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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言语充满了暧昧的气息,还有一丝丝恐吓的意味,可是我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我也只是对着他用微笑来表示回答。
“你居然敢笑?”他说,“我觉得你该哭。”
“为什么?”我问他。
“少给我装!”他厉声说。
我又笑。我不能不笑,因为要说“装”这项本领,他和我比起我来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他低声问:“你为什么跟她们都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说。
他耍臭屁:“至少跟我顶嘴这一项,就没人比得过你。”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继续微笑。
“来吧,马小羊!”他忽然伸手,拦腰抱起我,在我的惊呼声里,把我轻轻地抱到了他床上。新床单还散发着棉布和染料混合的化学气味,但是却让人觉得贴心。枕头很软,我一靠着它就想闭上眼睛。他打来热水,帮我洗脸洗脚,我很顺从地做着这一切,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我甚至不允许自己去想,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哪怕是冒着死去的危险,也要去体会这短暂的美好。
终于,他也上了床。并没有躺下,而是靠我坐着,伸出了他的胳膊。我迟疑了一下,靠近他,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像鼓点。我猜想他一定听到了,可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嘲笑我,甚至,我觉得他也有些许的紧张。为了缓和这种气氛,我故作轻松地对他宣布:“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呢。”
“是吗?”他很高兴地说,“那我们是不是需要庆祝一下?跳舞,K歌,放烟花,或者,至少来碗长寿面?”
我摇摇头。
“女生都为生日狂。”他说,“你又玩特殊。”
“我是活不长的。”我低声说。
他好像是被我的话刺激到,展开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顺势在我的脸颊上给了一巴掌,不重,却也不算轻。
“胡说八道。”他说,“一定要受惩罚才行。”
我用双臂抱着我的小腿,下巴颏抵在膝盖上,一字一句地跟他讲故事:“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孤儿。我爸妈没结婚就生下了我。两岁那年,我爸死了,被人用刀捅死的。他死后我妈就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我跟着我奶奶长大,九岁的时候,我妈忽然回来接我,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阵子。但没过多久,她也死了,也是被人杀死的,至今凶手都逍遥法外。后来,我回到家里,差点被小叔打个半死,奶奶也死了,我无处可去。幸好我妈以前的一个朋友收养了我,他叫阿南,他真的很爱我妈,只可惜他们没有缘分。阿南把对我妈的爱都转到我身上,我跟着他从四川来到这里,为了我能过得好,他一直都没有再结婚,我想要的,不想要的,他都想方设法统统给了我。我常常想,我这样活着,成为别人的大负担,上帝迟早是要惩罚我,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要想个招儿取了我的性命去……”
“好了。”他一只手从后面搂住我,一只手在我的头顶响亮地打了一记,粗暴地在我的人中上掐了一下,说,“住口!”
“所以,”我摸了摸疼痛的人中,含糊不清却固执地说,“我没法跟别的女生一样,你明白了吗?”
他松开了我,把我的身子调过去,让我面对着他。
他端详了好一阵我的人中,才很认真地问:“疼吗?”
