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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得咧了嘴刚要哭,就被人掩住了口,这才发现,捉我过来的是一个年轻美妇,一张俏脸妩媚至极,比爹爹新娶的二娘还要漂亮。那美妇的身边,瑟缩着一个小小的女孩,也就是三四岁的模样,眼睛大大的,一脸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
看我略微平静了,那美妇才放开了掩住我嘴的手,将我们两个一边一个地牵着,拉到旁边一个小院落的草棚子里。她的手很柔软,声音也很柔软。她抚着那小女孩的头发,叮嘱道: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去。一直等到外头重新热闹起来了,就回家去,不要进家门,直接到隔壁张伯家里,把这个包包交给他。包包里有银子和娘亲的书信,张伯会照顾你的。”
美妇将那小女孩拢到怀里抱了抱,唤了一声“兰儿……”,声音便哽咽了。
住了一会儿,那美妇一咬牙,将我们往草棚里面塞了塞,便决然地转身出去,眨眼就不见了。
草棚里只剩了我们两个抖抖索索地挨在一起。没过多大会儿,小女孩就小嘴一扁,口里唤着“娘亲”,抽抽答答地要哭了。
我虽然也不太懂,但是感觉外面似乎很凶险。这个小女孩也很可怜,就像现在的我一样,也是找不到爹爹了。我就把她抱住,在她耳朵旁边说:“不许哭,哭的话,会有妖怪来把你吃掉的!”
她果然不敢哭了。我抱着她,她也用小手抱着我,我们就瑟缩在草棚里头。不知道过了多久,草棚的门口,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人影。
那是一位极美的美人,一身素白长裙,衣袂飘飘,冷若冰霜。她静立在外面,怔怔地盯着我俩,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到她身上传来一股极度的悲伤。那悲伤在平静的外表下头摧枯拉朽的强烈,我和那个小女孩忽然同时忍不住哭了出来。
那个时候我不懂,只是觉得那滋味极不舒服,好像挤压得心肝生疼。现在回想起来,那应当是悲伤的滋味,就像我现如今每天感受到的一样。
那女子尚未动作,我却觉得眼前一花,另外一条白影忽然背朝着我,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姑姑,她们不过是些小孩子……”
我听出了那个声音,那个让我逃跑的,你的声音。
再定睛一看,原来“姑姑”手中正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
“阿明,让开!”
女子的声音极冷,冷得如同霜雪。
你瘦小的白色背影颤了一颤,却并未移动。只听得女子一声怒喝:“让开!”然后,砰的一声,你的身体就像白色的小鸟一样飞出去,摔在老远处的墙上。
女子上前两步,手中刀就指向了我们。不,是指向了我身边那个小家伙。
小家伙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袖。我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把她往身后一塞,自己张开双臂,挡在了她的前头。
女子愣住了,就在这一愣的刹那,你又像幽灵般地闪到了我的前面,忽地抱住了那女子的双腿。
“姑姑,爷爷说过,为人心中要有道义,不可滥杀无辜。她们,不过是两个小孩子!”
声音清脆而稚嫩,说不出的好听。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会儿,就因为你的声音着了魔呢?
三个小孩和一个大人对峙了一阵子,最终那女子叹了一口气,手中的刀低了下来。
“阿明,谁说我要对她们怎样?”
