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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晚饭后,吴姨娘找叶浔说了一会儿话,提了叶鹏程一句:“大爷这几日像是很忙碌,吃完饭就去书房,很晚才歇息。”
叶浔送走吴姨娘之后,吩咐代晴做了莲花包、芸豆卷等几色点心,随后一同去了叶鹏程的书房。
叶鹏程听了小厮通禀,一头雾水,不知道叶浔在唱哪一出。不会是闲得发慌来跟他吵架的吧?这样想着,他转去厅堂落座,若是猜测成真,他直接把她撵走就是了。却不料,叶浔毫无吵架的意思,而且是来给他送吃食。
叶浔吩咐代晴将点心摆到三围罗汉床上的黑漆小几,又笑道:“我是来替吴姨娘借两本经书,她怕打扰到你,就托了我走这一趟。起先也没想到送点心,还是代晴说你伏案劳碌很是辛苦,便让她做了这些。你尝尝,不合口就扔出去。”
她自然能把话说得更动听一些,但是对待叶鹏程,这样的态度才正常,不然他会起疑。
叶鹏程听了,神色一缓,嘴里却道:“料你也没那份孝心。”
叶浔看向内室,“你先尝尝,再让代晴沏杯好茶,我自己进去找两册佛经,行不行?”
叶鹏程摆一摆手,“去吧,别把书架翻找得乱七八糟。”
“嗯。”叶浔款步入内,先看了看案上一份写到一半的奏折,腹诽着不知谁又要倒霉被他告状了。祖父是驰骋沙场的人物,父亲却是个以骂人弹劾人为生的言官,唉……她转到书架前,细细查看书籍名录。撒谎就要圆谎,她得真找出两本佛经做样子。一面寻找,一面隐隐听到外面叶鹏程与代晴的交谈,勾唇浅笑,眼中却闪烁着冷意。
转回到厅堂的时候,叶鹏程正神色悠然地品茶,颔首称赞:“好茶,火候刚刚好。”
代晴垂头站在一旁,神色羞怯,瞥见叶浔走出来,没敢应声。
叶浔扬了扬手里两本佛经,“找到了,我走了。”语必也不行礼,转身就走。
叶鹏程瞪了她一眼,又见代晴行礼告退,温声道:“下去吧。落在后面少不得被她训斥,受一番委屈。”
代晴匆促地道谢,快步出门,追上叶浔。
叶鹏程看着代晴的背影,蹙了蹙眉。这丫头要相貌有相貌,又略通茶道,性子也是温顺讨喜。要是正房或者吴姨娘房里的人该多好?他只需说句话就能把她收在身边,偏生是那个孽障房里的。
说来说去,都怪彭氏,不让这般出挑的人留在正房,还不就是怕他纳妾?可男子不都是三妻四妾么?情分是一回事,添个新人图个新鲜是另外一回事。
这是他的家,难道连收个新人这样的小事都不能做主?没错,代晴是长女房里的人,可要把她变成别人房里的人也非难事。
叶浔方才也说过了,吴姨娘找过她。吴姨娘……叶鹏程笑了起来。
转过天来,出门上早朝之前,叶鹏程跑去吴姨娘房里坐了坐,说了一阵子话,火急火燎地走了。吴姨娘在心里把他一通骂:于你来说的一早,于别人还是半夜呢,便是再心急,也不是这么个抽疯的法子。
上午,吴姨娘就寻了个借口,把代晴唤到房里,说了半晌的话。随后,她亲自把面色绯红的代晴送回到锦云轩,和叶浔单独说起了体己话:“大小姐若是看重代晴,就当我这番话没说,若是觉得无足轻重,就把这人赏了我吧。”之后也不隐瞒,“大爷话里话外的,是看中了代晴,想让我找个借口把这丫头弄到身边,好生调|教一段日子。自然,大爷是不想让你知道实情的,可我又怎能瞒着你。”
叶浔忍不住笑,“代晴怎么说?”
