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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文书,姚姨夫代孝廉写了付产券约。母舅看了说:“丧中有费,也须预定。”赛儿道:“丧葬诸费,总应是我独任,
不必再议。”那伯伯见赛儿如此阔大,只得勉应道:“如今已办的不必说,后有所费,理应在内除出。”赛儿道:“再
不必说,速请三弟过来,相依几日,就好交割产业。”众亲戚咸服赛儿度量。
至明日,伯伯亲送恩哥到来,拜了嗣父,令奶子跟随住下,定名为念祖。赛儿把林家送来绸缎,拣好的为父亲制造
送终之手,分付家人,不许在相公处说。二十八日,孝廉对赛儿道:“你是个女子,衣不解带伏侍我半月,心甚不安。
今日要当永诀了。孩儿是个女英豪,凡事不须我分付,只是丧事要从俭,不必过于悲哀。我昨夜梦见多少衙役来接我上
任,我与孩儿只有半日相依了。”说罢,执了赛儿的手,悲咽不已。赛儿恐伤动父亲,含泪宽慰。鲍母道:“相公宜于
午刻沐浴身体,另换新鲜衣冠,姑娘皆已整备停当了。”孝廉道:“我此身觉有千钧之重。如何能勾洗澡?”赛儿道:
“放着孩儿,难道不与爹爹洗沐么?”孝廉道:“吾儿孝心可谓至极,但是个女孩儿,为父的岂可赤身裸体,累你伏侍?”
赛儿道:“生身父母,说那里话?”即命摆好澡盆,满贮香汤,同老婢进房,掩上房门,扶下床来,遍身洗净,更换了
衣服冠履。孝廉背倚重褥而坐,命呼恩哥进房,分付道:“吾儿须用心读书。若能显耀祖宗,也不枉承继你一常”又请
鲍母致谢道:“我女儿受太太鞠育之恩,过于山海,孩儿你须报答。”赛儿道:“儿终身仰赖太太,何能报答?”孝廉
道:“我来生报罢。”随令赛儿取净水漱口,乃问鲍母道:“孩儿将来是怎么样的?我今将去世,太太不妨略示一语,
我到黄泉与老妻说说,也司安心。”鲍母沉吟道:“看来是位女主。”孝廉道:“林公子呢?”鲍母道:“这个不知。”
忽老婢走进说:“大爷、舅爷来了。”遂一齐请进房内。
孝廉道:“我命在顷刻矣。”因略述所梦。堂兄与舅子齐声道:“这是一生正直之报,就是临危这样清楚,也是没
有的。”
将近黄昏,孝廉道:“赛儿,你祖父、祖母与母亲都在这里。”赛儿遂向上称呼,各拜四拜。伯伯命恩哥亦拜。孝
廉又道:“来接的衙役都到了。”众亲闻得院内有人说:“太阴娘娘御驾在此,我等须回避。”众亲皆以为异。赛儿执
着父亲的手,呜咽道:“爹爹,今日一别,何时再得重逢?”孝廉忍泪答道:“纵使百年也有此别。”向着鲍母说:
“太太,莫教孩儿过伤。”
又遍谢了众人,含笑而逝。赛儿拊心踊地,放声大哭。老婢道:“丧葬大事,都是姑娘料理,若哭坏身子,如何了
得?”鲍母道:“此乃忠言。孩儿,你哭的时候尽多,如今且住了罢。”众亲亦劝,方才止泪。鲍母道:“孩儿,你是
天下人都要瞻仰的,临此大故,总不必避人罢。”赛儿道:“儿意亦然,怎的避起人来?”众亲都不敢则声。赛儿临凡,
是带着嗔性来的,故此平日每每作色。双眸一嗔,如电光闪烁,令人惊魂褫魄,真个是女英雄的气象,较之廉、蔺威严,
亦无以异。其部署丧中诸务,皆极周匝。
殡殓已毕,赛儿向着众亲道:“儿父是个有名的孝廉,我要开丧三日。讣状丧帖上,女儿的名字也少不得。”鲍母
道:“孩儿尚无名字,取个姮字罢。”众亲都说:“是。”姚姨夫道:“甥女帖儿,惟有林家去不得,余外也罢了。”
于是讣状丧帖,皆另列一行“不孝孤哀女子唐妲泣血稽颡拜。”就择了日子开丧。赛儿亲自料理,悉合仪制。派下执事
人员,井井有条,各办各事,略无匆忙。
有本县尹姓周,名尚文,是个清正的官,特来祭奠,陪宾者孔孝廉与姚秀才。县尹奠毕,更衣揖逊坐定,向姚秀才
