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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那是蜀平的必经之地。他相信,那个晚上,蜀平必然坐在母亲的坟前。他的眼神是如此绝望,因他明白了自己的选择——他将要离开,并且,再也不能到达这里,再去看她。他是多么不舍——那样的情景,沉年曾不止一次地想像过。蜀平背靠着墓碑,抬头去看漆黑的天。然后,他开始抽烟,烟圈慢慢上升。漫过眼睛和头顶,最后消失。后来,一根接一根地,抽了许多。一直到天亮。他终于起身。他最后一次回头去看母亲的坟墓,然后,义无返顾地,离开。
他离开时的步伐必然如此坚定。因他终于无所留恋。
蜀平离开之后父亲仿佛一夜苍老。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总是茫然一片。沉年想,或许父亲的内心一直都在关心着蜀平。在蜀平被关进少管所的时候,他曾试图去看望。虽被蜀平一次次拒绝,但他依然挂念着他的生活——即使,他不从来说。现在蜀平离开了,结果已经无可挽回。在那之后,艳芳的脾气也收敛了许多。有时候在饭桌上提起蜀平,父亲就会立刻阻止她。
日子终将过去。沉年始终沉默着,并且越来越沉默。再后来,他小学毕业。即将开始去城里念初中。那个夏天经历了高温,台风以及轰隆的雷雨,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最好的初中——他能为蜀平做的,也只有这些。长宁中学是全市闻名的重点学校。走在陌生的学校,他首先想到的是早已离开的哥哥。他想,从前,蜀平是否也如他那般,在刚刚开始的中学生活,想到未来的一切,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但是蜀平会想什么呢?沉年对自己笑。他不知道。而此刻,他要做的,就是准备如何度过这里的三年——时间总是飞快过去。三年以后,他又将会在哪里。
他已经长成干净利落的少年——面容俊秀。身体开始发育。衣服会不时变短。就换上哥哥过去穿过的衣服。经过辛禾的修裁,就变得合身。在小学的毕业考中,他的所有成绩接近满分。那已成为一个记录。
在长宁中学,这样的优秀亦一直持续。考试成绩总是名列前矛。数学基本都是满分。上课不怎么听讲,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回答老师的问题。对文字的留恋和敏感早已经渗入骨髓,任何关于文字的东西,都可以很快吸收。作文常常在比赛中拿到很高的名次。他的优秀,让所有的老师和同学惊讶。
在学校寄宿。学校离家很远。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周围都是陌生的同学。他的个性亦渐渐显露出来。他是优秀的,亦是孤僻的。在他的身体周围,仿佛已经形成一道强烈的气场。一向独来独往,冰冷的气质让想接近他的人望而却步。也正是如此,他开始被注意。刚开始,他会觉得不自在,后来就变得习惯。他不去在乎别人异样的目光,始终生存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只是一直地,按照自己设计的路走下去,期待有一天,可以抵达目标。生活是单调的。而不像身边的其他同学,由于年龄的增长,逐渐显露出对身体的关注,并且开始注意在异性面前的形象。他亦知道自己的家境,以及父亲和辛禾的艰辛。为着他的念书费用,家里的经济开始变得紧张。他懂得这些所有。早已明白,自己和这里的其他人不同——他不可以索要太多。
和家里基本上切断了联系。没有电话,只是每个月回一次家。他不能像别的一些同学一样,隔两个星期回一次家。他必须精打细算。一方面要节约车费,另一方面,亦不愿意回去面对艳芳冰冷的脸。他真正想念的,是家里那间破旧的小阁楼。那如同一个精神仓库,让他深深依赖。在那里,他曾经过着另一种隐秘的生活。他在那里写下了许多的故事——都是关于那个让他深刻挂念着女子。他亦是为了她,才终于来到这个学校。
在学校的时候,常常会想起她。他已经不记得,到底有多久没有再见到她了。她现在是否还如从前一样,去学校教音乐。在周末的时候,去老年活动室,给他们拉手风琴,或者唱歌。她是否每天都是一个人,慢慢地走着。她是否,还为着不能每天见到自己的孩子,而暗自神伤。
沉年不知道,他的生活已经远离她了。他总是克制自己。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如果你没有成功,你不可以去看她。因为你根本不能帮她做任何事情。只有更加努力地念书。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在刚刚开始的初中生活,他已经在内心藏下目标——一定要考上那所全国闻名的晨曦高中。那可以让他加快抵达自己的希望。
在九月的最后一天,沉年第一次回家。他突然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不知道车站的具体位置。他的生活常识是如此浅薄。后来,他只好站在十字路口,焦急地四处观望。太阳已经落下去了。许多人已经下班,路上的车变得非常拥挤。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如果再找不到车站,错过了,那么他就不能及时回家。最现实的是,下个月的生活费就没有了。他想到他刚来的时候,一直是跟在辛禾的身后。辛禾带着他,一路向人询问,才终于找到这个学校。只是现在,沉年不愿意开口问人。他很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背,接着,是一个女生清脆的声音,嗨,沉年,怎么还在这里啊?
