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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有要紧事。麻烦你叫他马上接好吗?沉年的声音非常急迫。那人迟疑了一下,终于答应。
过了一会,蜀平终于接起了电话。
沉年,什么事这么急啊?
哥,沉年的声音有些克制,爸爸,他死了。就在今天早上。
接着他说,哥,你晚上可以回来吗。
蜀平长久地沉默。电话那边传来他的沉重的呼吸声。
他一直不说话。沉年试探地叫他,哥——
沉年,我以前不是说过吗——蜀平显得有些为难。
可是,哥,沉年明白他的意思。他说,可是,你是爸爸的儿子。你怎么可以不回来。你离开这么多年,现在爸爸死了。你难道还记着过去那些不放吗?
沉年,你是早就知道的。对于我们的爸爸,我甚至不齿于叫他爸爸。我对他已经失望透顶。从那天,他拿竹鞭打我开始,一直到后来,他居然可以容忍那个女人把妈妈的灵牌摔碎。这些,你也都看到了。在我这里,是永远都不可能被原谅的。我对他说过,我已经和他断绝了一切关系。我此生,也不会再去见他一面了。我对自己发过誓。更对母亲发过誓。沉年,你要明白我。
可是,他是我们的爸爸啊——
沉年,不要再逼我了。蜀平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绝望。
哥,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永远都很难改变。但是,你能不能现在为我,为死去的爸爸改变一次。或许,那也是妈妈所希望的——
不要说了。蜀平粗暴地打断他。
沉年伫立在电话亭旁。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无比顿重。电话那边的蜀平已经不能回头——他果然做到了此前立下的誓言。离开,就不会再回来。
好——沉年的声音变得游离——既然这样,我现在只想和你说最后一句话。若你真的不来参加父亲的葬礼,那么,我们之间的联系,也就断绝了。
他把电话挂掉。
滂沱的泪水,早已经从眼里奔流下来。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他是如此绝望地,艰难地,去说起这些。此刻,他的眼前再次飞快地掠过,多年以前的凌晨,蜀平替他抵挡了父亲的鞭打。蜀平曾对他说,我是你的哥哥,所以,我必然会一直保护你。沉年亦相信了他。所有这些,现在它们如同网一样朝他铺盖而来。沉年苦笑。此刻的他,已如当年的蜀平那般决绝,说下如此沉重的誓言。他感到内心有海水在翻滚。一切已来不及。
父亲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天空晴朗,云很少。偶尔可以听到树林里的鸟叫。而哀乐齐鸣。在这样的场合中沉年始终保持沉默。低着头,咬紧嘴唇。他熟悉这样的场合。在他五岁那年,母亲死于除夕前夜。烟花灿烂,犹如生命的转瞬即逝。母亲下葬的那天亦是阳光灿烂。父亲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现在,他独自坐在这里,手里捧着父亲的骨灰。所有人对于蜀平的不现身都缄口不提。艳芳和辛禾坐在另一面。连日来,艳芳沉浸在悲痛中丧失了言语。只有眼神木然。辛禾扶着母亲,低声哭泣。
艳芳的沉默终于在父亲下葬的时候爆发出来。她突然从人群中高声尖叫,挥舞着双手,飞奔过去,抢过骨灰盒抱在胸前——你们谁也不能动他。他是我的!