道:“唐老先生是山左大儒,老成云亡,典型尤足景仰。闻得闺秀又是个才女,真曹大家能读父书的了。”姚秀才道:
“可惜甥女错生女身耳!”只见赛儿率同恩哥,铺下白毡,出幕拜谢,惊得县尹趋避不及,只得答礼,随打轿起身而去。
门上忙忙传帖进来,说是柏相公同着林姑父来上祭。这些亲戚们都出迎见。
青庵说了几句悲伤的话。奠祭完了,随即趋出。这里自备酒席送去。
却说公子是来亲迎,知丈人死了,心甚郁闷,要另定了吉期,然后回去。等到唐家丧事已毕,七七已过,遂求姨夫
唤了愈媒,并女媒同到唐宅去说。赛儿大怒道:“你们做媒的不知理路,难道柏青庵是个秀才,也这样不通么?我父亲
肉尚未冷,为女儿的就去嫁丈夫,何异禽兽!林公子没有父母的么?”俞媒听得着了急,遂与女媒疾忙出去,到青庵家
一本直说。青庵道:“到是我错了。近日丧帖上有他的名字,我心甚疑。由此观之,是个立大节、不拘小闲的奇女子了。
甥儿且待服满后再说罢。”愈媒道:“闻得孝廉死的时候,空中有人称他姑娘为太阴娘娘,是以亲戚都分外敬重哩。”
公子听见这些话,料道自己毕竟大贵,越发欢喜,即辞了青庵回去。走到半路,遇着家人来报:老爷已卒于京中,
大相公、二相公都要去搬丧,因此星夜来请三相公回家。公子吃这一惊非小,兼程赶回。两兄已自往京,母亲又病在床
上。三公子就说:“丈人已死,婚期要待服满。孩儿如今也要迎接灵柩去。”老夫人道:“恐我亦不能活了,儿在家看
看罢。我闻媳妇甚贤,不得见汝完聚。”泪流不已。过有月余,参政灵柩归来。
老夫人病久,勉强扶起,哭了一常不几日也去世了。这几个纨挎公子,又笨又酸,如何能料理得来?一听家人主张,
应轻者反重,应多者偏少。开丧之日,事事乱撺。七终之后,即便卜葬。安葬之后,即欲分家。请了三党亲长公议。次
公子先开口道:“我弟兄原是同胞,俱无彼此。但觉性情各别,料不能同居一宅,反致日后生嫌。我与哥哥娶亲,费银
不过千两。三兄弟就费至八千余金,不知娶甚皇后到家。将来成亲,若少费,决非三弟之意,多费又不值得。大家分析
开了,不致掣肘,岂非美事?”大公子道:“家私三分拆开,原是易事。独是三弟面上,多费了数千金,这个据理要扣
出来的。烦亲长公言。”
三公子愤然立起身来,向着众亲道:“两位哥哥说话,甚是有理。我的亲事,一切杂费都算在里面,也只得七千五
百银子,比哥哥原多费四五千金。我如今田产、房屋、器皿一切不要,只是三个当铺,拈分一个,存下库内现银,三股
均分。外有二童两婢,向来随我,应是我的。我也不在济宁住,竟到蒲台去就亲,每岁春秋,同媳妇回到坟上拜扫便是。
此说公道否?”
大公子道:“房屋什物,比不得现银,此等话难上分书。”族中老成的随开口道:“三侄说话,到也出自本怀。但
分书各别,难保后世无言,终非永远之计,大侄之言亦是。”三公子道:“有个写法。分书原是一般样写,外另立一券,
说我要迁住蒲台,不能管理产业,凭族长公议,多分现银若干,把我联姻多费银子准去就是。”众亲都道:“这个没得
说,就此写定罢。”
大兄、二兄一想;房屋各项约值万余金,不消说是便宜的。恐兄弟日后反悔,要亲笔起个稿,然后誊真。把稿藏在
家庙内,为日后凭据。
分析定了,三公子就令所分的当铺止了当,收起现银,连分的已有十万,竟到蒲台柏姨夫家下。明日就差所爱的两
个丫鬟、一个小童,令到唐宅去说,公子要亲来见姑娘一面,有金银珠宝交付,还要买所房屋住在蒲台。“你二人且就
在姑娘处伏侍,小厮来回我的话。”一同坐了车儿,径到唐宅。磕了姑娘的头,备述公子的命。赛儿随问丫鬟的名字,
一个红香,一个翠云,小童唤巧儿,赛儿道:“你两个是公子向来宠用的了?”