我没回答,而是用力拉起他胸前衬衣的一边,毫不犹豫地盖住了他裸露的肌肉,同时恶狠狠地对他说:“千万别再对我说那些‘以后我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欺负你,包括我自己’之类的屁话。因为,我不信。”
在我的眼泪就要掉下来的前一秒,他却哈哈大笑着,用力把我拥入了他怀中。
(11)
我在清晨五点半的时候醒来。空气中有薄荷的味道,来历不明。他仍然在酣睡中,一根胳膊伸得老长老长,不幸的是,我的后脑勺正躺在上面。我抬起头,好像淤积在后脑勺整个夜晚的血液一下子通畅了,冰凉彻骨的脚尖也在一瞬间变得有了些许暖意。我蹑手蹑脚地越过他爬下床,却不小心一脚碰到放在床边的脸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我惊慌地转头看,发现他的手臂还安然放在原处,连睫毛都不曾动一动。
男生的睡眠,原来可以到这样死沉的境界,真让人羡慕。
我不能记起昨晚我们到底是几点钟入睡的,也许三点,也许四点……在我一生的记忆里,我都没有说过像昨晚那么多的话,我跟他讲雅安,讲那里的雨,讲奶奶、小叔,讲林果果、阿南,甚至蓝图。他很少发问,只是听我说,直到我说得口干舌燥,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他在唤我的名字:“马卓,马小卓,马小羊……”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过那么多的名字。我觉得很好笑,但我没力气笑,其实我也很想回应他,但我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如同跌入了某种梦魇,头脑清醒,全身一动也不能动。
奇怪的是短暂睡眠并没有让我觉得疲惫,相反,我还有些精神抖擞。而且,我的脚好像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有些疼,但至少已经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的行走。我在院子里的水池那里用凉水冲了一把脸,然后我走出院子,替他关上大门。再走出小巷,登上了108路的首班车。我想起第一次遇见他,也是在公车上,那时候他是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一个有点讨厌的陌生人。但经过昨夜,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一定是不一样的。我当然知道,我和他,跟我和肖哲不一样,跟他和于安朵也不一样,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我们。
“爱情”吗?我想起这个词,心里就像一根火柴点燃了整个草垛,刹那间让我不知所措。
我心思飞扬,嘴角上扬,却不敢再往下深想。我的掌心额头,我的眉尖后背,仿佛全都是他的气息。如果我从此变成一个坏姑娘,亲爱的阿南,我只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我到宿舍拿书包的时候,吴丹她们刚爬起来,颜舒舒的床空着。吴丹睡眼惺忪地对我说:“很不幸,昨晚你刚走就查房了,你和颜舒舒去哪里了呀?”
“我回家了……她,”我想了想,只能说,“我不知道她。”
她居然没回来,肖哲把她带去了哪里?难道昨晚我离开后又出了什么事?
我头有些大,抓起书包就往教室里跑,我跑进教室的时候早自习还没有开始,第一眼就看到肖哲,入定似的看着英语书,不仔细看还以为他在打盹。我走过他身边时,他的眼睛从眼镜上方死死地盯住我,盯得我全身发毛。
“我的脚没事了,谢谢。”我把书包扔进桌肚,指着颜舒舒空着的座位问他,“她呢?”
“我把她送到我表姐家了。”肖哲说,“她喝成那样,你又不在,我怎么把她送回女生宿舍?”
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我真心地道歉,压低声音对他说,“昨晚查房了,我看你还是赶紧把颜舒舒叫回学校来上课,我们得统一口径,事情最好不要再闹大了。”
肖哲一脸无奈地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不是说在你表姐家吗?”
“昨晚是的,醒了就不见了。”肖哲说。
“你就这样让她走了?”我差点要尖叫。
“她醒的时候,我还没醒。”肖哲说,“她发了一个晚上的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折腾死我了,我差点没掐死她。”
“那她会去哪里呢?”我想不明白。
“我只关心你昨晚去哪里了?”肖哲完全转过身,单刀直入地问我。我的脸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变得绯红。我慌乱地坐下来,低头,在书包里一阵乱翻。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更不想给他任何解释,再说了,有些事本来就解释不清楚,越解释越迷糊,不如装傻充愣的好。哪知他却不肯放过我,而是用他的手掌盖住我刚拿到桌上的英语书的封面,大声对我说:“马卓,我希望你回答我。”
我惊讶地抬眼看他,凭什么?
他紧接着说出来的话更是让我吃惊:“早上,我看到你坐108路来学校。”
他到底还看到些别的什么?我保证,如果他敢跑到我家里和我奶奶胡说八道什么的话,我现在就会毫不留情扇他一巴掌!
