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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文治点头道:“我明白。”
“还有一个问题啊。”杜明强又想到一个细节,立刻便提了出来,“雨水管道的出口肯定都在室外,也就是说:我们通过雨水管道最多只能接近办公楼群,但无法进入楼内。如果想以办公楼为中转站,还要考虑怎么进楼的问题。”
毫无疑问,每幢大楼的出入口都会有警卫二十四小时值班。要想悄无声息地潜入楼内,想通过正常的路径肯定是不可能的。杭文治琢磨了一会,说:“一定要进楼的话,还是得通过管道。雨水管道肯定不行,得走排污通道。我们可以在办公楼附近各找一个位置隐秘且相互距离不远雨水和排污井盖,作为改变路径的交接口。”
“从一开始就走排污通道不行吗?”杜明强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复杂,在中途进行管道转换肯定是有风险的。
“不会有连接四监区和办公楼群的排污通道的。”杭文治解释说,“因为在四监区和办公楼之间有一大片农场。农场本身不需要埋设排污管道,所以在设计中就不可能把四监区和办公楼群的排污通道练成一片,那样会造成巨大的浪费。这两片区域的排污通道肯定是分成两路,各自通往监狱外围,连接到市政排水管网上。只有雨水管道是整个监狱地区都少不了的,肯定能连成一片。”
杜明强听明白了。要想从四监区跨越农场区抵达办公楼群,只有雨水管道这一条路可走。而要想进入办公楼,又要改换排污管道。他抬起目光扫视着远处的农场和高楼,踌躇着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选择合适的转换点就非常重要了。”
杭文治“嗯”了一声,道:“在确定行动之前,我必须获得整个监狱地区的管道设计图,这样我才能知道每个井盖的所在。而且到了地下是无法分辩东南西北的,没有管道线路图,我们就很难把握正确的前进方向。”
杜明强为难地皱起眉头:“管道设计图?这要到哪里去搞?”
杭文治的目光看向监区西侧,缓缓说道:“我有办法不过还得等待合适的机会。”
杜明强心中一动,顺着杭文治的目光望去。西首边是监区内的锅炉房,午后的太阳正从高高耸立的烟囱顶部爬过,刺目的阳光使得俩人都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在这个晚春的下午,杜明强和杭文治二人第一次对越狱计划做了深入的探讨。如果从A市第一监狱的历史来看,他们似乎是在做一项自寻死路的尝试。因为这是全省戒备最森严的监狱,近二十年来从未发生过越狱成功的事件。拦在他们面前的不仅有密布的监控和全副武装的哨兵,还有两层楼高的监狱围墙和墙头密布的电网,围墙边十米范围内都是禁行地带,即便是在夜晚,也是数十个探照灯不停地沿着墙根扫来扫去,只要你胆敢接近,立刻就会被哨塔上的武警开枪击毙了。
而监狱的大门同样牢不可破:厚重的铁门一般保持着关闭的常态,只有机动车通过时才会打开。当然了,在铁门打开之前,任何一辆机动车都要接受严格的检查,检查的程序甚至包括高科技的热成像技术,如果发现异常,铁门前的铁血武警立刻便会持枪相向,根本不会给犯人丝毫夹带蒙混的机会。
供行人出入的偏门安全措施则更加严密:偏门分成前后两道,全部是由高强度的防弹玻璃构成。在两道门之间形成一条长约五米、宽约三米的透明通道,这条通道被称为安全缓冲区。内部的人员想从偏门走出监狱时,首先要开启第一道门的指纹识别锁,这个锁只有提前输入过指纹资料的狱方管教才能控制。而通过第一道门并不意味着就能离开监狱,因为前方还有第二道由人工操控启闭的电子门禁。出监人员来到安全缓冲区之后,他们身后的第一道门便会关闭,这时他们相当于被限制在两道门之间,进退不得。在第二道门外的值班警卫会通过透明玻璃仔细核查缓冲区内每一个人的身份和出入通行文件,确定无异之后才会把这道门打开。所以如果真有犯人想通过劫持管教或者乔装改扮的方法混出监狱,那他的下场只能是成为安全缓冲区内的一只瓮中之鳖。
杜明强和杭文治讨论得再热闹,他们的出逃计划也仅能到达监区外的办公楼群而已。他们要凭什么越过监狱的围墙和铁门?这个严肃的问题难道俩人都未曾考虑吗?或者说俩人都意识到此事过于棘手,索性以一种逃避的状态暂且抛诸脑后?
