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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试图解释他的态度:“对你不公平,我身后乱七八糟的事太多。”
他提出的要求更高:“不要升温,也不要降温,不要远也不要近,就这样,好吗?”
我说了“保持不变不是宇宙的规律”,他也一定懂得这一点,在开始的日子里他害怕冷却,后来的日子他则害怕我沸腾的温度毁灭他的生活。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暂时我们还一门心思地持着手在三环路上兜风。
再说我的写作生涯。
在被爱情袭击的日子里,我一直坚持把那个倒霉的电视剧写完,在胡思乱想,神智不清的时候曾经打过自己耳光,不是轻描淡写的,而是下手很重的,我对自己十分严厉。
这个关于城市白领如何克服重重困难获得成功的冗长电视剧我写得十分痛苦。每一次起
身后再重新坐下,都要下很大的决心才能开始遣辞造句,安排那些无聊的场景。这是一种机械劳动,与我对这个世界的感受无关,也不表达我的任何观点,说的根本不是我想说的话,要写出三十万字这样的东西,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我只能在一些小地方细心雕琢,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但那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在这庞大的,无聊的故事中无足轻重。
这不是写作生涯,这只是卖苦力的生涯。
我对自己说我不能一辈子干这个!
香港人希望陈天来监制《小童的天空》,而陈天正准备闭门写作,想拒绝又碍于“天天向上”的利益不便开口。我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香港人按原计划自己拍摄,不必麻烦陈天,但这不是我应该说的话,随他们的便吧。他们今天一个传真,明天一个电话地纠缠着,我则与陈天纠缠不清。
“你那个坏名声!”
夜里十一点,陈天开了车到我去交剧本的剧组接我。
“怎么?”
“刚才还有人问我:陈天现在和哪个女孩在一起呢?”
“你没回答说:‘和我在一起。’?”
“这不可笑,我不想出这种名。”我说。
“我知道。”
我们两个都沉默了,各自想着心事,他的手依然拉着我的手。我忽然意识到和陈天在一起对我意味着什么——在我成为一个有口皆碑的编剧为人所知以前,我会因为这个出名。
我不愿意。
“我们以后得注意。”
送我到楼下的时候,他才说,仿佛作了什么决定。他去接我是为了看看我,送我回家。这些天他一直没有时间,工作很忙,或者从女人身边脱不开身,我猜是后者。
“晚上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嗯。”
“如果我没有那么多无法解决的背景,我们在一起如果后来相处不好,分手,我心里都会好受一点,但是现在”
他没必要说这些,没必要解释,打住吧。
“我做事不是一个极端的人。”
“明白。”我点头,努力笑笑。
“给我时间。”
我再次笑笑,手放在车门把手上,我该下车了。
在我逃走之前,他抓住了我,嘴唇贴在我的脑门上,然后,仿佛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我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又害怕似地躲开了。
我打开车门,飞快地跑进楼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起了风,很大,在窗外“呼呼”地响,我在睡梦中听到了风声,第一个念头就是陈天他们今天的公司郊游会受到干扰,不知为什么竟有点莫名其妙的高兴。四周除了风声一无所有,不知是怎么醒来的。凌晨四点半。
陷入爱情的顾城说:“看天亮起来是件寂寞的事。”
我出了什么问题?
或者我就是无法忍受他对我的态度,太有礼貌,太认真,太有责任心了。因为出乎意料,就更加无所适从。如果他表现得更随随便便一点,像个到处留情的标准情圣,我倒会安心。
不是爱上他了吧?
我翻了身,头埋在枕头里。
那才叫可笑呢,总不至于是爱上他了吧?
“绝对不行!”我喊出了声。
好吧,你喜欢他,做做感情游戏吧,这个你拿手,他毕竟是个不错的对象,也算是棋逢对手。如果愿意,你可以跟他上床,没问题,但是,不要爱上他。这总做得到吧!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现在做个乖孩子,睡吧,你能睡着就说明你没有爱上他,没什么好怕吧!只是一个不错的对手罢了,爱上他就不好了,你知道
我劝了自己两个小时,楼下街道的人声渐强之后才终于睡着了。
“你还是个幼女呢。”
“我讨厌你拿我当孩子!”
“我没有。”
“你就是。”
“我想和你做爱。”
“为什么不?”
“因为对你不公平。”
“我不需要公平。”
“这样对你不好。”
“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小心!”
“你想想,我小心是因为看重你。”
这是我和陈天第一次做爱前的谈话。
当然他是对的,等我起身走出门,回到家,被夏夜的风吹凉了发热的脑袋,也许我会感谢他,也许不会?
不只一次,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听到他呼吸中传达出的欲望,那让我着迷的轻轻的叹息。我知道我的渴望和我的恐惧一般强烈,我害怕的就是我想要的东西,我在暗自盼望,盼望他是独断专行、蛮横霸道的,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让我的恐惧在渴望里窒息而死。我在这儿,就是说我愿意把自己交给他,我愿意服从他,我愿意是个傻瓜,不做任何实为明智的选择。他的克制,在最初的日子里曾令我着迷,而在那个夏夜却不再是美德,而是一种轻视。我掉转脸不再看他,觉得没有比这更为尴尬的时刻。
那一刻像是静止了,我听得见房间里的钟表嘀哒在响,我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我没有经验,因为这种场面以前从未出现,我应该道歉还是继续生气,我该不该起身逃跑?
