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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裴奕拍拍她的脸,“早些歇息。”语必转身离去。
哪里能够有睡意。叶浔宽衣歇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发散的思绪一时想着裴奕,一时想着前世的很多事。
前世宋清远一意孤行,用她不齿的方式将她娶进了门。她用大大小小的事情向他证明:他毁了她一辈子的同时,他的一辈子也会被她毁掉。
宋清远平日说话动辄就是一辈子要如何如何,她从来不说。
她默不作声的打击他。
他与他的家也总给她出手的理由。
认命是一回事,破罐破摔是另外一回事。
她用很多事告诉宋太夫人:她嫁到宋家,她就是当家做主的人,她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宋家的日子想过的好,要看她高不高兴、允不允许。
她用了很多手段惩罚宋清远:平日淡漠疏离、阻挠他的仕途,自己不能再孕育儿女,对他实言相告,让他尽管纳妾,却将妾室拿捏得死死的,哪个也不能不经她允许停药。
她承认自己的歹毒,也承认后来宋清远与叶浣的事自己也有些责任——宋清远就是那种以貌取人的男子,喜欢女子漂亮之余对他百依百顺,她清楚,却处处拧着来,妾室怕她,也不敢尽全力讨他欢欣。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她逼着宋清远到外面拈花惹草的。
她嫁过去之后,态度就是“我要做的只是宋家的主母,而非你宋清远的妻子”。她从第一天开始,就不掩饰极其厌恶任何亲昵行为的神色。换个脾气大的,估计不出三天就把她休了,可宋清远没有,宋清远长期忍受着她这种折磨,忍不了了也没事,他会去找别的意中人。
宋清远,再加上娘家的叶鹏程、叶世涛,一度让她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是那样的,或是下流,或是风流。也相信传世佳话,相信男人中有痴情人,但那是极少数幸运的女子才会得遇的良人。她是那种运气奇差的人,不能幻想,不能奢望——已是那样的命运了,任何憧憬都是多余的可笑的。
真正看清楚裴奕长久的无言护助的那一日,她正病着,端着药碗,眼泪开始往下掉,没完没了的。
也是从那一日开始,她懒得再服药调理身体,汤药全部浇灌盆景了。
生已无欢,死有何惧。
在那之后,也总是坦然接受裴奕的帮助。明白的,接受会让他心里好过一些。有机会就和他见见,试图规劝他娶妻。却是到死都没能听说他的婚讯。
她从没想过和离嫁给裴奕。
已被宋清远玷污了名节、身体,她配不起裴奕。倒不如早些容颜憔悴命凋零,兴许他还能再遇到更值得他善待珍惜的女子。
——她没这样认真的想过,后来种种,却分明是这种心绪的驱使。
此生,她知道自己不能贪心,寻常女子憧憬的花前月下浓情蜜意,她还是不敢奢望。
事实却非如此。
最起码,她如今是喜欢裴奕的。喜欢看到他,自心底就不能抵触他的靠近、亲近。
如今已不止是感激他。是在意他的。这样最好,人与人之间最坏的情形,就是出于某种目的相处。
前生关于宋清远的回忆,叶浔想着,日后要尽量摒弃。她有着全新的光景,她是获得新生的叶浔,实在不需要再用那些记忆折磨自己的心魂。
下定决心,她有了睡意,阖了眼帘。
这晚却似注定要她无眠。先是院中传来丫鬟慌乱的语声,随即新柳走进寝室,犹豫着站在门口。
“怎么了?”叶浔坐起来。
新柳走进来点燃宫灯,踌躇地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吵起来了。国公爷和夫人那边不好惊动,丫鬟没办法,只好前来找您,看看您能不能去劝劝,说是大少奶奶要连夜回娘家呢。”
叶浔吃了一惊。她从不记得兄嫂争吵过,偶生口角时,叶世涛从来是拂袖而去一言不发,今日倒是奇了,“可知道是为何事?”
☆、第32章
新柳回道:“绿云姐姐没说,许是不便说吧?”
叶浔起身穿衣,“你去请大少奶奶过来,就说我不舒坦。”她能怎么劝?只能和稀泥拖延时间。到明日两个人气消了,这风波也就过去了。
过了一阵子,红着眼眶、发髻凌乱的江宜室来了,进门后只是问了句“没事吧”,就坐在一旁生闷气。
叶浔吩咐丫鬟铺床,又问江宜室:“今晚歇在我这儿?”
