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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中年人突然叹了口气,道:“我等备位庙堂,还不如一个锦衣卫官校想的深远明白,岂不惭愧?九老,你看他,倒真是个实心办事的,修理街道,建浴室茅房,这些事都是些小事,但有几个人看得到又肯下功夫去做的?”
九老点头道:“是的,我意亦是如此,刚刚的后生百户,是个肯实心办事的人。”
两人就在原地散步行走,看着张佳木的种种举措,越看越觉得妙不可言。这些玩意,原本就是最中上官的意,张佳木做的也很踏实,当然了,他收人家银子,甚至用无赖强迫人搬迁的事,眼前这两位大老倌当然不可能看到,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两人正赞叹间,中年人眼神较好,远远看到一行人提着灯笼簇拥着一个大官儿骑马过来,他道:“怎么遇到此人,我们同他气味不对,九老,我们走吧?”
“喔,老夫听说他就住在正南坊中,这一次又委他查办弹劾一案,所以他会到此地来。”
“原来如此,我们不必同他招呼吧,我同他的事,想你也清楚?”
当年的公案,老者也是清楚的很。当下九老也点头道:“对的,不如速去,速去。”
两人相视一笑,知道彼此心意,当下都是掉转过身,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去也。
虽然溜的快,但骑在马上的那个官儿倒是眼尖的很,一眼已经在人群中将这两人认了出来,他一脸奇怪,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沉吟道:“耿九老怎么和于胡子混在一起?”
他想不明白,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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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宫风云 第五十七章 投帖
来人正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徐有贞,正三品文官,穿着绯袍,圆领纱帽,玉牌官靴锦鸡补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威风凛凛,俨然天上中人。
这个人很有清正之名,能力也强,一脸的精明干练。
不是强人的话,也升不到如此高位。在大明,最难做的就是京官。
每三年一次进士考,之前还得中童生、秀才、乡试举人,再到京师考进士,这一条路不知道挤翻了多少英雄豪杰之士,能中进士的就已经了不得,但是中了进士只是为官之道的开始而已。
进士分一甲二甲三甲,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二甲首名叫传胪,这四人肯定能进翰林院。二甲之中,有人能进翰林院,有人能到各部寺,二甲排名靠后或是三甲的,就只能分发到各布政司下面做知县去了。
很多人以为当知县很威风,其实在明清时,中了进士一旦为地方官,就很少有升迁到中枢的机会,一辈子沉沦下僚,十几年过去,最多升到知府就算能力和人脉都很强了。
而当年会试的同年,留在京师为官的,十几年下来可能就进入内阁,成为大明宰相,一次考试,确实就可以定下终生。
徐有贞先在中枢为官,考试成绩当然不差,后来在土木之变时栽了大跟头,贬到地方,但实心任事,能力又强,官声极好。他又有一些仕途得意的同年帮他说话,几年功夫,居然又回到中央,而且是在都察院做副都御史,这人的人脉,能力,又岂能等闲视之!
他原本就是正南坊中居民,坊中变化,早就看在眼里。可以说,现在京师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关注着锦衣卫在正南坊的变化。
文官对锦衣卫这样的皇权下的爪牙本能的就是抵触和防范的态度,没有文官会喜欢锦衣卫。
但张佳木这个少年就不同了。在任上所作所为,不象个锦衣卫,倒象是顺天府尹,而且,比顺天府尹做的可好多了。
在徐有贞看来,张佳木有些背景后台,做事也很值得肯定,也就是高平这种二楞子还记着仇,一心要扳倒这个锦衣百户。
这明显是徒劳无益之举,徐有贞心中冷笑,真要扳倒人,也得拿出点实在的东西来。胡乱上弹章,只是叫人嘲笑罢了。
他与张佳木和高平都没有什么交情,这件案子已经打定了主意,秉公办理,依实说话,御史查案,就这么办事是最舒服不过了。
徐有贞就是正南坊中的居民,他的家人倒是认得张佳木的,一眼就看到锦衣卫正在办差,徐有贞也很好奇,便命人去打听原因经过。
待知道就里之后,徐有贞连连摇头,叹气道:“这个后生,胆大妄为,怎么敢去惹武清侯府!”