在宾客诧异的神情中,她手中的骨灰盒迅速被人夺下,飞快塞入了坟墓中。生命终于完成了他最后的一步。艳芳尖叫着,渐渐被人拖拉出去。
那些天,整个家庭沉浸在沉重的悲伤中。一连数日,艳芳躺在床上不发一言。饭菜刚刚下咽又尽数吐出。尽管旁人如何安慰,亦无济于事。沉年向学校告了一个星期的假,即将期满。辛禾说,你早点回学校去吧。家里的事,还有我在。你放心。
连日来的悲痛已将沉年折磨得骨瘦如柴。对于他而言,这悲痛的来源不仅仅是父亲的死亡,还有蜀平的绝然。他一直都无法明白,为何蜀平的恨意会如此强烈,以至于终于真正放弃了那源自血缘的亲情。在父亲的葬礼上,蜀平始终没有出现。那一天,一些人在后来悄声议论,他们有人依稀看到一个少年,远远地,就站在山坡上向这边探视。但终究很快消失。因站得较远,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脸。但没有人愿意过多谈论与死者有关的事。那亦只是无聊者的胡乱猜测而已。
而那一刻,沉年跪在父亲的坟前,内心早已荒凉一片。
沉年站在灵堂里,看到上面摆放着父母的两个灵牌。长久没有言语。他感觉许多事情正朝一个更加未知的方向发展。尽管他一再地对自己或者别人说,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他似乎没有看到那好起来的端倪。
第四部分
沉年以一种更加孤独的姿态生活。他把自己包裹在更加寂寞的空间里,陪伴他的只有吉他。更少言语,只是重复地弹琴。手指单调而重复地制造着每一个音符。或许这样,他才不会感觉孤单。后来,他学会了抽烟。在餐馆唱歌的时候,有客人递给他烟。不再像往常那样拒绝,而是默然接受。点上,看着火红的烟头正在燃烧。第一口呛到了。许多人笑。他撂起衣袖,干脆把烟往手臂一摁。烟熄灭。所有人停止了笑。少年转身离开。
他明白,这个世界上再温暖的东西也会突然失去。就好像他所有的亲人。一场死亡终结了体内残存的,几乎所有对于温暖的美好幻觉。生命变得如此廉价。再执着,也无法挽回失去的幸福。他对自己笑。他一个人偷偷躲在学校附近的桥洞里,抽烟。停止思考。
然而,对于那最后的希望,他依然抓住不放。依然坚持做着堆积如山的试题。维持自己在年级段的排名。大家看到这个少年丧父的男孩,他并未被死亡击跨。他要得到那最终的幸福。尽管,那听起来似乎十分可笑与矫情。沉年在自己的纸上,不断写着这样几个字——幸福——他写得很用力,几乎就要将纸划破。他看着那一排字,突然觉得可笑,想要把它撕碎。但是没有。他的手停住了。
拒绝蜀平的汇款。连同从前保存在银行的钱,如数退还给他,在附言栏上写下,说过不用你的钱,请记住我的话。已经是决然的口气。一连几次如此,蜀平终于不再执着。沉年的固执来自于蜀平的言传身教。他把那些写着蜀平地址和电话的纸全部撕掉。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他的存在。沉年对自己说,他已经不再是你的哥哥了。
更努力地唱歌。赚钱的欲望变得如此强烈。父亲的死亡无疑让他失去了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失去蜀平的汇款亦变得窘迫。学校不时索要各种费用。沉年开始觉得吃力。但是他想,要靠自己的努力来证明,离开蜀平,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他申请延长唱歌的时间,增加唱歌的场数。老板明白他的近况,便默许他。
艳芳患上了轻度精神病。常常大笑,突然大哭。失去了深爱的男人,这痛苦把她折磨得几欲崩溃。病情发作的时候,她喜欢搬一张凳子,就坐在门口,看着过往的行人。她对他们笑。但是没有人理会她。她头发散乱,面色苍白,衣着邋遢。手里点着一根烟,但是很少抽。只是看着它燃烧,好似把玩一只玩具。病情有些好转的时候,就一直躺在床上不说话。
沉年看到了艳芳的变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次,艳芳看到放学回家的沉年,满脸微笑地迎上去。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拍手——放学回家啦。放学回家啦。
辛禾的眼泪再次掉下来——沉年,我妈的脑子,好像出现了一点问题。
沉年知道,悲剧再次降临到他的头上。面对此刻的艳芳,他再也无法相信,她就是往日那个强悍的女子。她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看他的眼神几近透明。如同孩子一般单纯清澈。
沉年,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妈的病是会继续恶化还是会好起来。我不敢想像。以后——以后会怎么样,我要照顾妈妈。你还要读书。这一切,该怎么办。
辛禾坐在地上无力地哭泣。
此刻的沉年如此痛恨自己的年幼与无能。他握紧了拳头。他不知道如何给这个在自己面前痛哭的女子带去安慰。他只好说,姐,不要担心,我已经在周末的时候,去打工赚钱了。我会筹集钱的。他这样说着,语无伦次,看到辛禾一直哭,再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了。
这个时候艳芳走过来,她轻轻擦掉辛禾的眼泪。她说,不要哭不要哭。哭了,就不好看了。她把辛禾拉起来,给她拍拍身上的灰。她说,你看,妈妈对你多好。不要哭了。她微笑着那样说。她的笑容非常好看。
