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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并不知道那位最后才到的年长者就是处长马占福,他只是听警察们都喊他“老板”。那“老板”的老板派头给人几分神秘,也令人肃然起敬。他能被带到这里与警察和警察的“老板”促膝而坐,心里多少有些兴奋和新奇。
“老板”很和气,开口先问他的身体是否已经复原。然后又问他对完成这个任务,有几成信心几分胆量。肖童说,庆春昨天都跟我谈了,信心没有,胆量有一点点。他说完看一眼庆春,暗以为他这么答一定为庆春在“老板”的面前长了脸。
“老板”说,这事儿下一步主要是你和我们李队长配合。你和李队长熟吗?
肖童没看李春强,他没看他也知道他那张驴脸始终拉着。“老板”似乎倒也并不等他回答,又转头去问李春强,细节你们都谈透了吗?
李春强说还没有,等您把原则交待完了,细节好谈。
“老板”说,原则还是那些原则,这件事原则好谈,细节难办。成功的关键是细节的设计和落实到位。你们千万别粗枝大叶,别到时候你们搞砸了又说是上面决策的错误。
李春强说知道了。只要他不掉链子,我看十拿九稳。
肖童这才和李春强对视一眼,李春强说的这个他,当然是指自己。但他默不作声。
“老板”又鼓励了几句,原则了几句,便提着皮包先走了。大家起身送行,杜长发一直送到门口。藤萝架下只留下肖童。欧庆春和李春强,三人默然相对,谁都不开口说话。
欧庆春忍不住这份别扭,拿了石桌上的茶壶进屋续水躲开了片刻。肖童和李春强更是沉默得短兵相接。最后是李春强打破僵局先开了口。
“咱们坐下谈细节吧。”
肖童没有坐,他开口第一句便从从容容的,是个问话:“李队长,你现在非常恨我,是吗?”
李春强面目冷峻,说:“你还是不是个男的,你心里还有没有正事?”
肖童毫不退让地说:“正因为我是个男的,所以明人不做暗事。你也是个爷们儿,我应该和你把事情谈清楚。”
李春强盯着他,没接这话。
肖童说:“我爱她。”
李春强眼里是火,但嘴巴关着。
肖童又说:“我敬重你李队长,我不想冒犯你。但这种事,没办法,这是人一生的感情,没法谦让,没法绕开它。”
李春强说:“你说够了吗?”
肖童张嘴刚要再说什么,李春强便打断他:“如果你说够了,我们谈细节吧。”
肖童说:“我不过是想当面告诉你我的想法,而且我不觉得我的行为有什么可耻。”
李春强有些粗暴地回答:“你听着,我现在和你站在一起是为了我的责任。咱们俩的问题,等这件事办完了以后再说!”
肖童张嘴想说什么,但这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看见了庆春。庆春已经端着茶壶站在了他们的中间,她显然已经听见他们最后的对话。
杜长发也回来了,肖童和李春强才都板着面孔坐下,言归正传。李春强把已经思考过准备过的方案细节,——道来,讲得细致而又简练。肖童也不得不暗暗佩服他的气质与经验。李春强说完了,让庆春和杜长发补充。两人未即发言,肖童倒先说了话:“这段时间,我能不能还是和欧伯伯住在一起?我自己家很长时间没人住了,我一直没有收拾。”
李春强未答话,转脸问欧庆春:“你没跟他谈好吗?”
庆春皱眉对肖童说:“咱们不是都谈好了吗,为了应付他们万一暗中监视你,你得回家住。等这事完了再回来都成。”
肖童低了头,欲言又止。他的样子似乎有几分可怜,欧庆春安慰似地补充道:“我想这案子也不会拖得太久,我和李队长都相信你能很快把事情办好。”
肖童依然垂着头,说:“我和欧阳兰兰已经翻了脸,话也说得很绝了,女的都是要脸面的。何况她的自尊心特别强,你们想没想过她可能不想再和我见面。”
李春强冷淡地说:“女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好奇,没有夏娃的好奇,也就没有了人类。我看你肖童倒是有这个本事。你能让不同的女人对你产生好奇。说实在的你要是没跟她翻过脸,假使她随心所欲就得到了你,她可能早觉得你其实没味了。”
肖童的脸有些烧红,他抬头看一眼庆春,几乎猜不出李春强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杜长发则无心地附和道:“没错,结婚的感觉不如恋爱,恋爱的感觉不如偷情,偷情的感觉不如偷不上手。这是俗理儿。”
他说完自己大笑。可另三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露笑脸。
会开完了他们就在这个“点儿”里吃了顿极简单的晚饭。然后,肖童跟上李春强和杜长发到四季大饭店开了一个房间。就在这个房间里,李春强让肖童呼叫了欧阳兰兰。
一分钟之后欧阳兰兰便回了电话,她压抑着声音的颤抖,故作平静却连珠炮似地问,是你吧肖童?你好吗,身体好吗,这一段过的如何?这些天上哪儿去了?怎么又想起呼我了?
