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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门坡-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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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理阳扑地跪倒在地,任泪水一味畅流:“彭东家!”便深深磕下头去!彭玉媚蓦地撕心裂肺一声:“爹!”彭世农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轻轻挥挥手道:“你先走吧,我累了,想歇歇。”
  范理阳泣道:“彭东家,事情尚有转机,万不可寻了这心思!”彭世农静静地躺在椅中一动不动,范理阳站起身,看了一眼彭玉媚,转身大步走出房门。
  “爹。”彭玉媚轻轻喊了声。彭世农缓缓抬起头,道:“傻女儿,爹死都不怕,还顾惜这张老脸么?便是耻辱,我必走一趟!不过,你要答应爹,明日我就去见范忠庭,倘若事不成,爹手上还有二万两银票,你带了须尽快找那范理阳逃出大同府!切记,切记!”彭玉媚哭道:“爹,我不走!女儿陪你一起坐牢去!”彭世农道:“女儿,你让人家把我父女俩一锅烩了么!”
  彭玉媚一头扑在彭世农身上,痛哭失声。
  临近掌灯时分,范理阳回到“天香居”。一进东房,突觉气氛不寻常,见范忠庭依了炕桌一声不吭,只低头剥瓜子仁,却不吃,全丢了火盆里。贺云鹏坐在地上的凳子上,一手紧紧攥了拳头,显是有些事说得不对头,犟起了劲。这是常事,范理阳也不在意,便笑道:“还不吃饭,我倒饿了。”范忠庭笑道:“你倒去了哪里,这些时候,倒让我们好等。”范理阳道:“我去各铺号转了转。”
  贺云鹏突地重重一拳砸在桌,道:“少东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乘这天载难逢之缘称雄大同商界,后悔晚矣!”范理阳道:“你俩个倒在说些什么?”范忠庭道:“贺掌柜有意将代州府各铺号存粮尽数北上大同,单等官府征购。彭世农经此一劫,已是原气大伤,乘势而入将大军供需尽数挣了过来,利润定是巨大!”范理阳看了一眼贺云鹏,见他眼巴巴地望了自己,便笑道:“贺掌柜说的没错,当眼下确是个称雄大同、扩展铺柜的绝好时机。少东家,你却是什么想头,说来听听。”范忠庭反问道:“你道说说你心里头想的,后晌你不辞而别,想是心里有事,却是追你不及,你却说说看。”范理阳想了想道:“少东家,贺掌柜,想当日我们北上大同,以一家‘天香居’方立了这数处生意,称雄大同、建不朽基业莫不是我辈商道中人的擎天之想。不过,我觉着称雄脱不得两条路。”范忠庭道:“哪两条?”范理阳道:“以势称雄,财大自显了势,当眼下将粮食尽投大同,别说供了军需,就是投了市面,亦是有巨大的利润可赚。少东家虽投了三千余石入市,并以低于市价七八百文的钱压抑粮价,而没有全数投入,足见少东家眼睛仍盯着军需这一条路。”范忠庭点点头道:“确是这个想头儿。现下即便全数投入大同市面,倒不怕售不出,却是乱了阵营。与市面同价,全城百姓哪里消受得动,便挣那投机银子,再多心里也不清爽;若价钱低了,却要挤垮一部分商家,我们的粮道来于外地,价钱自然低些,而现下大同府粮食,莫不是高价从直隶一带现运回来的,收价就达二两银钱,一旦低价抛售,我们自赚了银子,可受害的是一些商家。你先接着说。”范理阳点点头道:“是这个理。第二个就是以德称雄。以德服众、以诚取信,既赚了银钱,又赢得百姓士绅的尊重,这显然对于在大同商界扩张地盘、做大生意有百利而无一害。”贺云鹏道:“你道说说,我们现下走什么步数为妥?”范理阳见范忠庭投来赞许鼓励的目光来,当下站起身来,道:“少东家,经商,商德为要。现下这时机,既能赚取大把银子,又能赚得大同各界人士信诚的路途为何不走?”范忠庭与贺云鹏对望一眼,道:“唔!”范理阳道:“彭世农经此一劫,已是不足为虑,供应朝廷大军显见得我范家成了大户。只可惜,彭世农一世拼斗到如今非但难以保全,便是身家性命也在待定之列。如若此时有人将粮食转至他的名下,银钱便是高于市面,不但解了他的围,救了他的命,从中亦赚得大笔银子,而在这大同上下生生夺得一个商界‘救世主’的角色了,极利于下步铺柜扩张”贺云鹏突地笑道:“理阳兄弟想必是给那彭世农当说客来了,我当一天不见人影,想是又去会了彭家小姐了,必是动了恻隐之心,是也不是?