“或者你不这么想。”
在尴尬的沉默和静止之后,他这样说,叹了口气,起身把我抱进卧室。
“我只是想对你好,我不知道别的方式。”我是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在他耳边轻轻说。
我能够怎么办?——一个现代女子的悲哀。我不会绣荷包,不会纳鞋底,不会吟诗作赋,不会描画丹青,甚至不能对他海誓山盟托以终身,如果我想告诉他我喜欢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和他上床。
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和他上床当然是不对的,我知道,但我从来不屑于做对的事情。——在我年轻的时候,有勇气的时候。
凌晨五点二十七分,我对自己说:认输吧。
这个时候他一定还在熟睡,他的手指,他的枕头还留着你的体温,但他不知道你在想他——认输吧,不承认也没有用!你爱上了陈天,你爱上了这个不修边幅的情圣,这个诚恳的花花公子,这个有妇之夫,这个文坛前辈,这个早过了不惑就快知天命的中年男人!
这是一个秘密!你永远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从那个五点二十七分开始,一切都改变了。
从此以后你每天每日每小时每分钟的生活都变成了两个字——等待。等待他,等待他的电话,等待他那辆白色的标致车,等待他的召唤,等待他的爱抚,等待他的怜惜,等待他的空闲,等待他的好心情,等待他结束和别人的约会, 等待他的爱情来让你安宁
他第一次在车里抽烟。
根本不是我的敏感,那是陈天第一次在开车的时候抽烟,以前的几个月他都不曾在车里抽过烟,因为他没有手,他一只手要扶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始至终地握着我的手。
现在,他在抽烟,他脸上写着两个字:烦恼。
“我一直在想这事儿,简直成了负担,等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你会难受的。”
这团阴云难道不是也笼罩在我心上,但是我至少希望他不要这么愁眉苦脸。我不能让他认为我们真的做错了,我们就该一直拉拉手,吃吃饭,打打电话,永远可进可退,这是孩子气,这是不可能的!
“别愁眉苦脸的,这没什么。你不会以为我跟你上了床就非得嫁给你吧?”
他看了我一眼,显然并不觉得我的话可笑。
“也许有一天,我会强迫你嫁给我。”他这么说。
我没说话,——‘也许’,‘有一天’,‘强迫’,句子造得不错,也很感人,不错的情话,不过我们都不会把它当真是不是?我没想过要嫁给他,对应付任何世俗的烦扰也没有准备,我只是想跟他呆在一起,呆在一起,给我时间让和他呆在一起!
我看着窗外的车流,街道拥挤,芸芸众生都在赶着回到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安乐窝,如此忙乱而嘈杂,有几辆自行车几乎要倒在标致车的玻璃窗上,和我贴得如此之近!这车是我们的堡垒,遗世而独立的堡垒,只有在这儿我们是安全的,只有在这儿我们是不受干扰的,只有在这儿我们彼此相属。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告诉他我爱他,这会让他轻松一点。
我看了看他,缺少了调皮的神情,他脸上的线条松懈下来,是个随处可见的中年男子。
确定陈天肯定没有时间见我的日子,我会约爱眉出去喝茶。这种时候不多,多数情况我会在家里随时等待他的召唤。
“我来一杯姜茶。”我对酒吧的男孩说。
“晚上不要吃姜,早晨吃姜如同人参,晚上就有害了。有这种说法。”
在这些问题上,我当然总是听爱眉的,她要了治失眠的紫罗兰,而我要了治焦虑的熏衣草。
爱眉显得心神不定,来回来去搅着那蓝色的紫罗兰茶,或者是我的错觉,是我在心神不宁?
“有什么事嘛?”我问她。
“我在想要不要结婚。”
“嗯。”如果我表现出了吃惊,那么就是说我并不是真的吃惊。但是这次我平淡地哼了一声。
“你有一次说过你今年有婚运。”
“对,所以如果我非不结婚,过了今年就不会结婚了。”
“永远?”
“十年之内。”
“那么?”
“其实结婚证明已经开了,但我在犹豫。”
“和谁?”我再沉得住气也不禁要问了,地下工作搞得也太好了,跟我相差无几了,哪象双子座啊。
“一个画画的,你不认识。年纪比我大。其实,是个很有名的画家,我说了你就会知道,但我不想说。”
“反正等你结了婚,你就非说不可了。”
“问题就是我可能不结了。”
“你决定了?”
“基本上。”停了一会儿,她补充说,“婚姻对我不合适。”
“得了吧,我看你就需要往家里弄进个丈夫,他会分散你很多注意力,强迫你注意很多具体的事情,你就不会想那么多事了。”
“我相处不好。我连跟父母都处不好,想想吧!”
“怎么可能?你对人哪有一点攻击性啊?”
“没有攻击性,可是要求很高,所有的不满最后只会作用到我自己头上,我只会跟自己叫劲儿,他们一点都看不出来。”
“你脾气多好啊,总比我柔和吧。”
“我们俩的星空图刚好相反,你是那种看起来很强的人”
“我?看起来很强?”——如此的小身板和温顺的脸?
“我说的是精神气质,只要不是太迟钝都能感觉到。”
“是,我是很强。”我认了。
“但这还是一个错觉。你的太阳在魔羯,但月亮在双鱼,海王星还在第一宫。双鱼是十二星座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弱,最消极的一个。”
“什么意思?”
“小事聪明,大事糊涂。”
“有这事儿?”
我不太想承认,爱眉以不庸质疑的表情挥了挥手,在这方面她极其主观,极端自信。
“我刚好相反,我对外界的具体事物完全没有控制能力,但是心意坚定。在关键问题上你能屈从于情感,或者别人的意志,我永远不行,我比你难缠多了!”
“大事清楚,小事糊涂?”
“不是糊涂,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么咱俩谁更倒霉?”
“我。”
“都觉得自己最倒霉。”
“当然不是,想想,只要你知道了该做什么,你总有办法做到。但我永远都知道该做什么,但永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