“不。”江宜室气呼呼的,“等会儿外院备好车马,我要回娘家。”
叶浔劝道:“已到宵禁的时辰,遇到巡夜的官兵,少不得被盘问。你这么晚回去,家里的人也要担心慌乱一番,还是明日再说吧?”
江宜室语声哽咽:“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府中了!”
“看我也不顺眼了?”叶浔去携了江宜室的手,“先睡一觉,天大的事都放下,睡醒再说。”说着给绿云递个眼色,两人哄劝着江宜室洗漱歇下。
江宜室在床上翻来覆去,哭了好一阵子,呼吸才慢慢匀净下来。
叶浔却给折腾得全没了睡意,索性轻手轻脚下床,到西次间绣屏风。
半夏走进来。
叶浔哑然失笑,“你这丫头,不会是连夜过去打听了吧?”指一指旁边的小杌子,“坐下说话。”
半夏坐下来,“大少奶奶过来之后,大少爷就歇下了。我问了红蔻姐姐,她说这次吵架,是因您的婚事而起。”
“我的婚事?”叶浔一头雾水。
“是。”半夏低声道,“您与长兴侯初定亲的时候,大少奶奶是从心底高兴。但是,昨日淮安侯托人走了大少奶奶的门路,说淮安侯一生都不会纳妾。大少奶奶也是为您着想,便和大少爷嘀咕了几句,说国公爷和夫人决定的太早了,应该再权衡一段日子,您要是嫁给淮安侯,这一辈子都不会为妻妾争宠的事费心;又说长兴侯生得太好看了,日后不知有多少为了他寻死觅活的女子,话越说越多,翻起了旧账,大少爷就来了火气,两人就吵了起来。”
叶浔啼笑皆非,“大奶奶可曾见过淮安侯?”
半夏摇头。
叶浔也没见过淮安侯孟宗扬,却没少听贵妇闲话时谈起他的是非。前世的孟宗扬不曾娶妻,妾却不少。见过他的贵妇,都说那人有着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让人一见就生畏惧,根本不敢细瞧他的样貌,但是见的次数多了,便会觉得很是俊朗。常有人叹息:“唉,怎么跟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样?想结亲的门第不知道有多少,偏生无动于衷。”
前世不娶妻的人,今生说不会纳妾……
孟宗扬倒是会取巧,不纳妾这说法的确能让女方心动,谁不希望养在身边的女孩子嫁一个一心一意的?
叶浔认可半夏的话,江宜室是一心为自己好,她是受够了夫君妻妾成群的苦,才不想让自己也陷入这种局面。但是,不纳妾的允诺,听听也就罢了,他若食言,谁还能跟他打官司不成?
再者,亲事已定下来,没有天大的理由,断不可能退亲,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横竖是不讨好。而在叶世涛看来,不免觉着妻子是换了一种指责他的方式。
叶浔对这个嫂嫂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转念又想,有时候吵架也不是坏事吧?在意才会恼火委屈,不在意了,见都不愿见,更别说浪费时间心力了。
早间,叶浔和江宜室一起用饭。
江宜室慢吞吞的喝粥,想到昨日听到的刺心的话,眼泪又忍不住滚落腮边,哽咽道:“他说,一想到可能以后几十年都要听我翻旧账唠唠叨叨,就恨不得自尽。你说我还怎么留在府中?”
叶浔听了,很不厚道的生出笑意来,“你没反诘回去么?”
江宜室吸了吸鼻子,“我说,一想到他可能到几十岁还拈花惹草,就恨不得一头碰死……”
吵架居然能吵成这样……叶浔险些笑出声,用帕子给江宜室擦去眼泪,“看你这点儿出息。你既然嫁过来,就是叶家的人了,生气就要回娘家算是怎么回事?要走也是撵我哥走,是他先做错事的,就该罚他。”
江宜室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想过嫁人之后可以这样硬气。随后又是眼神一黯,“我怎么敢撵他走,他巴不得光明正大的出去胡来呢。”
“唉,你啊……”叶浔戳了戳江宜室的眉心,该说的、不该说的不得不摆到台面上了,“我哥一出去,你就认定他是去拈花惹草,这样不行的。他也有自己的好友,还要打理在外面置办的产业。他要真是你想的那样,妾室真就成群了。如今他不愿意听你总说车轱辘话,你不能不说么?跟他说什么事的时候,点到为止即可,别动不动就把话扯到他不上进、纳妾这些事情上。不论他以后怎样,最起码你毫无过错,能挺直腰杆和他理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还有,他平时喜欢下棋,你棋艺不是很好么?闲来和他切磋棋艺,总比吵架好吧?”