又或者说,他们其实都还藏着其他的想法?
这一连串的问号只有等到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才能一一解开了
此后杜明强和杭文治一有机会便凑到一起,将各自的想法思路拿出来交流一番。大家都知道这俩人以前关系就不错,所以对他们之间的频繁接触也没人多心。
如同枯燥的轮回一样,周末结束,新一周的劳动改造便又要开始。杜明强和杭文治既有了越狱的念头,在干活的时候便愈发认真,不想再节外惹出什么是非来。到了周一下午,俩人正在专心劳作,忽听车间门口起了一阵骚动,抬眼看时,却见小顺和黑子被管教押了进来。原来是禁闭期限已满,这俩人得以冲回监区。
经过十天不见天日的禁闭生活,这俩人看起来都白胖了许多。变白当然是晒不到阳关的缘故,而变胖其实是多日未曾活动,而禁闭室的伙食又粗糙不堪,因此而引起身体浮肿。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出俩人走路的时候脚步都有些发飘,这才是体质状况的真实表现。
当然了,就关禁闭这个惩罚而言,更要命的其实是对人精神上的折磨。想象一下,在一个狭小封闭的黑屋子内,接触不到外界的信息,没有任何工作,没有任何消遣,甚至连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只是有人来送饭时才能享受到新鲜的空气和阳光,否则只能在黑暗中承受那种无边的寂寞和压抑。任谁在这种环境下呆上十天,他的内心世界都会荒芜得长满杂草,精神亦处于支离崩溃之边缘。
犯人们用目光迎接着这两个受尽苦难的家伙,多数人都在幸灾乐祸地暗暗偷笑。小顺和黑子也没了往日的张狂,俩人都耷拉着脑袋,木然地跟着带队管教,脚步则机械地移动着,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般。很明显,他们的精神创伤仍然在肆虐着最后的余威。
“给他们俩分配点任务。关了这么久,生产技能可别荒废了。”老黄站在门口冲“大馒头”嚷了一句。“大馒头”心领神会,立刻给小顺和黑子派发了原料和生产工具,发铅笔的时候他还特意揶揄了黑子一句:“这次可看紧点啊,别再丢了。”
黑子恍惚捏住铅笔,片刻后他的思维慢慢启动,便转过头来瞪了小顺一眼。小顺本来也在看着他,俩人的眼神对在了一起,立刻就有火星飞溅的感觉。
小顺狠狠翻了翻嘴唇,做了个“呸!”的口型。因为管教还在不远处,他倒没敢发出声音。
管教没注意到小顺的把戏,一旁的平哥却看了个清清楚楚。后者立刻板着脸叱道:“都给我好好干活!妈的,还嫌丢脸丢得不够么?”
在小顺和黑子眼中,平哥的威严并不亚于张海峰。俩人连忙收回目光,各自老实坐好。这下午的终于没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管教把犯人们带到监区食堂去吃晚饭。按照要求,前往食堂的路上是必须排着队的,但进了食堂之后犯人们便可以分散行动。杜明强和杭文治打好饭之后,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俩人面对面的,正好边吃边聊。
刚说了没几句,杜明强忽然冲杭文治使了个眼色,杭文治警觉地回头一看,只见平哥端个饭盆正晃悠悠地走过来。
杭文治主动招呼了一声:“平哥。”杜明强却只管吃自己的饭,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平哥知道他一贯如此,倒也并不着恼,只冲杭文治努了努嘴说:“你到一边去,我和他说会话。”
杭文治把自己的饭盆收拾收拾,让开了位置。同时暗想:平哥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是自己这两天和杜明强相处过密,引起了对方的猜忌?心中既然忐忑,他就没急着离开,只端着饭盆左右踱了两步,看似在找座位,其实是想听听平哥到底要说什么。
平哥在杜明强对面坐好,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上次那支铅笔,是不是你拿的?”说话时他又扭头瞥了杭文治一眼,似乎对后者磨磨矶矶的动作不甚满意。
杭文治知道平哥的话头和自己的越狱计划无关,立刻便放了心,于是快步走到另一个角落里吃饭去了。
这边杜明强面对平哥直愣愣地问话,回答得也很干脆:“不是。”
平哥又道:“这么长的一支新铅笔,说没就没了——”他一边说还一边举起手中的筷子比划了一下,“——哪儿也找不到,这事真是奇怪得很。”
杜明强口中咀嚼不停,嘟囔着附和:“嗯,的确奇怪。”
平哥看着杜明强,目光中好像带着千斤坠子似的,压力逼人。但杜明强用无辜的目光轻轻一接,便把这汹涌而来的压力尽数化解。
平哥把玩着手里的筷子,忽然将筷子头冲杜明强一点,冷笑道:“能做这件怪事的人,不是你,就是小顺。”
“不错。”这次杜明强不仅附和,还帮平哥详细解释了一番,“那天只有我们俩到厂房外面了,而且还接触了来拉货的卡车。如果那支铅笔怎么也找不到,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我们中间的某个人夹在货物里送出监狱了。”
见杜明强如此合作,平哥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他甚至还夸赞了对方一句:“你的确是个明白人。”
杜明强快速扒了两口饭,咽进肚子后说道:“你直接去问小顺吧,这事和我无关。”
平哥眯起眼睛:“你没有骗我?”
