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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白狼山回来,帐篷被里码人(胡子)烧啦,打死了三名游击队员,中年妇女像是被马踩死的,男孩受点轻伤”
“小豹子呢?”
“随游击队开进了关内,我送小豹子当的骑兵。”土龙说,“小豹子他娘游击队给安葬了,狼洞坨子上那个新坟就是。天寒地冻没盖多少土,大哥以后给她圆圆坟吧。”
“兄弟,走!”天南星背起土龙,直奔游击队驻地太平村。
背靠棵老榆树,天南星泪眼凝望坟头萋萋枯草。自己与她两地悬隔,她独居荒野,儿子又铁骑入关,孤凋凋剩下自己,是听土龙的话留在游击队里,还是回小孤山找绺子去呢?
“咴咴!”仿佛听到几声马嘶。天南星想起他的心爱的雪里站马。客栈老板肯定把它送出城,它能回到小孤山,弟兄们见到马,一定想到发生了意外走,马上就走。
他最后看眼太平村,朝着太阳落去的方向走去。开始有只鹞鹰伴他而行,很难说出它的真实目的。或许是寻找被人轰起的鹌鹑和野兔吧!充满杀机的氛围天南星并未感到恐怖,腰间的两把匣子枪,赶走了威胁壮了胆子。鹞鹰跟着飞,一定是去小孤山,那山的确有很多鹰常年栖居。
鹞鹰飞走了,面前展现大片茂密的芦苇,绕是绕不过去,他脱掉早晨给女人上坟时才上脚的那双新布鞋,挽起裤管,腿越陷越深,稀泥冰冷刺骨,脚窝里浮出片片鲜红的血,脚被苇茬子割伤扎破,麻木的双腿渐渐发沉,假若停下来,他将难走出芦苇荡。
他渴望雪里站奇迹透一样来到身边,幻想出那如意的场面,它瞪着惊异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问:“你怎么走进这鬼地方?”尔后,舔着他的手,最后它俯下身来,他爬上它背去,一阵风似地跑回小孤山。
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芦苇荡忽然响起鸟啼。他仔细倾听,辨别是哪一种鸟,叽叽喳喳,舌头很硬,肯定是拙嘴笨腮的麻雀。显然近处有村屯和人烟,麻雀巢居屋檐,捕食总不会飞得离屯太远,他顺着声音摸索过去,因为肚子饿得有些疼痛,一颗子弹换拇指大小的一只麻雀挺不合算,但是子弹不能充饥啊!
大柜天南星没急于开枪,他选择最佳角度,力争一枪击落两只,信心十足。砰!一只麻雀落下来,粉身碎骨,慢慢涌着鲜血。他拎起鸟腿让血直接滴进嘴里,干渴的嗓子和刷子般的舌头得到了滋润,血腥味让人恶心。甜甜的血引起强烈的食欲。他加快脚步,很快走出苇塘,找到几根笤条枝子,点火熏烤麻雀,羽毛的焦糊味,竟如此香,背部渗出油汁,被火烧燎得嗞嗞地响。烤熟了,毛也没摘,囫囵个儿的填进嘴里。
咔嚓!细嫩的鸟骨头被嚼碎。吞掉一只麻雀,胃反倒饿得更难受。
叭,叭,叭。空中霍然响起打竹板的清脆响声,一只被人们称为“呱嗒板”的昆虫落在近处草丛中,都是晚秋了,它仍然顽强地活着。记得一次被兵追杀,弟兄们活吞“呱嗒板”充饥。当然还有蚂蚱、沙沙虫、蝈蝈什么的。
天南星慢慢趟着草,去逮“呱嗒板”。大自然作美,草地有棵欧李,鲜红的果子缀满枝。这东西甜酸,十分爽口。他索性躺下,直接用嘴摘果子吃。
两只金莲一般大,
亏了奴的妈。
又不倒打,
又不歪拉,
从不裹杀。
扎一扎金莲无有三寸大,
步步走梅花
见鬼了吗,天南星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他坐起身,看见一个人牵着毛驴,悠忽忽从沙坨间走来,滋味儿地唱,驴背驮的红漆箱子上插着面拨浪鼓。
“这位老大,哪里发财呀?”天南星双手抱拳道。