我却不赞同你这法儿。落水之狗须乘势击打,一旦上岸,必会反咬一口。当日我‘天亨成’的教训当忘了么,幸亏兰杏姐出得主意,将那数万两‘死当’在短时间内救得活泛,否则,我们现下哪里有银钱做这大买卖来,他彭世农会怜恤你些么!”范理阳道:“是,我实是去了彭家,见了彭家小姐。”贺云鹏笑道:“理阳兄弟,这是生意,万不要同男女私情儿搅了一处,撕虏不开。”范理阳脸一红道:“我自知此理,生意是生意,与我同彭家小姐没有任何瓜葛。”贺云鹏道:“理阳兄弟,你当思虑清爽些。若没有彭家小姐这一层干系,你会想这主意么?与彭世农私人间我们虽无半点怨愁,便生意事关生死荣辱,商道上,他与我范家不共戴天,你出此主意,虽非有意护袒,却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非但失了称雄商界的时机,反倒喂了一只几近丧命的白眼狼!”范理阳道:“贺掌柜,我们这是争理还是争气?少东家也在,有你这样说话的么?”贺云鹏道:“理阳兄弟,我们多年征战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做成大大的生意,圆我等一辈梦想。我话虽有些不中听,可事事处处莫不为范家着想,可你呢!”范理阳道:“我怎的了?我在害少东家么!”贺云鹏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道:“少东家,总是这个话,我贺云鹏断不会做那一时心软、一世后悔的事儿。”范忠庭道:“云鹏兄弟,且不要如此。理阳兄弟说得倒也在理,以势称雄虽说风光,却是明面上的,如若我们见死不救,大同城百姓心中如何想我范家,便是赚了大把银钱,又当如何,却也失了人心。经商,我们赚得的名望、是信诚,这是无价之宝。以德经商,方是商道至尊典范。”贺云鹏道:“少东家,莫要听理阳兄弟这话,否则悔之不及啊!”说罢,怒目盯了范理阳道:“理阳兄弟,我原是服你才智,今日却为何要给少东家出此主意!”范理阳道:“孰是孰非,少东家自有主意,哪里是我等左右得了的?”贺云鹏指了范理阳道:“我原没想到,你竟为了贪恋女色,一个小贱人竟把你的心都攫了去!”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范理阳突地照贺云鹏就是一掌,眼中噙了泪道:“你为何要污蔑玉媚!”
  范忠庭大惊,道:“理阳,云鹏!”
  范理阳颤着手,突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道:“云鹏哥哥,是我的错,你为何要污蔑玉媚,她是小贱人么!便是小贱人,我自认了她,你原可打我骂我,为何要牵涉了她!”
  贺云鹏捂了脸,愣了。冲范忠庭道:“少东家,是我的过,不怨理阳兄弟。这铺子原是范家的,我自是多嘴!”
  说罢,掉头推开门而去。范忠庭忙追出去,就雪地里拉了贺云鹏道:“云鹏兄弟,你这是何意。兄弟间纵有不合,不能好好说话么?”贺云鹏道:“少东家,主意你自断。我贺云鹏总会按了你的吩附去做,你且放心。我乏了,想早点歇息。”头也不回,自去了。
  范忠庭回到房里,沉声道:“事不迟宜,须早断为好,否则后果难以料想,明日便打发得力人手回代州城拉粮!”范理阳激动道:“少东家大义至此,大同商界从此绝以少东家马首是瞻!”范忠庭皱眉道:“我图那个名么?理阳,你当明我心思,救人总是善举,于商于事都是此理,便借了这个机缘,解了这过节,想来断不为错!不过,此事该如何处置为妥,彭世农会开这个口么?”范理阳道:“开不开口在他,我们只管低头做事,料得他必上门,事关生家性命及一世基业,他岂能坐以待毙?”范忠庭点点头道:“好,即刻去办!”范理阳道:“若上得门来,给他什么价?我看就按市面二两八钱就行,眼下别说这个价,就是要他五两银子,他亦会感激涕零!”范忠庭摇摇头。范理阳道:“那按三两?”范忠庭仍旧摇头,见他仍想抬价,便道:“救人即是行善,这行善哪可存了谋暴利、弄投机的心思。就按二两五,低于市场三钱,想想十万余石粮食,一石赚得近一两银子,我们已是赚得个天价了!堡门坡建大院,绰绰有余!”范理阳喜道:“少东家,天赐机缘,抓得住原是有福之人。现下,少东家明显既救了命又赚了利更是得了名望。大同府,少东家一旗当竖,商界莫不群起立聚,以德经商、信诚之道是当定了的!”
