来的!只要舟儿在这里,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语气虽轻,却无比的坚定。
做了十余年的夫妻,他对她再了解不过。就算她对他再绝情断念,但有舟儿在,他与她就不会彻底了结。
舟儿是她的亲生儿子,是她无论如何割舍不断的眷念。她是放飞出去的纸鸢,舟儿就是他手中的线。哪怕她飞得再高再远,只要线在他手中,她就终有被拉回来的一天。
这一天或许很遥远。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年二十年……但没关系,他会等下去,一直等下去,用尽他的一生等下去,直等到他的桑桑回来的那一天……
他坚信,终会有那么一天。
头顶,三两只燕雀啾啾轻鸣着冲向云霄。碧空杳杳,浮云悠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五年之后。
晨曦初透,金色的阳光像箭一样直直穿透树梢,驱赶了林间飘荡的白雾。
林知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