辛禾看着她,觉得,一切恍如隔世。
后来,她就对沉年说了。她说,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再去打工了,你一定要努力念书,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我会照顾好妈妈,然后再去找一份工作。我会让你读下去的。
她的眼神非常坚定。
一个月以后,沉年再次回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辛禾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沉年,我妈妈突然失踪了。她的病已经更严重了,我非常担心她。难以想象她会发生什么事。我必须要去把她找回来。你放心,我会很快回来的。即使我不能回来,我也绝对不会放下你。会想办法供你继续读书。你不要想太多。你要相信姐姐的话,努力念书。好好照顾自己。
她已经消失。
沉年拿着纸条,他跑到门口,却只看到蜿蜒的路,不知通向何方。他想辛禾到底去了哪里。还有艳芳。那个从来都不曾把爱倾注于他身上的陌生女子。在丈夫死后,她最终沦为可怜的精神病人。那是否是对她过去所有罪恶的惩罚?沉年不知道。或许那还远称不上罪恶。即使她狠狠摔碎亡母的灵牌,即便她逼走蜀平,奢侈地享受自己丈夫和女儿消耗时光所获得的一切物质。在最后那一刻,沉年看到她清亮如初的眼睛,终于原谅了她。现在她突然走失了,辛禾就留下纸条,要去寻找她。可是,她又该往何处寻找。沉年去问过许多人,有没有见到他的姐姐与继母,最终,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亦或许,沉年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想,那也只是,她们面对这样破败的家庭,而终于不得不做出的最后选择。那就是,离开。和蜀平一样,离开,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沉年面对空荡无人的房间,强忍泪水,后来,终于把门关上了。春节刚刚过去。但是自己的家里毫无任何节日气氛。再也没有别人。少年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被正在落下的太阳拉得很长。他站在门外,看着这所生活了十八年的房子,已经非常老旧。门锁绣迹斑斑。邻人不时投来怜悯的眼光。沉年讨厌他们的眼光。他想他一定要更快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小镇。多年以前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现在,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开始在街上飞快奔跑。
终于对感情变得敏感和猜疑。或许,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恐惧。悲伤。以及无边的黑暗数次袭来,几乎将他淹没。他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在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穆夏。还有穆夏,他想,现在,那最后的温暖,只有穆夏了。于是,在下一个假期,他送她回家的车上,他把她的手紧紧握住。在那些寒冷凄清的黄昏,他送她到弄堂口。他用力抱住她。穆夏,不要离开我。好吗,答应我——他害怕再次失去。
穆夏亦紧紧抱住沉年,她明白,数日来,他一再地失去亲人,他的内心无比悲痛。穆夏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她只是说,沉年,我答应你——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都是会好的。
那一字一句,都是曾经,沉年说给她听。现在,穆夏用这样的字句安慰他。她说,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她这样说,于是沉年将她抱得更紧了。他的头紧紧埋在她的头发里,他闻到她头发淡淡的清香,感受着她身体柔和的温度。他不想再放开。
后来,他们依然分别。沉年对她说再见,看到,她终于消失在路的尽头。夜色苍茫。他转身点起了一根烟。风很大。烟在飞快地燃烧。沉年抽到一半,再次将它熄灭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他回家。
每次回家都要把吉他背回来。打发一个人的漫长黑夜。天亮之时,他再次爬上童年的小阁楼。微弱的光线开始照射进来——他的日记,和其他曾经安慰过他的那些古代故事,都放在那里。积满灰尘。没有人再去打扫和照看。沉年坐在地上,一页页地翻看,过去,他一字一句写下的故事。疏离的街道。以及茫然的人群。最后的消失。都仿佛一场精心安排的戏剧,一幕一幕得到了实现。
两个月后,他收到了辛禾的来信。那信仿佛经历长远,满面灰尘。没有写明地址。他记得那是辛禾的笔迹。她说,沉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