女子将那小女娃从我们身后拉出来,从头到脚打量了许久。小女娃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掉下,却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我抬头看时,惊讶地发现女子的目中也淌下两行眼泪。
“韩郎,我本不该在此。之所以在此,就是来救你的,你怎么却不信我,却要自寻短见……”
寒冷的空气中忽然只余了拼命压抑着的啜泣之声。
许久,那女子忽地抬起头来,对你言道:“阿明,你现在带着她们两个走,去哪里都好,躲起来。等过些日子,你带这个小女娃回落雪山庄,就说有人声称这是我在外头私生的女孩儿,你听到了,才要带回来让我看看。”
你面色一凛,唤了一声:“姑姑……”
话音未落,便见那女子蹲下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块晶莹的白玉坠子,挂在小女娃的颈上。女子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柔声道:“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才是你的娘亲,从今以后,见了我,就要唤我作娘亲。你记住,你还是姓韩,永远,都是这样的。”
言罢,她便对你说:“快走,记得我说过的话。”
之后,是你、我、韩表妹的一段旅程。你记得“姑姑”的话,带着我们两个在外头漂泊了一段时间。你先送我回了碗子山,然后,我们在碗子山分别,你带着韩表妹回了落雪山庄。
最美的不在于惊心动魄的邂逅,最美的在于这一段在你保护之下的旅行。这一段游历一共是四十二天,这四十二天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我想,这四十二天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必要记录下来了。因为这四十二天的每一时每一刻,我都绝对不会忘。
一直到死,都不会忘。L
ps: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李白《长干行》
☆、No。127 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3)
就是说,你我注定不可能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我虽然怨恨过苍天,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切都注定不能改变。所以,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我认真地研读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小册子上讲的东西很难懂,我反反复复地读,反反复复地抄录,想了又想,写了又写,直到上面的每一行字都能倒背如流,这才渐渐地吃透了它讲的意思。
我必须非常慎重,绝对不能在修习的时候出现任何闪失。因为我的身体是用来救你的重要的容器,绝对不能在挽救你的生命之前,不小心碎裂掉。
可是这门内功真的修习起来,也果然是痛苦至极。
修习的时候,我需要于每天日升与月升之时,两次到密林中静坐,想像自己的丹田是无底的黑色宇宙,努力地将天地万物的精气自五心透过经络吸入丹田。一开始还好,但练习了一阵子之后,每每按照心法行功,便会感觉自然界的精气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越来越快。这精气的侵入令我全身炸裂般的疼痛,常常无法控制。只有服食师傅留下的药物,将精气散去之后,才能减轻痛苦。
三年过去,我不需要在日升与月升之时,也已经可以从周围随意地吸收能量。我要精力高度集中地控制着自己,身体才不会因为自动地吸收天地能量而胀痛不已。我感到十分奇怪,如果一种功法只有将能量吸入的法子,却没有导出的方法,那么这种功法的创制目的究竟是什么。因为如果继续修习下去,练功的人无疑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这种功法却毫无疑问地是挽救你性命的最佳良方。也许当年创制此功的人,也有一段像我一样的故事。也有一个可以让他付出生命的人。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我都感谢他。当然,也感谢将这本小册子给了我的远在天涯的师傅。
当然。我最应该感谢的人,还有秋远哥哥。
要是没有秋远哥哥。你大概早就死了。刚到碗子山的时候,你的毛病发作得很频繁,我心里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每一次都是秋远哥哥在你的身边,用自己的内力,用极端蛮横的方法,把你体内横冲直撞的怪物般的内力生生压制回去。
要是没有秋远哥哥,我就没有这三年的时间。可以用来修习这门功法。我心中焦躁,可这功夫却不能一蹴而就,如果没有练成,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用强使出来,恐怕不但不能去掉你体内的邪门内力,反可能害了你的性命。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我尽自己最大可能,日以继夜地加强练功,在这期间,我也见证了你与秋远哥哥的进境。你与秋远哥哥都是如此聪慧的人,哪怕是医不好你。也一定懂得如何渐渐地控制你体内的怪异内力。所以,你的状态越来越好,两次发作之间的间歇也越来越长。你渐渐地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地生活。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本没有什么事情。
可是我知道,你的每一次发作都异常痛苦,而且,每逢满月,必定会发作。我虽然不同你言语,可你的一切,我都清清楚楚。我所有不练功的时间都用来悄悄地看着你,看你穿什么样的衣服。吃什么饭,与什么人说什么话。你喜欢什么,你写的每一句诗。你的每一个微笑。
明哥哥,你笑起来是那么好看呢。你笑起来,根本就不像天山绝顶的冰雪,你笑起来像冰雪融化之后的春天。
多少次见你对我欲言又止。我也想与你好好地说说话,说说这十年来的所见所感,我心里头的思念和幸福。可是,那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你想对我说什么呢?十年前的邂逅,也许你还记得,放在心里?也许你并不想再对我提起,因为你的身体与众不同,你把自己当作将死的残病之身,不愿意误了我的终生?这真的很像你,你这个善良的家伙。
我就是深深地恋慕着,这样的你啊!