肖童问:“你在哪儿?”
欧阳兰兰说:“在家。”
肖童问:“忙吗?”
欧阳兰兰苦笑一下,说:“你那位郁教授,现在是燕京美食城的副董事长,今天又给我带来一位。是个副教授呢。你看我嫁个副教授怎么样?”
肖童说:“那挺好。”又问:“什么时候有空,能见个面吗?”
欧阳兰兰问:“行啊,你这是在四季饭店吗?我去找你?”
肖童说:“我不知道你今天要相亲,咱们改日再约也行。”
欧阳兰兰在电话里好像笑了一下:“没事,你等着我去找你。”
挂了电话,肖童抬眼看坐在沙发上的李春强,李春强问:“她情绪怎么样,口气怎么样?”
肖童说:“还是那样。”
“她马上就来吗?”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我们约了半小时以后在楼下的酒吧见面。”
李春强看看表,说:“和她怎么谈,没忘吧。”
肖童没说话,他站起来,说:“我下去等她。”
杜长发说:“不是半小时以后到吗?”
肖童已经打开了门,声音留在了屋里,“屋里闷得慌。”
“等一等!”
李春强喊住了他,他站住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李春强走过去,探头看一眼门外,走廊上空间无人。他拿出五百块钱交给肖童,说:“结完账把发票留着,我们这儿财务上要。”
肖童看看手上几张崭新的票五,知道这就是今晚接头的经费了。他揣上钱独自下楼,进了大堂一侧的酒吧。酒吧里没几桌人,生意清淡。但他还是找了个靠墙角的僻静处坐下来。叫了一杯啤酒。自戒毒后,甚至几乎自吸毒后,他就再没有沾过啤酒。
啤酒端上来,刚喝了一口,李春强和杜长发也溜达着进了酒吧,离他不远不近找座位坐下来,点了饮料抽烟。他等着欧阳兰兰,他们拿眼睛瞟着他。
晚上八点钟,欧阳兰兰急急地来了,打扮得漂亮人时。肖童没有招呼她,任她在酒吧门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终于,她看到角落里的他,快步走了过来,肖童几乎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表情。
两个人甚至没有一句互相的问候。欧阳兰兰坐下来,盯着他的脸看。他知道她看什么,她想从他的脸色上判断他的毒瘾到什么程度了。他此时的脸色健康如初。
他猜不出这会使她高兴还是失望。
欧阳兰兰点了饮料,然后态度矜持地先开了口:“好久不见。”她说:“看来你活得不错。”
肖童心里的怨气又升腾而起,忍不住冷笑着说:“你恨不得我死,对吗?”
他的这句话使欧阳兰兰一下子脸色苍白,目光胆怯。她的矜持顷刻被一种虚弱所代替,她用尴尬的声音说:“肖童,原谅我吧,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肖童住了声。她又说:“因为那时候,那时候我特绝望,我不想就这样让你离开我。”
肖童记得他和欧阳兰兰说过,最毒莫过妇人心。当时不过是说说而已,也没想到她为了达到目的竟真的不择手段。欧阳兰兰似乎看透了他的思想,接着说:“你别恨我了,恨也没用。你命中注定,离不了我。我就知道你会打电话给我的。咱们哪怕是怨怨相报,也脱不开这个缘分。”
肖童用眼睛瞟了一下不远的李春强,李春强此时已移身坐到酒吧台上去了,从吧台那里往这边看可以看得更加近切。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示意,示意他别再拖延,于是他对欧阳兰兰说:“缘分不缘分别总挂在嘴上,你帮我个忙吧,我正好有个事想求你。”
“求我?”欧阳兰兰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什么事,是想要粉儿吗?”