“发财?!”牵驴的人倒吸口凉气,深草没棵的突遇彪彪一个大汉,吓得双腿发软。心想,不是棒子手就是胡子。牵驴人是个货郎子,脑袋瓜很灵活,立刻挤出一脸笑,客气地说,“大爷有啥吩咐”
“有啃(吃)的吗?”天南星盯着驴背上的箱子,目光贪婪。
货郎子吃惊不小,啃是胡子的黑话,吃饭叫啃富。货物白白送他是小事,再搭上条性命,人财两空。他越想越怕,威胁生命的恐惧几乎压垮了他,战战兢兢说:“有,有,这就孝敬爷你。”他拿出金黄的小米面煎饼,中间卷着大葱、豆芽和大酱。
狼吞虎咽下三大卷煎饼,货郎子两天的伙食让天南星顷刻吃光,干硬的煎饼卷大葱虽然比不上绺子里的大鱼大肉,却吃得好香好饱,辘辘饥肠得到满足,精神了许多。
货郎与之相反,双腿直打颤。这时,天南星解开衣襟,拔出手枪,货郎扑通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说:“饶命啊,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五六张嘴全靠我一人”
哈哈,天南星开怀大笑,货郎子更加心虚,磕头如捣蒜,精明的买卖人竟给吓懵了,连说哀求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软瘫在地上。
“扒子(软蛋)!”天南星拔出手枪绝无伤害对方的意思,绺子规矩如钢似铁:七不夺八不抢,其中有一条货郎子不抢。天南星觉得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从手枪膛里退出几粒子弹说,“我腰没片子(钱),用它顶饭钱,拿着。”
“啊!”货郎子转悲为喜,一屁股坐到地上,孩子似地哭起来。
天南星想到唯一不折磨货郎子,别让他再受罪的办法就是立马离开。他说了句:“后会有期!”大步走下沙坨。
天近晌午,天南星路过个屯子,为找口水喝走进一家大院。
“你咋进院来的?”院主人一脸的不高兴,很讨厌陌生过路人未经允许擅自闯入。
“喝口凉水。”
“喝水,井槽子在那儿。”院主人极其冷酷,指指院中的辘轳把井。
“妈的!”天南星心里恨骂一句。院主人生硬的态度深深激怒了他,伸向腰间的手归终滞了,来到井沿旁汲半柳罐斗井水。这时一匹马来到井沿,它全鬃全尾,额带白星,阳光下周身呈金色光泽。
院主人见过路的人打量自家的马疑窦顿生,急忙进屋去取沙枪,出门时,天南星已骑上那匹光腚(没鞴鞍子)黄骠马,旋风一样刮出大院,身后响起枪声和叫喊声:
“抓盗马贼啊!”
六
胡子马驾(驾驭马的技术)都不错,天南星手拽鬃毛,无鞍无缰竟能策马奔驰,它的速度无法与自己的坐骑雪里站相媲美,但也不失是匹上等快马。
“站住!”
“哪里跑!”
几个骑马的庄稼人手持火燎杆(枪)、扎枪、勾杆、铁齿锓刀、镰刀追过来。天南星举起手枪,追赶的人进入射程之内,只要扣动扳机,领头的傻大个儿就要落马。
“你跑不了啦。”傻大个儿在晃动月牙形镰刀呐喊。
双腿有力地夹住马,天南星侧过身,寻思击中傻大个儿哪个部位,胳膊还是耳朵?打掉半片耳朵,足以教训他啦。他勾动扳机的一刹那,草帽下露出一张娃娃脸,细皮嫩肉的,稚气尚未脱尽。天南星迟疑着,和许多猎人遇到一只皮毛美丽的火狐狸一样,不忍心开枪。假若傻大个儿是只狐狸,可在猎人犹豫的时刻迅速钻进林莽逃脱。然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生荒子,挥动镰刀紧逼过来,牙咬着舌尖,素日他肯定有这样的坏习惯。
傻大个儿步步紧逼,天南星迟迟下不了手,那年轻人见盗马贼端枪不放,误认为枪里没子弹,拨马上前,运足气力,月牙弯镰朝天南星勾来。他反应迅速,身子一拧倒悬马肚子下,躲过镰刀,然后重新翻上马背,追赶的人们心里纳闷儿:眼瞅着掀下马背咋又爬上来啦?
