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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出去转转。
肖童问,你爸和建军他们干什么去了?欧阳兰兰说,他们有事出去了。浴室里哗哗的冲水声停了,肖童裹着浴中出来,甩着湿淋淋的头发说:“那我睡觉。”
欧阳兰兰便也冲了澡,冲完了澡便挤上了肖童的床。和往常一样,她全身都赤裸着,而肖童却穿着严严实实的内衣内裤。他们并排躺着,躺了一会儿,她侧过身子,拉过肖童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用目光问他的感觉,然后无比幸福地说:“你还没好好摸过吧!这是你的,你的孩子。”
肖童看着她,脸上几乎没有一点反应,或者说,那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她知道他并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这身份来得有些突然。于是她开始有意地与他谈论和孩子有关的种种话题。她让他猜测这孩子是男是女,他说,可能是女的。她问为什么可能,他说,因为你太强了,咱们俩在一起是你强迫我。书上说男人的精子和女人的卵子结合的时候,如果是男人的精子占了上风,生出的孩子就是男的。如果是女人的卵子占了上风,生出的孩子就是女的,所以我估计是女的。她冷笑,你还真懂,你表面上孔老夫子似的一本正经,闹了半天也净看这种研究男女事的淫书,说起来居然这么头头是道。又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肖童不假犹豫地说,女孩。
为什么?她问。因为,女孩像父亲,男孩像母亲。欧阳兰兰翻着眼睛说,又成心气我是不是!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仰天躺着各自想着心事。欧阳兰兰说:“给孩子起个名字吧!你起。”
肖童说:“男女都不知道,怎么起。也没听说这么早起名字的。”
欧阳兰兰说:“好像你对这孩子一点没感情一点不上心似的,从这点就能看出来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告诉你,以后生出来要真是个男的,真是像我的话,你也要对他好,怎么说也是你自己的亲生骨肉。”
肖童像睡着似的,没有声息。欧阳兰兰抬起身子看他,却见他大睁着双眼。他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你爸和建军到底干吗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欧阳兰兰愣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和香港来的人见面去了?”
“不是,香港的人要到今天晚上才到呢。”
“那咱们半夜三更走这么急干什么,弄得一夜没睡,白天赶过来也来得及。”
欧阳兰兰坐起来,用被单围在胸前,半靠在床头板上,说:“那个又脏又潮又破的地方,你还舍不得走似的,我是一分钟都不愿意在那儿呆了。”停了一下,又说:“你知道吗,我爸他们怀疑上那石厂长了。”
肖童问:“为什么?”
“姓石的好像跟公安局通着。”
肖童抬眼看她,有些吃惊的样子。欧阳兰兰接着说:“昨天晚上建军用石厂长的手机想给香港那边打电话,结果看见那手机上还有个电话号码没销呢,是北京的电话。建军疑心就试着打过去了,那边还真有人接,那边问建军找谁,建军就问他这是哪儿,那边问建军要哪儿,建军就说这是房管局吗,那边说不是房管局是公安局。”
肖童干瞪了半天眼睛,说:“也许,那边是跟他恶作剧呢。”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把建军吓着了。跟我爸一说,我爸就决定连夜走。怕石厂长不借车不借钱,还把老黄押在那儿当人质了。咱们俩幸亏吃饭快回来早,要不他们就该开车到饭馆找咱们来了。”
肖童问:“老黄知道这些情况吗?”
“不知道,老黄那人,跟包蛋糕的纸似的,都油透了。要告诉他他还敢留下来吗。我爸只告诉他我们要到珠海去和香港来的人接头,都没敢告诉他们咱们要到广州来。当然,我爸也不能肯定石厂长出了问题,他还是没放弃帮他出那批货的打算。
所以,也需要留下老黄盯这事。这货要真出到香港去了,对我们过去也有好处。“
肖童问:“怎么又不能肯定石厂长出了问题呢。”
欧阳兰兰看着肖童,脸上笑出几分杀气,说:“反正那个电话,不是姓石的打的,就是你打的,再没别人了。”
“我?”肖童忽悠一下坐起来,脸一下白了,“怎么是我打的?”
“除了你们俩,还能有谁?是我爸自己打的?”