杜明强笑了笑,反问:“我要整黑子的话,用得着这么费事吗?”
平哥“嗯”了一声,明白对方的意思。把那支铅笔送出监狱,除了陷害黑子之外还有什么意义?而杜明强早已捏住了黑子的软肋,他要想办黑子,根本无需出此下策。这么分析下来,这铅笔该是小顺拿走确认无疑了。
“这里面的事其实并不难判,只是谁都没个实证。我不得不谨慎一点。”平哥调整了一下手中的筷子,看起来要准备吃饭了。
“我明白——”杜明强通情得很,“你是监舍大哥,有些事情一定得处理好。”
平哥点点头,把筷子往饭团里一戳,下结论般地总结道:“你说不是你做的,我信你。”
“谢谢平哥。”杜明强再怎么不羁,此刻也得受了这个人情。
平哥左手一扬,算是回了谢,然后又道:“晚上我处理监舍内的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所谓“监舍内的事”当然就是指黑子和小顺之间的过节。本来犯人相互有些矛盾并不稀奇,平哥也没放在心上。但现在这件事越闹越大,他再不插手的话,不仅管教那边交待不过去,自己在犯人中也会失了威望。所以虽然黑子和小顺已经受到禁闭的处罚,平哥身为号头,还得另外拿出一套说法来。他现在来找杜明强,一是后者本身与此事有些牵连,需要先翟清一下,另外也是打个招呼,毕竟这家伙行事怪异,万一到时候插手添乱别不好收拾。
这事和杜明强本来就没什么厉害,小顺和黑子又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也懒得纠缠其间。平哥既然特意提出来,杜明强便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只道:“你看着办吧,这事和我无关。”
平哥满意地说了句:“好!”然后开始闷头吃饭。杜明强倒吃得差不多了,闲来无事便把目光在食堂里四下乱看。却见黑子和阿山坐在一起,脸色阴沉,似乎还在生着闷气。而小顺却坐在人堆之中,一边吃饭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虽听不见他的言语,但能猜到这小子定是精神状态恢复了,正在向别人吹嘘他身处禁闭室的“光辉战绩”。
杜明强心知小顺今晚必讨不到什么好去。忍不住“嘿”了一声,暗自摇头。
晚饭过后,犯人们照例去活动室收看了新闻联播,然后各自回监舍休息。小顺和黑子进屋之后相互间便横眉竖眼的,只碍着平哥在,不敢造次。平哥见时间还早,也懒得搭理他们,一个人把着扑克在玩。阿山依旧沉默寡言。只有杜明强偶尔和杭文治闲聊几句,不过杭文治总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是在考虑越狱计划呢,还是已嗅出了监舍中的异常气氛?
晚上九点,熄灯铃响起。小顺凑到平哥床前:“平哥,洗漱么?我给您打水去。”
平哥一摇手,冷冷说道:“今天先不洗了,一会还有事呢。”
平哥说不洗,小顺、黑子、阿山也都不敢洗,平日此时拥挤的卫生间今天倒冷清下来。杜明强便拉着杭文治:“走,咱俩先洗去。”
杭文治有些犹豫,瞥着平哥悄声问道:“好吗?”
杜明强笑了笑:“你听我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