肖童眨了一下眼,说:“是。”
欧阳兰兰脸上一派忧喜交集,她长出一口气,低头说:“我知道是我害了你。”她抬头,伸手抓住肖童的手,说:“你答应我吧,和我在一起,不再离开我了,我什么都能满足你。你不用担心没有粉儿,你要愿意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戒了。咱们可以到国外去戒。只要你同意不再离开我了,你同意吗?”
肖童抽回手,低头,回避开她的逼视,不知该怎么虚应。他说:“你先说,你到底有没有粉儿?”
欧阳兰兰打开皮包,从里边取出一根粗大的香烟,放到他的面前,然后打着了一只打火机,那打火机的火一跳一跳的,红得耀目。
肖童说:“我不是给我要。”
欧阳兰兰关掉打火机,疑惑地问:“你给谁要?”
“给我的老板要。”
“你的老板?”
“啊,他是倒这个的。他要的量大,你给他开个好价。”
欧阳兰兰愣了半天,有点如梦方醒,“噢,你找我来是想和我做生意?”
肖童说:“算是求你帮个忙吧。”
欧阳兰兰说:“帮忙可以,你要跟我说实话。你的老板是个干什么的,你怎么认识他的?”
肖童按照编好的话如此这般学说一遍。他告诉她这老板姓于,叫于春强。自己在毒瘾发作最熬不下去的时候,是于老板救了他。他一直靠他生活,欠他太多了,所以要替他做这件事报偿他。
欧阳兰兰问:“这么说,你还在吸吗?”
肖童迟疑一下,点头。
欧阳兰兰又问:“你是吸,还是已经用针管了?”
肖童答:“吸。”
欧阳兰兰压低了声音,几乎用哀求的腔调说:“肖童,你吸可以,只要控制得好,别用针管,还不致于太伤身子。你千万不能倒腾这东西。你知道吗,倒腾五十克,就能杀头啊!”
肖童说:“你说得太晚了,我已经在倒腾了。”
欧阳兰兰说:“肖童,那你从现在起,金盆洗手,别再干了。你自己需要粉子,我可以供你。你可以不靠这个挣钱,我可以一直供着你。你跟我到国外去,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陪着你,去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好不好?你愿意到德国去找你的爸爸妈妈,我也可以陪你去,你千万别干这个事了。”
肖童摇头,“以后我可以跟你去,现在不行。现在我必须替于老板把这事办了。
我得把欠他的,还了。“
“你欠他多少钱,我来还。”
“我欠他的,是人情。”
欧阳兰兰咬着嘴唇,终于问:“他要买多少?”
“你们有多少?”
“他要多少,我可以去问。”
“要一万克,有吗?”
“我不知道,”我可以找人去问,他出多少钱一克?
“你们先开个价吧,如果有,他可以出来和货主当面谈。”
欧阳兰兰说:“如果,你替他办成了这件事,你可以离开他跟我走吗?”
肖童沉闷了一下,看了欧阳兰兰一眼,含糊地虚应了一声。
欧阳兰兰使劲盯着他的眼睛,“可以吗?”
他只好说:“可以。”
欧阳兰兰锐利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他的眼睛,“我希望你能把自己的话当作一种承诺,一个男人的承诺。你能吗?”
肖童的目光也不回避了,他说:“能。”
欧阳兰兰回身抬抬手,服务员来了,她说:“结账。”服务员送上了账单,肖童拿过去,说:“我来结。”欧阳兰兰没有争。她看着肖童付钱的样子,目光变得温情如水。
“你现在真的有钱了?”
“做生意嘛,总要花钱。”
肖童漫不经心地答着,和她一同步出酒吧,在酒店的大堂告别。肖童说:“我还是原来的呼机,我等你信儿。对不起今天打搅了你的相亲。”
欧阳兰兰和他握了手,说:“在家是逢场作戏,到这儿来才是真正的相亲。”
欧阳兰兰还是开着她那辆宝马车,走了。肖童返身回到酒吧,李春强和杜长发已不见人迹。他上了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