“老黄,建军,为什么不能是他们打的!”
欧阳兰兰想了一下,“老黄嘛,当然也有可能,建军绝对没可能。这人对我爸忠心耿耿,讲义气。再说,以前他还追我呢,他总不致于害我吧。”
肖童说:“那,我就会害你了?”
欧阳兰兰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当然你也不会,只不过建军对你有点怀疑罢了,就像你也怀疑他一样。我爸做事谨慎惯了,只要他觉得拿不准的,他就会防着一手。”
“他和建军这么早就跑出去,是不是躲着我?”
“也可能吧,万一你要抽出空来再打那个电话呢,那公安局弄不好半小时之内就能把咱们都擒了。”
“那怎么不带走你呢,你不是你爸的心肝宝贝吗?”
“警察要抓的是他,在找到他之前,是不会动我的。”
肖童呆呆地愣着,若有所思,少顷,地说:“你为什么不甩了我,找他去?”
欧阳兰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我可不愿意我的孩子没有爸爸。”
欧阳兰兰没走,是因为她深信父亲是绝不会甩了她独自逃生的。而她,也不会甩了肖童。父亲刚才走的时候给她留下了钱和一只手机,他说他随时会和她联系。
她把那只手机始终开着。反正肖童也没心情出去,他们就这样躺在床上,聊着天,一天没有离开宾馆。中午,就在宾馆里的餐厅吃了饭,她点了一份菜胆鱼翅,一份素菜和一条蒸鱼。她想已经很久没有吃到鱼翅和这种地道的广式蒸鱼了。下午他们仍然回客房里躺在床上,模棱两可地睡睡醒醒,养精蓄锐等待父亲的消息。她想也许就在今天晚上,也许待到明天凌晨,他们就会从某一个僻静的地方上船,开始最后的偷渡。
晚上,他们还是在宾馆里,换了个餐厅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父亲的电话来了。父亲在电话里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他让她单独出来,不要带肖童。她看一眼坐在她对面吃饭的肖童,问父亲为什么,父亲说,肖童的事我会安排好的,你现在先出来,有些话当着肖童不方便说。
她挂掉电话,想了想,极尽婉转也极尽轻描淡写地对肖童说,你先接着吃,吃完把账签到房账上就行。我爸来电话叫我去一趟。可能,可能他是要用这部电话,让我送一趟。
肖童平静地问:“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她说着擦擦嘴站起来,“我一人去就行。”
肖童冷冷地抬头看着她:“你还回来吗?”
她愣了一下,说:“当然,你怎么这么问?”
“我想你爸可能不会让你回来了。”
欧阳兰兰当然明白肖童的意思,他的话里藏着尖锐的冷笑,于是她赌咒发誓地说:“我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我以我肚里孩子的名义向你保证,你还不相信吗?”
肖童不再说话了,低下头去吃东西。欧阳兰兰从手包里把房间的钥匙拿出来,放到他面前,他都没有看一眼。
她走出宾馆大门,叫了辆的士,按父亲交待的地点,赶到了省体育馆。又按照父亲交待的方法,让出租车绕着体育馆一圈一圈地慢转,像是找路,又像是找人。
她回头观察,没见有什么车辆跟着。又绕了一圈,她突然发现建军开的那辆子弹头跟了上来。当那子弹头和她并行的时候,她让司机停车,扔下一百元钱,也不等找零,就拉开车门下了车,只几秒钟,就已经坐在了子弹头的前座上。
她和建军在大街小巷转了一阵,确信无人尾随,才把车子一直开到花园饭店的大门口。父亲正在这饭店的露天茶座里等她。她从父亲平静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已经和香港方面接上了头,而且顺利。她坐在父亲身边,要了饮料,建军则远远地坐在茶座的另一端。
父亲问:“你和肖童今天都干什么了?”
她回答:“没干什么,我们一起在宾馆里呆着。”
父亲说:“你待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你明天早上再回去。今天晚上你跟着我,我们另外找地方住。”
欧阳兰兰怔怔地想,肖童果然不幸言中。她问:“为什么要另找地方住?”