  两人对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天色虽仍阴沉雾蒙蒙一派混沌,那连着飞了三天的雪总是停了。卯牌时分,从城外苍凉辽阔的塞外原野掠过冰冷的风来,冬天的寒意渐觉浓厚,城里城外,偶有的过客或整装待发的各路商驼,车把式、行人莫不都一色戴了遮耳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了两个眼睛。脚上穿了厚实皮靴,腿上绑了护膝,戴了手套的手看上去臃肿怪异,虽说做活不灵俐些,却是暖和多了。眼见得,人们早已备了同这塞外严寒作长期抗争的准备。
  彭玉媚一大早起来,略略梳洗了一番,便披了一件大皮袱出来。春燕仍在东屋酣睡不醒。二门外,听得哗哗哗扫地的声音,彭玉媚走过去,却见跟随彭家二十多年的家人老刘头戴一顶灰黑破毡帽正埋头扫雪。
  彭玉媚心头一热。老刘一抬头见是彭玉媚,道:“小姐,这冷的天,不在家热乎着,出来作甚?快快回了屋去,冻着了不好。今年这天倒象是要变,这么早就下了雪,不定这冬天怎得捱呢!”彭玉媚道:“里里外外都走了,你为何还在,不怕拖累了你么?”老刘叹了气,拄了大扫帚道:“却去了哪里,我原是在你彭家吃了二十多年饭。便是你彭家要败,也是注定了我后世无容身之地。老东家待我不薄,若他真有了不测,还不得个照料后事的人么?”说着,便抹了泪。
  彭玉媚从怀中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来,道:“这是我存下的些银钱,你拿着。”老刘道:“小姐,你这是作甚?”彭玉媚道:“如若真的有事,我父女俩的后事便靠了你了。”
  “小姐!”
  彭玉媚笑笑道:“你哭得什么,现下还不是好好的么。我爹起来没有?”老刘道:“彭东家早早起来,出门去了。”彭玉媚奇道:“去了哪里?”老刘摇摇头道:“老东家没说,我没敢问。想来快回来了罢,想是出去散步了。”
  彭玉媚返回屋里,靠炕沿呆呆坐了。抬头看那屋里陈没,竟觉眼生,仿若不是自己日常用及、别人家里临时搬过来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落下来。
  泪眼蒙胧中,忽听得前院门咣地开了,一阵脚步声望二门上来。
  彭玉媚喊了一声:“爹!”便冲出房门。
  彭玉媚站在门口,一眼看见彭世农脸色阴郁地望着她,突地一阵孤苦无助,身子一软,靠在门柱上泪眼迷离。
  彭世农上前一把扶了她,进了门里。“爹,你去了哪里?我以为爹扔下我不管了,要死要活在一处,爹你答应我的!为何要一个人出去,不和女儿说,为何忍心把女儿撇在这里,为什么!”彭玉媚用力在彭世农肩上狠狠捶打。
  突地,彭世农嘴唇一抖,泪水顺着瘦俏的脸颊无声滑落。
  彭玉媚见势,心凉了,腿一软跪在彭世农身旁,强作了笑容道:“爹,哭得什么!看看女儿都准备好了衣物,跟随爹爹而去!”彭世农见炕上包了一个大包裹,再也忍不住将彭玉媚一把死死搂了,道:“玉儿,你爹险些将你害了。”彭玉媚道:“爹爹说的什么话,我未曾怨过爹爹。”彭世农道:“女儿,你当记住,我们欠了范家一个天大的人情!”彭玉媚突地愣了道:“爹,这是何意?”彭世农扶起她,道:“女儿,我们有惊无险。范家铺上已答应将他们的存粮转至我们名下,弥了我们的失损。我们平安了!”
  “真的么!”彭玉媚惊喜道,“莫不是爹爹哄我!”
  恰在这时,院里闻听得人说话。
  “你找得谁来,怎得不敲门就进,没得半点规矩么?”却是老刘的声音。“我找你家小姐!”
  “范理阳!”彭玉媚一个愣怔,竟见彭世农展颜一笑,道:“还不快去让人家进来,这天倒是冷!”彭玉媚这才醒过神来,冲出房门。
  范理阳见是彭玉媚,突地冲她挤挤眼,却不答话:“你爹呢!”彭玉媚道:“在里面。”范理阳一闪身进了屋里,便道:“彭老东家,恰是忘了这事,你一走少东家倒想起来了,让我赶快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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