吴姨娘掩了嘴笑,“自然是喜出望外了。有些眼皮子高的丫鬟,便是想得到爷们儿的青睐,也没那个福气。大小姐放心,一个巴掌拍不响,咱们可不曾强人所难。”
“那我就放心了。既然姨娘开了口,人我自然是愿意让给你的。”叶浔又提醒一句,“只是,姨娘可要尽心提点着代晴,日后她若是帮着大奶奶为难我们,那我们可就是有苦难言了。”
吴姨娘笑成了一朵花,“大小姐只管放心。代晴来日只能变成大奶奶的眼中钉,求着我们帮忙还来不及呢。”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随后,代晴进门上茶点,不小心摔了一个粉彩茶杯,叶浔当即把她降为三等丫鬟,还是不解气,说要去请示大奶奶,把她逐出府去。
代晴哭得梨花带雨,吴姨娘看着不忍心,出面求情,说大小姐实在看不上这丫头,倒是不妨赏了我。
叶浔也就同意了,即刻让代晴收拾包袱,跟着吴姨娘回房去了。
——府里人们听说的就是这个情形,大部分不以为然,只当是叶浔借着丫鬟给彭氏难堪;少部分觉得蹊跷,大小姐从来不是与下人计较长短的性情,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彭氏听说之后,将这几日的种种细节联合到了一起,迅速推断出这是叶浔与吴姨娘联手搭台唱的一出戏,当真是气得不轻。代晴若是早晚都会被叶鹏程看中,也轮不到吴姨娘来做这好人。再者,那小蹄子到底是得了什么好处?怎么这么快就倒戈成了叶浔和吴姨娘的人?
不行,这件事她一定要阻止!
叶浔、吴姨娘不是她能左右的,却能给叶鹏程找点事做。叶浔的婚事有了眉目的话,他总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纳妾的。什么事都是一样,往后拖延一番,心思也就淡了。
因着彭氏对叶浔这个始作俑者愈发厌恶,让她当机立断,从几个人选之中,挑了一个既没家势又没功名的少年人。
当日下午,彭氏称病,先命外院一名小厮去请一名大夫来给她诊脉,又让书文逐一知会了吴姨娘、叶浔等人。主母病了,她们要前去侍疾。
叶浔听说之后,满腹狐疑。代晴的事八字刚有一撇,彭氏绝对不至于病倒的,定是在打歪主意。她只当不知情,继续绣屏风。
过了一阵子,叶沛一阵风似的跑进门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大姐,你快去看看。给大奶奶诊脉的裴大夫可好看了,比大哥都好看!”
“裴大夫?”叶浔莫名想到了裴奕。可那是不可能的,彭氏怎么可能与裴奕相识呢?
“是姓裴。”叶沛肯定地点头,又继续道,“其实也不算是大夫,没开药铺,只是医术精湛。况且他是来给大奶奶看病的,自然要以大夫相称。年纪还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年纪轻轻的就医术精湛,真是了不起啊……”
叶浔蹙了蹙眉,这怎么越说越像裴奕了?
“裴大夫说大奶奶最好还是以食疗为主,大奶奶就说你会做药膳,要请他指点你几句呢,特地吩咐我来请你。”叶沛锲而不舍地怂恿着,“大姐,你就过去看看吧,那么好看的人,一辈子也见不到几个,权当开开眼界。”
第9章
叶沛一副献宝的样子,引得叶浔忍俊不禁,“好,那我就去开开眼界。”
姐妹两个往外走的时候,书文过来了,言辞恳切地帮彭氏传话,请叶浔过去。
这样的三催四请,险些让叶浔打退堂鼓,碍于话已说出去了,又好奇那位大夫是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便去了正房。
正房正在上演从未发生过的一幕:
一袭深蓝布袍的少年站在廊下,望着院中的蔷薇花架。正房的丫鬟仆妇聚在一起,神色各异地打量那少年,悄声议论着。少年似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形,神色悠然。
叶沛拉着叶浔,快步走进院中,低声笑道:“就是这个人。大姐快看看,是不是极少见的俊美?”