父亲打开皮包,递过一个信封,说:“香港方面按照我的要求,都安排好了,我们明天一早乘头班火车到福州去,然后从那儿直接飞汤加,那种小国,护照好办。
护照和票你都收好,万一我和建军出了意外,你就拿上这个护照和机票,按这个路线自己走,在汤加会有人接你。“
欧阳兰兰接了那个信封,既兴奋又疑惑,她问:“您不是还要帮石厂长往香港出一批货吗,您不管了吗?”
父亲疲惫地说:“我都联系好了,老黄和姓石的已经从新田出发了,明天早晨香港方面在海上接货。如果姓石的没出问题,那就是老黄命大,他会跟着货一起过去。以后也会到汤加来找我们。要是姓石的出了问题,那老黄唉,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欧阳兰兰心里隐隐有点难过,尽管她并不喜欢老黄,但父亲的语气仍使她心里掠过一丝物是人非的悲凉。想想自己,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她不由感叹一声:“还是香港人利索,护照机票,一下子全替咱们办妥了。他们还真给您办事。”
父亲冷笑:“他们不敢不给我办,我要出了事,他们也不安全。他们的情况老黄、建军不了解,我可是全都门儿清,他们不能不担心我这张嘴到时候会跟公安说什么。再说,我对大陆的这种买卖太熟了,他们以后还用得着我。将来把大陆这条线再做起来不是没可能的事。”
欧阳兰兰也笑笑,打开信封,一样一样查看着里面的东西:护照,从广州到福州的火车票,从福州到汤加的飞机票。还有钱,一小叠又新又脆的美元。护照用的是假名字,上面既有入境的印鉴又有出境的印鉴,还有一些在其他国家出入境的记录,伪造得足以乱真。她——鉴赏,似乎觉得还缺了什么,凝神想想,忽然猛醒,豁然变色。
“哎,怎么没有肖童的护照,他怎么走?”“兰兰,”父亲板着脸,“你别再糊涂了,咱们只有这一条路了,活得成活不成在此一举,为了咱们的安全,现在只能甩了他。”
“不行。”欧阳兰兰的心一下子乱了。“我不能甩了他,他是我孩子的父亲!”她拉住父亲的手,“爸爸,我求你让他跟我们一起走吧,我求你!”
父亲的态度缓和了一些,说:“兰兰,跟我们一起走是绝对不可能了,就是现在我同意了,护照也来不及办,机票也来不及搞。如果这次我们能出去了,以后可以再想办法把他也办出去。那时候就简单了。”
“不行,爸!”欧阳兰兰急得眼泪几乎掉下来:“咱们一走他到哪儿去?让公安抓住还不得枪毙了,我以后到哪儿找他去?”
“兰兰!”父亲突然目露凶光,“是我重要还是他重要!”
欧阳兰兰红了眼圈也红了脸,她几乎叫喊起来:“这关系到我今后生活的大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她说完跑出了茶座,跑到了花园里。她以为父亲会跟过来劝她,但父亲没有。
他阴沉地喝完杯里残剩的咖啡。把桌上的信封收在皮箱里,然后结了账,向建军使了个眼色,建军出去了。父亲这才走进花园,走近她身边,用令人不敢相信的冷漠的口气,在她身后说道:“那你就找他去吧,我和建军自己走。就算我,算我没你这个女儿!告诉你,我现在怀疑给公安局的那个电话就是他打的。不怕死你就找他去吧!我,还有建军,我们不会跟你去垫背!你好自为之吧。”
父亲拎着皮箱走了。他的话故意说得冷静,但那声音几乎哆嗦得失了调子,这是欧阳兰兰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对她如此冷酷无情。他的面孔和声音陌生得让人不寒而栗,一下子打垮了她的任性和激动,让她心寒让她恐惧让她只能唯唯诺诺。
是的,父亲说得明白,现在就是想把肖童带走也没辙了,因为护照和机票都没有他的。她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她只能扑在栏杆上无声地痛哭。
建军已经在饭店的门口叫好了一部出租车,父亲上了车,坐着,没有急着开,他们等着她从饭店的大门里丧魂落魄地跟出来,低眉垂首地蹒跚着上了车子。
出租车离开了花园饭店,绕了几条街,把他们带到了火车站附近的东方宾馆。
他们从新田开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