沉年回头,眼前是一个头发微长的女孩。她的眼神清澈,看着他。沉年愣在那里。记不得,自己在哪里见到过她。
女孩说,我是穆夏啊,我们是同一个班的呢,我就坐在你的前面靠边点的位置。
沉年费力地回想,依然记不起来。他站在那里,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觉得非常窘迫。然后,在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的喧哗声中,沉年结巴着,就问她了。于是穆夏就告诉了他。穆夏说,不然,我带你去吧。正好我家也住在那个方向。沉年说,谢谢。接着,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路上,沉年依然如从前那般沉默。有时候,穆夏和他说几句话,他就搭理几声,渐渐地,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车站很快就到了。沉年赶上最后一班车。穆夏看着他上车,对他摆摆手,就走了。
他想再次和她说声谢谢,但始终没有说出来。
回到家,家里没人。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个时候,父亲和辛禾都在工作。艳芳出门去了。不知道又在什么地方打麻将。他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他的床非常干净。想必是他在学校的时候,辛禾时常进来收拾的。看到新换好的蓝色床单,沉年感慨。他是多么感激辛禾。傍晚,辛禾回来了。她一看到沉年,就欣喜地叫道,沉年,你回来啦。我就猜到,今天你一定会回来的。我都和爸说了好几遍了。
她走过来,仔细地端详沉年,终于笑了,说,还好,没有变瘦。她又问他,学校的饭菜怎么样,还吃得习惯吗?接着,她说,今天,爸爸还特地给你多买了几个菜呢。
这个时候父亲回来了。父亲很少回来吃饭。他走进门,把手上的菜递给辛禾。看到沉年,他依然一脸平静。只是淡淡地说,回来啦。
沉年点头。他说,恩。
辛禾们说,沉年,今天是你第一次回家。爸爸说,今天他要亲自下厨呢。
她笑着看了父亲一眼。父亲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下,眼神闪烁着逃避沉年的眼睛。他说,不要说了,赶快去做饭吧。说罢很快就进厨房了。辛禾说,沉年,爸爸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要怪他。
沉年说,我知道。
这是他再次见到的父亲。父亲仿佛更加苍老了。从前的阴影正在慢慢淡去。他还是如从前那般寡言。很快,艳芳亦回来了。刚进门看到沉年,她就阴阳怪气地说,我说今天来了什么客人呢,老早就闻到香味了。原来是我们家的在城里读书的小少爷回来啦。沉年没去看她。也不和她多说,只是淡淡地叫了一句,芳姨。艳芳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沉年就回房间了。
在饭桌上,艳芳看着颇丰盛的菜,又开始啧啧感叹,还是自己家的人享福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看我们这些外人,什么时候吃过这么些好东西?这回来一次,就这么大破费。说完,从鼻子里哼了几声。
辛禾赶紧转移话题。开始问沉年在学校的事情。比如,都碰到怎么样的同学,或者,老师会不会很凶,功课会不会很难之类的。父亲在一旁平静地吃饭,有时候也会认真地听他们说话。
吃完之后,辛禾陪沉年出去散步。
沉年说,姐,我在学校的这些天,家里有没发生什么事。但是说完之后,他又想,应该没不会有什么改变。就好像蜀平的离去,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
辛禾说,沉年,其实,你不在的这些天,爸爸非常想你。他常常会小声念叨你的名字,虽然声音很小,但是,我都可以听得到。
沉年不说话——眼前再次浮现父亲的脸。他们常常相对无言。
辛禾叹息。她说,沉年,你也开始长大了。有些事情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爸爸已经老了。蜀平走了之后他也很后悔。事实上,他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所以现在,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以后不要让他失望。知道吗?
