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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回头来,顺手从暖壳子里倒了一杯温热的蜂蜜红枣茶给秦铮。这个补气养血,本是邱晨的日常饮品,但邱晨觉得这个比一早上喝茶要好,补气养血还暖胃,就捎带着给秦铮也改了。
秦铮对这些甜品自然没什么嗜好,却也不反感,毫无意见地接过来两口喝了,起身进净房洗漱了出来,邱晨已经指挥着丫头在外头的榻上摆好了早饭。秦铮走过来,接了邱晨递过来的碗筷,不急但也不慢地吃了。小丫头捧上了淡盐水、漱盂来伺候着他漱了口,邱晨递了热帕子上来擦了。转身,又从官帽架上取了秦铮的官服过来,给他一一穿戴好,上下端详了,确定没有不妥了,这才接了丫头递上来的狐皮大氅来,给他披上,系好了带子。之后,又递上小羊皮的手套,又拉低秦铮的身子,连风帽也给他兜上,这才放心地送他出门。
这腊月寒冬的,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还是凌晨时分,又是一天最冷的时辰,外头滴水成冰的,偏偏秦铮还是武官,武官是不许坐轿的,只能骑马……又是规矩,到处是规矩,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邱晨最大的感受就是,这是个以规矩为准绳的社会,迥异于现代以法律为准绳的生活。
秦铮不让她出门,看了她一眼,转身出门,匆匆去了。
邱晨站在门内,只看着秦铮的身影顺着抄手游廊走进穿廊,看不见了,提着的一口气才轻轻地吁出来。
承影打着门帘子,低声提醒道:“夫人,门口风冲,您穿的少,还是回屋吧!”
邱晨转回眼,点头应着,带着丫头婆子们转了回来:“天亮还有个多时辰呢,你们也再去歇会儿吧!”
承影带着丫头婆子们曲曲膝应着,到底伺候着邱晨进了屋,除去身上的睡袍上了炕,又紧跟着倒了一杯蜂蜜红枣茶递过来,邱晨捧着慢慢喝了。刚刚没觉得冷,这会儿坐在温热的炕上,手里捧着热乎乎的杯子,才发现双手合身体都冰凉凉的。
一杯热茶入腹,身体似乎也从内向外温暖起来,邱晨挥挥手,赶着丫头们退下去歇会儿,她自己也扯了被子盖好,闭上了眼睛,不过一会儿,就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秦铮骑马出了府,因为天色尚早,街上格外寂静,前头有护卫打着灯笼引路,一行人驱马疾行,不过一刻钟功夫,就看到了高大的宫墙静伏在暗沉沉的夜色中,只有宫墙四角的角楼上,灯光飘渺,宛如夜星。
到了这里,已经能够看到或骑马或乘轿的上朝官员随从,秦铮一行人稍稍放缓了马速,沿着宫墙往东华门而去。
到了宫门前,时间尚早,宫门紧紧地关闭着,先到达的官员们静静等候着,乘轿的有些干脆呆在轿子里取暖,骑马的武官们则聚集在一起,裹紧了大氅,低声地说着话。
秦铮远远地在人群外下了马,护卫们立刻上前来将马儿牵开,秦铮扯了扯大氅,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正要去跟武官们招呼说话,一个小厮匆匆从最前头挤过来,来到秦铮身边,恭敬地弯腰行了礼,凑到秦铮近前低声说了几句,就又匆匆转了回去。
秦铮微微眯了眼睛,目送着安辔微弓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略略思忖了片刻,转瞬表情放松下来,径直往聚集在一起的武官们走过去。
还没走进人群,已经有眼尖的看到了走过来的秦铮,立刻就扬声招呼着问候起来。
“秦侯爷!”
“侯爷早!”
“大将军早!”这是当年在秦铮手下武将,叫大将军叫习惯了,秦铮不在乎,他们也愿意保留着这个表达着亲近的称呼。
武将们大都性情豪爽,说话爽直大嗓门,这许多人一起开口,刚刚并不显眼的武将们人群里顿时喧哗起来。
秦铮微微带了丝笑容,拱手抱拳朝众人还着礼,“诸位先到了!”
“侯爷也早……”
“侯爷,您请……”有人转转身,把秦铮往宫门前的下马碑前让着。
宫门口相对开阔,没有遮拦的夜风吹得骨头生疼,这下马碑跟前就成了唯一能够挡风的温暖所在。谁能抢到这个地方,等着宫门开启的过程就能少受些寒风侵体的痛苦。
秦铮抱抱拳致了谢,也不推辞,拉着一众人往碑跟前挤了挤,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支扁平的装了棉套子的紫铜酒壶来。
酒壶从怀里掏出怀里掏出来,触手温热,秦铮率先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然后递给自己身边的人。
“嘿嘿,还是侯爷想的周到!这可是救了大伙儿的命了!”一个武将低声的说着,透出满心的欢喜来。
秦铮斜他一眼,低声道:“这是驱寒之物,可别多喝了,一小口即可,多了你可受不了!”