听到末尾几句,江宜室止住了泪,眸子有了些许光彩,“我明白你说的这个理,这些日子也尽量不絮叨了,昨晚心里有火气,就又不自觉地数落他了……我就是想改,也得慢慢来不是?”
“谁也没催你啊,慢慢来。”叶浔委婉地叮嘱道,“凡事你先想想,是不是我哥能够做主的,之后再跟他商量。我哥不能做主的事,你可以去找祖母说,听听她老人家的意思。”
江宜室听出了话音儿,讪讪地笑,“你知道我们吵架的原由了?回头想想真是费力不讨好,唉,我也是实在担心你走我这条路。”
“别管那么多,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叶浔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早膳,“快吃饭,等会儿你还得去花厅见管事呢。”
江宜室想想也是,叶浔的性格不似她绵软琐碎,又有柳家撑腰,谁能给她委屈受?她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小丫鬟进门通禀:“二小姐过来了。”
叶浔蹙了蹙眉,“我没空,让她回去。”
江宜室却扯了扯她的衣袖,“阿浣夹在中间也不容易,你别迁怒她。这阵子她找我哭了好几次,人也消瘦了不少……”
“你这个墙头草,不吃大亏就看谁都好。”叶浔睨了她一眼,心生焦虑。按江宜室这种步调,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独当一面,可她若不处处防范,哥哥恐怕还是不能避免遭人算计。
那可不行。
许多事提前发生了,叶鹏程、彭氏联手陷害哥哥的事情呢?若是在有所防范之下,逼着他们提前狗急跳墙……
叶浔当即改了主意,吩咐小丫鬟:“请二小姐到西次间说话。”起身后对江宜室道,“你吃你的,吃完先回你房里一趟,吩咐院子里的人不可乱说话,谁问你昨晚的事,你就说是我不舒坦,你过来陪着我。别让人看笑话。”
江宜室茫然的应了一声,过了一阵子,沮丧地问绿云:“我是不是很没用?”居然要小姑子告诉她怎么处理琐事。
绿云含糊其辞:“也要分跟谁比。”心里却又加一句:在叶家,您是谁都比不得了。
叶浣是来替叶鹏程传话的:“爹爹说往日里对你的事不够上心,回想起来很是不安,想找你推心置腹的说说话。你有什么想要的,爹爹会尽力帮你如愿。”
叶浔失笑,“是我听错了,还是他疯了?”
叶浣忙道:“是真的,爹爹方才真是这么说的。大姐,你好歹过去一趟吧,他说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你真要我过去?”
“是爹爹要你过去。”
“他在哪儿?”
叶浣忙道:“昨夜回了正房。”
“行啊。”叶浔起身往外走,“我要是把他气出个好歹来,你可别怪我。”
叶浣跟在后面唯唯诺诺,唇角却浮现一丝冷笑。叶浔不论是拧着还是顺着父亲的意思,都没好果子吃。谁要争这一时意气?能笑到最后才是要紧的。
叶鹏程躺在床上,面色奇差。见叶浔进门,极为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指了指床前的杌凳,尽力让语声显得温和,“阿浔来了?坐吧。”
叶浔头皮直发麻,真受不了他这样的态度,站在屏风旁边不挪步,“有话直说。”
叶鹏程给叶浣打个手势。
叶浣遣了房里服侍的,亲自给叶浔搬了把椅子,又去倒了杯热茶。末了看向不肯走的新柳,“你先下去吧。”
新柳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叶浔对叶鹏程挑了挑眉,“有什么事就快些说。”
叶鹏程也不恼,温声询问:“你的婚事,你外祖父是怎么与你说的?你自心底愿意么?我是想,你嫁给一个人单势孤的,不如嫁一个有根基的,只是不知道你的心意。与裴家的婚事,你若是不愿意,我就能帮你找一门更好的亲事。”又打量着叶浔的面容,“你昨晚不舒坦,我也听说了,是不是有心结所致?”
叶浔和颜悦色地反问:“你给我张罗婚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