叶浔展目望去,不自主地漾出了微笑。
果然是裴奕。她前世岁月中最悦目最温暖的一道风景。
此时的裴奕眸若寒星,流转的光华略带清冷,没有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后的那种深沉、锋利;气息虽然透着一点点冷漠疏离,却已算得和煦,没有那种他几乎无法隐藏的肃杀、锋芒。
相较之下,叶浔自然更愿意见到此刻的裴奕。
他进入锦衣卫之后的经历,她不愿深想,只是清楚一点,深沉、杀气这些字眼,不曾经历过权势争斗,不曾经历过命悬一线,是无法在一个人身上出现的。
没有天生的权臣、杀手。
只有一再经历非生即死的选择,才能在充满阴暗危险的路上出人头地。
裴奕察觉到姐妹两个的视线,侧目相看,目光微凝。
叶家三小姐他已见过了,活泼可爱的小女孩,看到他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之物一样,满眼兴奋,让人啼笑皆非。
此刻站在三小姐身边的女孩,穿着寻常的淡绿色褙子、青色裙,十三四岁的样子,容颜艳美得不可方物,亮晶晶的眸子灿若天边星辰。
若是没猜错,这是景国公的嫡长孙女。
叶浔对上他视线,大大方方地点头一笑。
裴奕微一颔首,回以一笑。
若春风拂面。
叶浣脚步轻快地走出门来,脆声笑道:“裴公子,大姐,三妹,到房里说话吧。”话是对三个人说的,却只看着裴奕。
事实证明,彭氏还是很会找借口的,她说近来许是做针线的时间太久了,有时候看东西很模糊。
裴奕建议她用些明目的药膳。
叶浔不等彭氏吩咐,就抢先歉意地笑道:“我这几日手疼的厉害,也是做针线的老毛病了,过几日就能好,只是如此一来,就不能亲手为您做药膳了。”彭氏那不做针线的可以视线模糊,她这常做针线的手疼也在情理之中,“这样吧,烦请裴公子说出药膳怎样做,我用心记下来,这几日看着二妹或是丫鬟给您烹制。”
“怎么不早说呢?我若是早知道,就不会要你过来了。”彭氏亦是满含歉意地笑道,“那就照你说的办吧,辛苦你与裴公子了。”
吴姨娘在一旁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彭氏吩咐书文:“请裴公子与大小姐到厅堂细说,侍奉好笔墨。”
三个人转去外间。
吴姨娘顺势告辞:“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去了。”
彭氏点头,“我这儿不打紧,你回房去忙吧。”
吴姨娘走的时候,强行把盯着裴奕看个没完的叶沛拎走了。
叶浣借着送两个人进出的间隙,又深凝了裴奕两眼。撩帘子进门的时候,恰好撞见彭氏正站在门边窥视。她又回眸看了低声言语的两个人,眼中便有了一丝嫉妒。
母亲给叶浔找的人,居然是这般出色的人物!
彭氏见女儿神色不对,将人拉到里间说话。
叶浣一落座就嘟了嘴,“娘,您怎么……不是真要打算便宜叶浔吧?她哪里配得上裴公子……”
“胡说什么!”彭氏低声申斥道,“这裴公子也就是那最精美的瓷器,只看着好看罢了。一没显赫的家世,二没功名在身,只凭着医术精湛,就能给你锦衣玉食么?”
叶浣不服气,“如今是名不见经传,来日呢?这是谁说得准的?”
彭氏叹息一声,“你哪里知道功名有多难得到。自来听说过年少成名的武将,你听说过年少位极人臣的文官么?不说别人,只说你爹爹,中举到如今多少年了,不过是个四品官,便是他有入阁拜相的命,也还要熬资历一步步升官,起码还要等十几二十年。也有年纪轻轻在秋围中得了皇上青睐的,可参加秋围的都是功勋世家子弟,哪里轮得到裴公子这样布衣出身的?”
“万一裴公子中了状元呢?状元郎多风光啊……”
“风光什么?!”彭氏戳一戳叶浣的额头,“中了状元之后,要么外放做个地方官,要么入翰林,还不是要跟你爹爹一样熬白了头才能出人头地?文官权倾朝野的时候,都是熬了几十年之后的事了。”
叶浣小声嘀咕道:“那这人也太出挑了,若真便宜了叶浔,我真是怎么想都觉着不划算。”那样的人物,就算是终生布衣粗食,能有几个女子不心甘情愿?她现在的感觉,完全就是眼看着叶浔捡了一块无价宝,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你可真是榆木脑袋。”彭氏怜爱地抚了抚叶浣的脸颊,“女子这一辈子,最要紧还是要活得风光得意,夫君样貌再好,也不能当银子花。再说了,眼下又不需急,慢慢筛选,总能给你找个更出色的。你可是景国公的孙女,我用心些,还愁找不到更好的?”
叶浣总算稍稍释怀,垂头笑了起来。是啊,样貌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她嫁一个高门子弟,想将他与叶浔踩在脚下易如反掌。再出色的容颜,也会被卑躬屈膝的姿态抹黑得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