“嘿嘿,瞧侯爷说的,这玩意儿咱兄弟们又不是没喝过,别说这么一瓶,就是来个十瓶八瓶的,咱兄弟也不在话下……”说着话,铜匣子递到了他的手中,那武将喜不自胜地接了,毫不迟疑地仰头就是一大口……随即,他就差点儿把手里的匣子扔出去,还好旁边的武将眼疾手快地把铜匣子抢了过去。再看这个武官,只觉得鼻子眼睛都不是自己的,满嘴……不,满头满脸……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脸色已经烧的通红,鼻涕眼泪齐下,一张大嘴干脆合不上了,冲出人群,朝着北风的方向大口吸着气,偏偏待得不是地方,连声异响都不敢发出来,更让他又是难受,又是憋屈!
秦铮摇了摇头,从袖袋里摸出一支小小的瓷瓶儿来,倒出两颗滴溜滚圆的梧桐子般大小的小药丸子来,走过去拍进那武将的嘴里。
小药丸子不大,梧桐子儿大小,不过比绿豆略略大上一点儿,入口却极为清凉,那武官本来觉得火烧火燎的嘴巴里仿佛一下子降下了甘霖圣水一般,火气瞬间消退下去,只剩下满嘴巴的清凉舒爽,随着火热感消退,武官模糊的视线和混沌的脑袋也渐渐恢复了清明,转头看见站在身材的秦铮,顿时生出满心的羞愧来,抬起袖子摸了摸脸上的涕泪,弓着身子抱拳陪罪:“小的莽撞了,侯爷赎罪!”
“哼,这毛糙性子还改不了,若是在阵前,你这般毛糙鲁莽,丢的可就不是脸面了。你有几颗脑袋够你这么丢的!”秦铮负手而立,不客气地低声叱责着。
那武官年龄近四十了,对秦铮却是服气的很,此时也没了刚才的粗豪,只垂着手弓着身,无比惭愧地安静听着。
“行了,快起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下了朝,招呼上兄弟们,去惠庆楼!”秦铮低声交待一句,率先走回到人群里去了。
那武将恭敬应着,一听后边一句,立时欢喜起来,连连应着,看着秦铮的靴子走开,也急忙直起身子,又抹了把脸,往旁边人群外围走进去,拍拍这个,拉那个一把,被点到的人皆是不露风声,只眼中露出一抹会意之色来。
终于,在众朝臣快被寒风冻僵之前,厚实沉重的宫门在夜色里吱呀呀地从里面打开了,两队侍卫无声而肃穆地从宫里跑出来,就在宫门两侧一溜儿排开,钉子般站好。
躲在轿子里的文官纷纷下了轿走过来,聚集在一处说话的武官们也立时肃穆起来,看似纷乱,却紧张有序的将身上的斗篷、大氅除了去,交给机灵小厮们,然后各寻其道地寻到自己的位置,迅速列成文武两队,按品阶依次站好。
紧随在两队侍卫之后,又是两队内侍打着灯笼从宫门内走出来。内侍的人数较少,只分列在宫门口两侧,有衣饰鲜亮的主管内侍随后走出来,扬声道宣,文武官员们皆微微垂首,双手环在胸前紧捏着笏板,随着内侍道宣声落下,列在最前头的人迈步,走进了宫门。大朝会正式开始了!
秦铮身为靖北侯,又挂了太保衔,在武臣勋贵中也算是名列靠前的人了。他前头除了几位王爷就是几名国公,身后的队伍,一直淹没在夜色里,仿佛看不到尾。
一派肃穆中,只有文武官员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沓沓而行。
众人一直往里走,穿过几道宫门,直走进这座皇宫最宽敞的所在——太和殿殿前广场。
从太和门外,广场中央,一直到太和殿丹陛之上,两列全身着甲手持长枪的侍卫成两条线站在御道朝路两侧。
文武官员从进太和门,就分成两队,分左右沿着御路两旁一路往太和殿上走去。
高高在上的太和殿已经殿门大开,殿内殿外灯火辉煌着,殿前的云龙、仙鹤、铜鼎、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香料,香烟缭绕着云雾一般,馥郁在凌晨寒冽的空气中,弥散开来,将巍峨华丽庄严地太和殿妆点的缭绕缥缈,仿佛成了神仙宫殿一般!