让他们开开眼界吧!天南星枪响,傻大个儿持缰绳的手麻酥一下,缰绳被子弹掐断。
神奇枪法震慑住了庄稼人,他们拼命勒住马,眼睁睁地看着天南星把马骑走。
黄骠马驮着天南星穿过两片荒草甸子过数道沙岗,小孤山兀立在暮色苍茫的原野上。看见它,像一只被风暴卷走重新找到故巢的燕雀,他自言自语地说:“到家啦,雪里站,弟兄们你们肯定不信。”
小孤山一草一木天南星都倍感亲切,举目凝望浓密的野杏树丛,过了山门,便是土窑的大院,该告诉众弟兄我回来了。
嘎叭,嘎!枪声脆响,回荡在孤寂荒坨子间。他等待那令人激动时刻的来临——弟兄们回敬的枪声。然而,周遭依然静寂,几只斑翅山鹑从林间飞起,落入远处的荒草甸子。
“又挪窑啦?”天南星心有些冷,他直奔大门,没见瞭高的弟兄和有人拦路问话盘查。
绺子的老巢土窑门大敞开,院内到处烟熏火燎的痕迹,门窗多处被子弹击穿和手榴弹炸烂,景象表明这里发生了械斗枪战。曾练枪法和驯马的宽敞后院里,数具白花花的人骨,几只凶残的暗褐色羽毛的老鹞鹰啄着骷髅上的残肉。
颓败景象使天南星十分难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布衫子呢?弟兄们都哪里去了呢?死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突然,两只火狐狸破窗从大柜天南星的卧室逃出。他感慨万千,老鹞鹰、狐狸成了院子的主人。马厩里的场面,令他惊悚:一具马骨骼伫立着,呈站立姿势,四肢向前倾斜,躯干后倾,扬首翘望的那个方向,正是自己卧室的窗户。
曾经的日子里,大柜天南星俯在窗台,望着厩舍里心爱的雪里站马,它也摇头摆尾巴讨好主人。
“是它!”天南星心房紧缩,走近那具马的骨骼旁,他认出亲手用牛皮编成的半截缰绳还系在颈部,不难想像出悲壮的情景:雪里站被客栈老板送出城门,缰绳系在脖子上,放它走。它认为主人肯定回了小孤山,于是它一路不吃不喝,不让一个陌生的人接近它,翻山越岭,披星戴月,昼夜兼程赶回小孤山,所见到的情景与此时它主人见到的相同,厩舍空荡荡,院内没半个人影儿,走进厩舍,站在自己素常的位置上,槽中还有些草料,吃掉了吃光了,怀着虔诚等待着主人归来。一天、两天、三天望着大柜天南星的窗户,相信主人会出现的。断草断水的日子里,它啃吃自己腹部的毛充饥,一点点消瘦下去,目光愈来愈模糊,始终没离开厩舍半步,直到饿狼来分尸,啃光了皮肉它依然傲立而没有倒下强取豪夺杀人如麻铁石心肠的胡子大柜天南星,此刻潸然泪下,雪里站马如此忠诚刚烈慷慨赴死,他肝肠寸断,虎啸一声:“雪里站,我的好兄弟!”然后朝天鸣枪,祭马!
心爱的坐骑之死,天南星黯然神伤,催马朝柳条沟赶。他推测绺子没散,肯定由大布衫子带回柳条沟。
柳条沟老巢的景象比小孤山还要惨,房屋完全化为灰烬焦土,现在只剩下一个窝儿——卧虎营子。黄骠马似乎很理解天南星的心情,拼力朝他打算去的地方赶。
黎明时分,浓重雾气渐渐飘散,攀上沙坨顶,居高临下,卧虎营子尽收眼底,遭日本鬼子迫击炮轰炸夷为平地的屯基上,盖起几幢大草房,牛哞狗吠,一片太平景象。
林子里突然窜出四个端枪的人,大饼子脸豪横地说:“脱掉衣服,马也留下。”
见了鬼啦,堂堂胡子大柜竟遭外马子(他方土匪)抢劫?他打量这几个人,穿戴破烂,刀枪老旧,料定是伙拦路劫道的棒子手,大概刚做完恶事归来,夹着包袱拎着筐,有个家伙肩搭件破旧的裤衩子。他痛骂道:“你们这些掘祖坟踹寡妇门,捂灯火吃猫饭的损贼,狗胆和爷爷耍驴。”
“想吃枪子儿咋地?”大饼子脸装腔作势,恫吓道,“快脱!这枪从不吃素。”
“各位老大,报报字蔓(姓名)。”天南星始终没忘规矩——绿林不成文的规矩,见面彼此盘蔓子(互问姓名、报号、山头)。
“说出来吓你半死。”大饼子脸拍下胸脯,大言不惭地冒充道:“我是大柜天南星!”
“妈的,林子大啦,啥鸟都有。”天南星虎目圆睁,竟有人打着自己的旗号打劫持这几个乌合之众,他睨而视之,不屑一顾。冒充我招摇撞骗,无疑知道我的厉害,闻其人而未见真本事。他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说罢,指着十步开外大柳树,树梢落只鹊雀花12,说,“听说天南星绺子的人枪法如神,你们谁来打落它?”
大饼子脸他们四个人瞧眼鹊雀花,都摇摇头。
“你们说打它的嘴还是眼睛?”天南星抖开衣襟,拽出手枪来。
“天妈呀!他有两把匣子枪。”这四个人慌了手脚,自己手握的破沙枪破洋炮哪里比得上他的短枪,悄悄放低枪管,硬着头皮说,“打个囫囵个儿的。”
天南星要显露一手,哪个胡子大柜没有真功夫?他右手握枪从左肩探出,瞄都未瞄,枪响鹊雀花落下来。四个家伙瞠目结舌,呆呆望着棕色羽毛的鹊雀花,忽然想到了什么,齐刷刷跪在天南星面前,哀求道:“大爷,我们没长眼睛,得罪”
“我才是天南星。”
一听说是胡子大柜天南星,那四个人魂飞天外,吓得屁滚尿流求饶道:“大爷饶命,饶命!”
现在天南星思忖如何处置他们,四条小命握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