原本他倒是想和张佳木结纳相与一下的,徐有贞也是消息灵通,知道张佳木背景没那么简单,看他行事也是很有章法,年纪不大,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所以这一次借着查案,说是公平,但心里早就有偏向张佳木的打算。
但今天这么一闹,张佳木就算是有人撑腰,怕是也拧不过武清侯去。
那么,就趁着武清侯没发作,正好有个弹劾案子在手上,自己就先动手对付张佳木,这样的话,武清侯那边等于先卖了个人情,这岂不是好事一桩?
“等等!”
徐有贞心中一动,想道:“耿九老的脾气向来是嫉恶如仇,于胡子虽然我同他有仇,但他人品是没话说的。这两人今天在这,我倒要看看,他们对这个小百户是怎么处置的。对的,看看再说!”
想明白了,就不能同张佳木见面说话,一旦沾了包,再想置身事外就难了。
徐有贞行事向来英明果决,想明白了,他就立刻调转马头,向身边的家人们令道:“走,回去!”
徐府家人一头雾水,请示道:“老爷,回家的路就在这儿,咱们回哪儿去?”
“混账东西,绕道不行吗?”
此后两天无事,千户杨英捏着鼻子把人犯都接了下来,接着发牌票请武清侯府交还之前拐带的下人,同时向各指挥禀报,锦衣卫又向上再禀报。
这几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忙的鸡飞狗走,杨英恨不得把张佳木的皮给剥了才能消气。就算是后来事情完了,但一想到当时武清侯府来人的脸色,杨英吓的魂都飞了。
此事已经是查实了是石彪所为,但石府的能量岂是寻常人家能比?几天过后,居然由五城兵马司派人出奏,石府是正常买卖下人,那伙拍花子贼与石府并无瓜葛,买人的文契什么的一应俱全。
由锦衣卫和兵马司一起奏报上去,上头下令交给刑部而不是锦衣卫审问,没过两天就结了案,贼首判斩,不待秋后而立决。其余从贼,或充军,或枷责杖责,不一而同。锦衣卫百户张佳木误听贼言,攀诬功臣,原应严加惩处,念其年少无知,加以训斥也就算了。
至于御史高平弹劾一案,由左副都御史徐有贞复奏,查百户张佳木实心任事,清理街道颇有成效,御史高平弹劾不实,乃是挟私报复,奏请查办。
奏章上去,上头没有表示,是把奏折给“淹”了。
几件大事,张佳木居然都化险为夷,说他后头没有人,这下可是鬼也不相信了。
任怨就头一个不信,但是张佳木自己也很弄不明白这一次是谁帮了他,高平的弹劾案子是一件小事,不足挂齿。但是谁帮他搞定了石亨,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哥俩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研究朝中大佬的名单,正忙的不可开交,外头门上有人送帖子来。
是一张单帖,极简单,只有姓名,没有侍生之类的自谦,名字之下,写一个拜字,再下面,则是正文,也极简单,写道:十五日午刻一饭。
七个字,任怨和张佳木从头到尾看了十几遍,两人都有点发呆。
“于少保,于少保请你去吃饭?”
任怨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张佳木,嘴张的老大,不要说鸭蛋,就是整只鸭子怕也能塞得下。
他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于谦是国朝第一大臣,就算首辅的权势也不如他,这一点倒没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张佳木和任怨也算经过风浪的人了,侯爵都得罪了,更何况一个兵部尚书?
但于谦为人方正,甚至是古板,和朝中大臣都很少交集敷衍,更加不要提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官了。
这会已经是文贵武贱了,武臣一品也不要想进于谦的家门,他请一个小小百户去吃的哪门子饭啊?
只得把投帖子的来人请进来,任怨先回避出去,张佳木问:“敢问,于少保请客,有什么规矩讲究没有?”
“没有,”来人答的挺痛快,道:“到时候大人直接去就是,就是我家老爷请客,饭菜是极简单的汤饼会,大人如果讲究口腹之欲,怕吃不好。”
倒不愧是于谦家的仆人,如此实诚,张佳木顿了一顿,又问道:“那么,再请教:有什么陪客没有?”