悠扬又庄严的丝竹细乐声阵阵,从广场四角的演乐亭里传出来,不同于宴饮音乐的欢快悠扬,也不同于逸士文人的高山流水,宫乐钟磬诸般,丰富大气富丽堂皇,悦耳又庄严肃穆,就如这辉煌的宫殿层层的宫闱,雍容华贵,端庄典雅,气度恢弘。
秦铮跟随着队伍一路穿过殿前广场,踏上丹陛,又一路走进灯火辉煌着的太和殿大殿之中。在他身后,无数文武低阶官员,却只能停步在丹陛之下,寻着自己的品阶石,列队站在甬路之上,两列侍卫中间,垂着手静候在一片空旷寒冷之中,一直到大朝会结束。
终于,等到了内侍通传,殿内外的官员伏地跪迎天子临朝,待九五之尊踏上丹陛在龙椅上端坐了,众朝臣这才起身,转身朝向上首的九五之尊,行三跪九叩大礼。
一套繁琐的礼仪完成,大朝会这才算正式开始。
景顺帝高高端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着群臣。
有官员出列奏对,景顺帝开始问询,也和大臣们商议。说了几个常见的朝事之后,景顺帝从身旁总管太监韩喜的手里接过一份折子,掂了掂,看着丹陛下的群臣,缓缓开口道:“年年都有祥瑞降临,通州县倒是第一回出祥瑞。而且,一出还是个了不得的,竟是关乎天下百姓民生的嘉禾,还一出出了俩,说什么亩产高达十五石之多……”
说到这里,景顺帝顿住了话头,目光扫过殿中的两排文武官员,淡淡道:“众卿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啊?”
文武大臣们一派肃穆着,没有谁出列回应。
景顺帝将折子往御案上一放,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淡淡道:“嘉禾啊,事关天下百姓民生啊,再没有比让老百姓吃饱穿暖重要的事了。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大家伙儿也别拘束着,想说什么说什么嘛!”
在景顺帝一派怀柔鼓励之下,最靠近御座的重臣大佬们没有仍旧眼观鼻鼻观心,波澜不惊着。倒是群臣队列中段往后,品阶较低,年龄也较轻的臣子们中间发出了低低的细微却颇多的议论声来。
终于,站在队列中间的户部右侍郎王文昌出列跪倒,奏秉道:“启禀圣上,正如圣上所言,粮食之事,事关百姓民生,轻忽不得,不可妄下断言。好在,通州县近在京郊,派人传召通州县令进京不过一日即到。是以,微臣认为,通州县令既然上此奏章必定有所依持,不如宣召通州县令进京,事情原委虚实即可清晰明了。”
这番话淡定冷静,听着没有任何偏颇。站在右侧首位的杨璟庸微微垂着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勾了起来。
这位户部右侍郎王文昌,虽不在御史台,却号称两袖清风,最是狷介清高一个人,魏、徐双方诸多拉拢不为所动,好在人家站得直立得正,没让那些人抓住把柄按下去,只是在户部侍郎一职上生生耗了十三年,不说户部尚书换了几任,连户部左侍郎也换了好几个了,他就好像铁钉子一样钉在了户部,硬生生从三十几岁的大好年华,耗到如今的知天命年纪……简直都要生锈了!
刚刚皇上一次两次的出声询问没有人回应,这会儿王文昌开了口,却立刻有人淡淡的接话道:“召那通州知县来又有什么用?难道他还能打自己个儿嘴巴不成?”
杨璟庸眉毛微微一跳,这样敢于在朝堂上粗鲁无礼的也就打水匪出身的兵部尚书隋元庆了。此人不通文墨,不过是练得一手好功夫,赶着景顺初年两江水匪猖獗,他打水匪立下大功,得以迅速擢升起来,后又得了先魏皇后的青睐,这才擢拔进了兵部任兵部侍郎,不到两任功夫,原兵部尚书重病告老,他就顺势提了兵部尚书。因之,此人一贯是支持大皇子一系的铁杆人物。
这人无礼无状也不是第一次了,谁都知道是个大老粗,来了脾气连皇上都干当面顶撞,不过是因为没有大过,倒是一直安稳地呆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连皇上也不跟这种人计较。
这事,隋元庆一开口,魏系官员立刻三嘴两舌地附和起来,王文昌素以耿直闻名,自然不甘被这些人嘲笑,也据理力争,徐派官员向来是不问是非,只要魏系赞成的,他们必定先否决了再说,也纷纷加入争执起来,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