我把英语书从他的手掌下抽出来,翻开,不再打算和他说任何一句话。说实话,这种带着胁迫的关心,我还从来没有受用过。而他对我的窥探不管出自何种心意,都让我浑身不自在和不舒服。
“你别变得跟她们一样。”说完这句话,他终于转过头去,又开始入定似的看他的英语书,看的好好的,忽然翻过一页书,发出一声极其华丽响亮的“哗”,把他正在打瞌睡的同桌刘晴吓个半死。她用力搡了他一把:“肖哲你再这样掀书我就把桌子掀了你信不信!”刘晴是校女篮队的,手臂比肖哲粗一倍,肖哲被她几乎推到桌子底下去,但还是用力拉了一下凳子,表示了不满。
那天,大家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但课却上得很平静。颜舒舒的座位一直空着。不知道是因为她太经常逃课,还是因为老师们根本没注意到,整个上午都没有人关心她的不存在。
我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卡片,它还是在的。和它在一起的还有我不常用的手机,课间的时候我悄悄掏出它,准备给颜舒舒打个电话。不知道是不是没电了,反正颜舒舒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我不放心,又打了一个,仍然是打不通。就在我准备给她发条短信的时候,我的机子里忽然跳进来一条短信,打开一看,竟是这么一条:
马小妞,中午十二点半,面馆见。
发信人:老公
老公!!!!
我的手机上只存有三个号码,一个是阿南的,一个是我们初中班主任的,一个颜舒舒的。哪来什么老公!
马小妞?面馆?该死!!一定是他!可是,他是什么时候把这个不要脸的名称存进了我的机子里?一定是趁我昨晚睡着的时候!那么在我睡着的时候,他还干了些什么?如此连环一想,我脸上的皮肤像刚刚被人掀掉一层,又疼又辣又红,眼泪都快跟着出来了。
我慌乱地删掉了那条信息。慌乱地关掉了手机。慌乱地趴在课桌上为此事纠结。
“马卓,回答这个问题。”一定是被他的短信吓住了,什么时候上课的我好像都完全不知道,历史老师走到了我身边直接把教鞭点在了我身边的空位上。我吓得赶紧把手中的手机缩进衣袖里,站了起来。
什么问题?
我求援地看着肖哲的后脑勺,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来帮我一把的意思。
僵持了将近三十秒,那个中年发福的秃顶男老师才放过我,又拍了拍肖哲的背请他回答。
他流利地报出了答案。
好吧,鄙视他之余鄙视我自己。
毕竟昨晚只睡了一两个小时,我的困意终于在上午最后一堂课开始的时候来临。我硬撑着上完了那堂数学课,在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后,我趴在桌上睡着了。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梦里好像又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马卓,马小卓,马小羊……”那声音不大,显得很遥远,但字字清楚,让人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在我努力地想要倾听得更清楚一些的时候,它却显得更远了,像只忽远忽近的风筝,调皮透顶。迷迷糊糊中我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惊醒过来,抬眼一看,是肖哲,他站在我面前,双手紧握,用无比沉重的语气对我说:“颜舒舒出事了。”
我完全醒了。
“怎么了?”我问。
“听说给人拍了那种照片。放网上了。”肖哲说,“还不仅是在天中的论坛,封也封不了。中午十一点钟传上去的,说是每半小时发一次,会越来越精彩。”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裤子口袋里的SD卡。那可是我喝了整整三瓶酒才换来的啊。
“什么不可能。今天中午你没去食堂吃饭,人人都在说这事。”肖哲激动地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捏得剧痛无比,“马卓,你告诉我,昨天你去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在给她拍照片?你不会也被拍了吧?啊?”
瞧这人,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啊,面对他慌乱的关心,我只能忍住剧痛,示意他放开我的肩膀。“我需要一台电脑。”我掏出口袋里的SD卡对肖哲说,“我要读这个。”
“什么?”他问我。
“看了不就知道了。”我说。
“跟我来吧。”他说。
肖哲把我带到了电教室,作为我们老师最钟爱的优等生,他拥有一把这里的钥匙,可以随时过来使用电教设备。这里网路畅通,随时可用。他打开其中的一台电脑,从抽屉里熟门熟路地拿出一个插卡器,接过我手中的卡插进去,当卡上的照片在电脑里显示出来的时候,我差不多快晕过去——哪里有什么颜舒舒,只有几张毫无创意的风景照!
难道,是在我喝酒的时候被他们调了包?
这帮狗屎,不要再让我遇到他们!
肖哲在电脑上搜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