那人摊手道:“我一个下人,这种事只管跑腿,请谁主客,谁陪客,我可不知道。”
“好吧,”张佳木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召来小三,叫他取二百个铜钱来。
这是厚赏了,但来人不受,只道:“老爷治家很严,这钱要是收了,准保赶我出去,我可不敢要。”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张佳木以为他客气,笑道:“拿着就是!”
“既然天都知道,可就更不敢要了。”来人一身青衣布袍,长揖倒地,桌上的钱看也不看一眼,就这么恭辞走了。
任怨从旁边耳房出来,点头赞道:“有仆如此,其主人可想而知。”
“是的,”张佳木悠然道:“于少保之风骨,真是令人钦慕,这一顿饭,真的是等不及要去吃了!”
第二卷 南宫风云 第五十八章 赋诗
十二月十五,张佳木早早把公务给处理完,快到晌午的时候,他换了衣服:长衫葛袍,头戴暖帽,棉鞋束带,看起来就和一个普通的官宦人家的小舍人无甚区别,唯一显出身份的,就是腰带上的金牌和玉牌。
于谦请客,当然要极为慎重的对待。年关将至,腊八粥都喝了多少天了,再过几天,衙门就算不封印也没有人理事了,一年到头,也是过年时可以轻松几天,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已经变了,有一种让人打心底里舒服的慵懒味道。
农业社会有很多不便之处,但这浓浓的年味儿,倒还真的叫张佳木打心眼里喜欢。
临行之际,交待任怨和刘勇守家,其余的各小旗照旧办事,越是快到年节了,街面上越不能出事。
算算时辰差不多了,他翻身上马,庄小六和曹翼两人跑过来,一左一右站定了,算是以军余的身份干了长随。
再有两个坊管队中挑出来的精干伶俐的少年出来,一人手里一根棍子竖立了站在马前做为引导。
这规矩是四品以下官骑马时所用,叫做“马棍”,算是一种小官的仪仗。
两棍在前,两个军余一左一右,张佳木骑马居中,虽然一身便服,但行走于坊中,一路上行人规避让道,张佳木想,大约明太祖所说的复汉官之威仪,就是从这些一点一滴的小处显现出来的吧。
于谦住在东城的西裱胡同,路程不近,京师里人烟稠密,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胡同口处。
到这儿,张佳木就下了马,庄小六笑道:“于少保府还在里头哪,大人早早就下来,且得走一阵子。”
“不妨事,”张佳木道:“胡同里头骑马也挺难受,走几步累不着我。”
他倒不是谨慎到这种地步,只是觉得于谦邀客,总得有一些贵客同来,如果在胡同里遇到了,自己只是一个从六品小官,遇到大员还得下马引避,上下下下的自讨没趣,不如早点下来,安步当车,自在从容,也省得受窝囊气。
果然,他一下马没走几步,就又遇着一个骑马过来的官人。四十来岁的红脸大汉,一脸胡须长的如茅草般茂盛,身形挺拔腰间佩剑,一看便知道是一个威猛武夫。
这个官人也是用两人的马棍,但又加了一对仪戟,官职明显在三品以上,只是并没人坐轿和坐车,也是与张佳木一样,只是骑着一匹老马,就这么施施然而来。
穿的衣服也是浆洗的发白,只是看着还厚实,头顶毡帽又破又旧,配上腰间的一个酒葫芦,悬一柄旧铁剑,眉宇间虽看着邋遢落拓,但也有掩不住的勃勃英气!
张佳木心中暗道:“真奇男子也。”
他性子不是狂放的人,但当着这个男子,似乎情绪一下子放的开了,忍不住吟哦道:“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小哥儿是说我吧?”
那个红脸大汉的性子果然也是豪爽,身形一晃,跳下马来,以拳抵腰,歪着头打量了张佳木一下,才又笑道:“说的虽妙,但只这两句听着不过瘾。听说小哥定的一笔好大字,从小也是读过书的,那么,敢请为我再写两句新的,如何?”
这当口,于谦已经迎了出来,听到红脸大汉的话,便也不出声,只是用饶有兴味的眼神看着张佳木,却要看看这个锦衣卫的小百户是不是有此文才,有此急智。
于谦身后,却是朱骥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