辛禾的声音沉重,有些疲惫。那时候她已经换了另一个工作。此前她一直帮父亲经营面摊的生意。半个月前,她已开始在附近的一家私营企业打工,做清洁工作。沉年念中学后,生活变得拮据。两个人的收入至少可以缓解这样的压力。清洁的工作非常繁重。她的手很快长出老茧。非常粗糙。
沉年叹气,点点头。他明白这一切。
回到家的时候,父亲正在灯下擦洗一些小桌凳。看到他们回来,他说,晚上不出去摆了。先把这些洗一下,明天再早点出去。
辛禾说,爸,我来帮你吧。
她让沉年先回房间,好好休息。她说,你在学校念书很累,在家要记得休息好。
沉年回到房间。在曾经属于他和蜀平的房间里,另一张床早已废弃,但是一直摆放在那里。仿佛是一种无形的怀念。他坐在蜀平的床上,想念他们曾经一起生活的美好时光。而现在,蜀平早已不知去向。他想此刻,蜀平会在哪里。又在做着什么。是否和从前一样,无所事事。但是他又很快想到蜀平曾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他一定会生活得很好。于是,沉年也就把这个当作自己的希望了。
而不可避免的,那个晚上,他再次想到了那个女子。
他已经回到家。现在离她更近了。尽管他一直克制着不去看她。可是那思念竟会如此强烈。第一次回到家的那个晚上,他居然失眠了。后来他想,他的所有努力,很大部分都是缘自她。他突然想要再见她一次。他已经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初中。他应该有一些底气去看她了。
终于又站在了那个熟悉的路口。沉年的心情非常忐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沉年想,她今天又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
时间尚早,他就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石阶上,到处看。这是他一直生活的小镇。四周有许多树。不远处的野地里,有一大片不知名的草。风吹过来,一浪接一浪地摆动。几只狗匆匆跑过,不见了。这是一条比较偏僻的路,只有很少的人走过。
终于,那女子出现了。
今天,她穿着一件大红的上衣。与她一直微笑着的脸一样,非常鲜艳。此刻,她已经不只是一个人了。在她的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男子。那男子四十岁左右,穿一件西装。气质不凡。可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呢?他与那女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沉年不知道。他只是,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他们。看到那女子与她旁边的男人在一路说笑。关系似乎不一般。
突然之间,沉年觉得非常失落——再也不是她一个人了。那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如同一朵气质独特的花,缓慢地行走在归途中。而他,沉默,但是心甘情愿地跟在她的身后。沉年曾数次想象自己是一个勇敢的骑士。他在保护她。护送她回家。他的内心涌现出了高贵的骄傲。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了。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气质与她相当的骑士。沉年难过地想,她是不是已经不需要他了?
那一刻沉年突然想要离开。
但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走掉。他依然悄悄地,跟随在他们身后,看到那男子把她送到家之后,与她挥手告别。直到那男子走后,她才慢慢关上门。
沉年想要再见到她。
于是,那天下午,他就去了镇上的老年活动室。来之前沉年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在?他会不会也在?所幸她真的在。并且只有她一个人。沉年趴在窗口,看到了她的脸。还是那张温柔的脸。对着所有的人微微笑着。沉年第一次发现,她居然笑得如此开心。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