两婢含羞无语。随唤自己所买两婢出来,指与他道:“这也是为公子买的。你们去说,银两是小事,要交即交,不
交就罢。
相见于礼有碍,是行不得的。若说买房,我早知公子迁到此,已经买下,家伙俱备,只要另开门户,径来安祝你二
人原去伏侍公子。若公子有事回济宁,到我这边看管。我系未曾过门的媳妇,不能来奔舅姑的丧,实出无奈。给公子说,
日后到坟上拜祭罢。并为我致谢柏相公及老奶奶。“随打发二婢同巧儿回去。
公子见三人同来,便问丫鬟:“怎不住在姑娘身边?”二婢把赛儿之言,从头至尾说了。又奈姑娘的容貌,是世上
没有的。偏偏这样娇媚,不知怎的,又有些凛凛害怕。青庵道:“你媳妇的话,真正是贤女子,你可一一从他。”公子
就把一切银两物件,都装运到唐宅上来。赛儿坐在屏后,叫丫鬟出去与公子叩头。把金银珠宝,逐件点明,教公子登记
明白,尽行收入。
公子即择日移住在赛儿新买宅内,把旧日打通的墙砌断,另在一巷内出入。住有数月,又往济宁收拾当铺去了。不
因公子此去,那得个:月下同庚,别有西方美女;灯前一笑,更逢北里名妹。下回便见。
第六回 嫁林郎半年消宿债 嫖柳妓三战脱元阳
有一大同府妓者,姓柳,名烟,字非烟,是乐户之女儿。生得体态轻盈,姿容妖冶,举止之间,百媚横生。从幻学过曲本,知书识字。而且性情儇巧,应对敏给。十三岁上
梳拢过了,一时名振西陲。独是淫荡绝伦,有满床飞之号,奈所接的嫖客,却无公子王孙,都是些经营商贾,不解风流。
枉负了倾国佳人,埋没在边关冷落之处,因想要到苏、扬地方做个名妓。那乐户与鸨母,止靠在这个女儿,就依了他的
算计。径从燕京一路下来。到了济宁地方,鸨母忽然害病,只得到西关外借间房子住着。正值林公子回家收当,闰知有
新来的名妓,就叫小厮跟随了,踱到非烟寓所来。
此时非烟无意接客,每日有闯寡门者,多托病拒却,谚云:“鸨母爱钞。”说了林布政公子这样一个大主儿,连忙
报与女儿。非烟亦不免势利,装个病的光景,懒淡梳妆,迎将出来。
两人四目一视,皆已动心。公子即取银三百两,当作定情的礼,送与鸨母。酒筵已摆上来,不过是市中的佳品,所
谓物轻人意重。彼此换盏交杯,说了好些旖旎的话。那时公子自己的铺陈也送到了,鸨母疾忙的安顿起来。不但锦衾绣
褥、凤帏鸳枕诸物,可怪的有八叠自然榻一张。是用丝线七股辫成,与藤无异,穿在细楠木腔上。木用八寸为段,褶之
则为八叠,展之则六尺四寸以长的桃笙簟也。其床大匡,悉皆活络,可分可合。以此丝簟安放于床,其软如绵,而且能
胜重。当下再点明灯,同登此榻。一个是风月中的冠军,贾勇直前;一个是烟花中的飞将,摩厉以待。只惜桃花洞口这
场鏖战,竟无作壁上观者。有《醉花阴》一阕为证:凤蜡荧荧吐绛焰,瑞脑凝香篆。金楼枕纤腰,搅乱佳人,髻散钗抛
燕。春风脉脉春波艳,飘渺香魂颤。菡萏倒垂心,浓露全倾,细把灵犀玩。
看看纸窗上照着五更斜月,红粉将军尽竟向辕门拜倒矣。
公子又住两宵,三战三捷。柳烟方欲出奇兵,一朝而复之,公子笑说道:“暂与卿和,请图再举。”柳烟道:“妾
风尘贱质,倘蒙公子垂眷,情愿做个婢妾,服侍终身。”公子道:“爱卿若真有此意,我的夫人最贤,但因制中尚未成
亲,你且守着。济宁已无我家,今往蒲台去完了姻,然后来娶你。我断不负言的。”
柳烟就要公子立誓。大家把生年月日写将出来,各吃一惊,原来柳烟也是同庚八月十五日辰时。公子道:“夫人是
酉时,比我卯时还远些。你这个辰时,到是最亲的,天生是我小夫人。
日后姊妹相称,自然无疑。“柳烟亦自心喜,随携手在灯下交拜了四拜。
到次日,公子别了柳烟,收了当铺,又有数万金。回到蒲台,假妆老成。日间读书,夜间习射,把红香、翠云,做
个一箭双雕。赛儿又送过两个艳婢,一名春蕊,一名秋涛,索性做个合欢大会。公子常笑说道:“今已四美具矣,安得
二难并乎?”
未几,两家丧服皆满,公子央及姨夫,要择吉成亲。青庵道:“我意亦然,以完先尊付托之重。”随择于二月十六
日合卺,教原媒送帖至唐宅。鲍太太应允了。
公子乃(仍)行亲迎之礼。鼓乐灯火,彩旗花轿,接归公子宅上。时诸亲毕集,傧相请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