那么,你就当我长大了,被宠坏了,变成了一个顽劣的坏女孩吧。然后,等到你体内的怪物被除掉了,会遇上一个美丽的好女孩,就像韩表妹那样的姑娘,真诚,善良,温柔,能够给人全部的幸福。
每每想到这件事,想到有一天你会意气风发地身着大红色的婚服,温柔地望向你娇羞的新娘子,我就真的真的好难过。
你虽然不对我说什么,可你居然毫无原则地纵容我的坏脾气。你对我百依百顺,陪伴我,谈笑风生地哄我开心,可我只对你冷言冷语,给你白眼和讥讽。你每每出门去,总给我带各种各样的小玩艺,你不知道我看到的时候心里有多么欢喜。可我每回都当着你的面把它们丢出去,鄙夷地骂它们是不值钱的垃圾。
明哥哥,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在那些个深夜,是怎样怀着焦急的心情,一个人流着眼泪,借着昏暗的月光把它们一件件找回来的。有一次,你记得么,你送给我的,是一串南国捎回来的稀罕的红豆儿。我搁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打量,抚摸,最后不屑地看着你,扬手把它从窗户扔出去,丢进了后花园。
可是那穿红豆的丝线却不知怎的断掉了,红豆宛如一颗颗血泪,哗啦啦地滚了一园子。我就是怕这个呢,你知道么,我把它们拈在手里摩挲,就是为了数得清清楚楚,那一共是三百六十粒,仿佛相思的一整年。
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深夜在后花园里摸了又摸,刨了又刨,才把那三百六十粒,一粒不少地寻了回来。
你的一切,关于你的任何一个点滴,我都想要珍藏起来,揣在心里头,永远也不忘。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的神智开始变得不清楚。
我渐渐变得对一切都毫无兴趣,真正的暴躁、易怒,时而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时而又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开始忘记许多东西,我经常深夜发现自己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我想我可能是要疯了。
但是我还不能疯,在我死之前,不能因为发疯而让过去的努力付诸东流。我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现在,我马上就要完成了。
之前,我都是在后山的菩萨面前倾诉,可是现在,只有倾诉是不够的,我必须把一切都记录下来。如果忘记了,就读一遍,让自己记起来,绝对不可以忘记我该做的事。我希望我可以不需要用到它们,希望到死都能带走完整的记忆。如果我不需要用到它们,就让它们永远地深埋在大地。
我的一切,只有天知,地知,菩萨知,黄土知。
传说菩萨是所有神灵中最接近佛的果位,按修为本可成佛,但却由于深知世间的苦难,放弃成佛,留在世上度人。那么菩萨,既然你大慈大悲,可否保佑我这日日祷告的小女子实现自己的心愿?
我,就只有这一个心愿。
愿我深深爱慕的司空明哥哥,从苦海中解脱,一生平安。L
☆、No。128 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4)
“我只有这一个心愿……”
读罢叶流萤遗留的文字,想起她在我梦中反反复复的喃喃,我的心里头忽然之间宛如刀绞。我如此心安理得地使用着她的身体,可是我却一点也不了解她。她什么也没给我留下,爱与恨,哀与愁,什么都没有。她成全了我一个完整的世界,我却曾经使用着她的心,鄙夷着她的放纵与刁蛮,为我的到来“挽救”了她的形象而沾沾自喜。
这世上,没有人真正了解过她,没有人知道她这柔弱的躯体曾经承载过多么巨大的勇气和野心。或许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的一切,唯有天知,地知,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