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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奋情绪已经完全平息下来,牛振亚算的账简直让她精神状态跌入低符。牛振亚一
点都没算错,戈新元此次去法国讲学确实是在做一桩赔本买卖。而且有一笔账牛振
业还未计算在内,那便是戈新元出国后,还得另外花钱请全天候保姆来侍候她病在
床上的老母亲。戈新元去家政服务中心打听过行情,全天候保姆除去吃住,每月至
少还得付八百元工资。出国讲学这件美差,于戈新元便成了沉重包袱,压得她十分
郁闷。除了牛振亚,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倾吐郁闷的对象吗?
二十一
秋风扫过巴黎戴高乐机场外的大片草坪,夏日里黄过一阵的野草,竟在秋日阳
光下重现碧绿生机,绿得一点不亚于春天来临。数不清的野兔子在草丛里忙碌穿梭,
不知忙于繁衍后代还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储备粮草。戈新元目光久久停留在草丛
和野兔身上,这样她才确信自己真实地踩在法兰西土地上,国内哪处飞机场有这样
的野生动物呢。
走出海关戈新元第一眼便看到夏中骏在向她招手,夏中骏个子高,站在法国男
人中间也不会被湮没。戈新元心里踏实下来,庆幸自己登机前给夏中骏打了电话,
否则尽管她精通法语,人地生疏难免会多费些周折的。
夏中骏推着行李车来到戈新元面前,很法国化地与戈新元贴了贴脸颊:“欢迎
您夫人。”夏中骏说的是法语,口音明显改变了,变得像真正的法国人那样拖着长
音。更令戈新元吃惊的是,诺爱米也来机场接戈新元,她站在夏巾骏身边,手臂环
绕在夏中骏后腰,而夏中骏的长胳膊搂住诺爱米肩头,俨然一对异国情侣出现在戈
新元眼前。
戈新元尽量不使自己露出吃惊表情,夏中骏已不再是九州大学学生,诺爱米也
结束了与九州大学的任教合同,他们今天来机场接戈新元完全应视作出于友情。戈
新元初次踏上法国土地,两眼一抹黑,夏中骏和诺爱米此时是她仅有的两位熟人,
她少不了他们的帮助。
从戴高乐机场前往巴黎市中心的高速公路上,夏中骏一边开车一边吹口哨,手
指在方向盘上敲着节拍,偶尔搂一搂副驾驶座位上的诺爱米,丝毫不在意后座卜的
戈老师会怎么看他。戈新元故意将视线投向窗外,她真正开始相信这句话了,外面
的世界真精彩。不过几个月而已,夏中骏已从中国大学生里的乖乖男孩变成了潇洒
的法国绅士,或者说法兰西雅皮士更确切点,环境改变人可谓法力无边。
夏中骏和诺爱米把戈新元送到巴黎高师为她租下的房子里,那是塞纳河边一处
老式公寓的顶层。房间面积很小,不足十五个平方米,只有简单几件家具,屋顶老
虎窗外可以看到巴黎秋天碧蓝的天空。戈新元想起从前读巴尔扎克或是左拉的小说,
大文豪们没少花笔墨来描绘这样的楼顶小屋,这种屋子是当年住公寓的中产阶级专
为家里仆佣们准备的。
戈新元心里有点委屈,她好歹是中国大学里的副教授,受聘来法国讲学居然住
在佣人房里,法国人也太不尊重中国知识分子了。想想诺爱米在九州大学当外教时,
住在豪华的外籍教师公寓楼,房间宽敞得能开派对。中国人真傻,见个老外就当菩
萨供起来,可外国人哪里想过要还你这份情呢。都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这
话好像专对戈新元说的。
诺爱米很热情很正式邀请戈新元晚上去她家吃饭,按中国人的说法便是接风。
她留下夏中骏帮戈新兀安置行李家具,自己先去超市购物准备接风家宴。
夏中骏坐在戈新元对面,微微垂下头,让戈新元重新看见了那个循规蹈矩的中
国大学生。“戈老师我知道您想问我什么,让我自己告诉您吧。我跟诺爱米同居了,
住在她的家里,离您这儿坐地铁三站路。”夏中骏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交叉着把
骨关节掐得咔咔作响。戈新元问:“你爱诺爱米吗? 我记得她差不多大你十来岁呢。”
夏中骏一甩长发仰起脸来:“戈老师,我不知道自己爱不爱诺爱米,可我已经爱上
了法国,我想在这儿长久生活下去,最好能进入欧盟企业上作。这件事上诺爱米能
帮助我,我真的非常需要她。”
戈新元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十分愚蠢,天底下有多少男女是因为爱才同居在一
个屋顶下的呢? 如果有一天她戈新元同牛振亚结合的话,是因为爱还是因为需要,
她自己说得清楚吗? 夏中骏来到举目无亲的法兰西,也许遇到过戈新元此时还无法
想象的艰难,他所说的需要诺爱米帮助,多半是生活层面上的需要,而不太可能首
先是情欲,这一点戈新元很了解自己教过的学生。
戈新元站起身按了按夏中骏肩膀,用母亲般慈爱的口吻说:“一个人若能知道
自己真正需要什么,是件好事情啊。”
到达巴黎才一个星期,戈新元已对诺爱米产生了说不出的感激之情。她不再觉
得住在顶层小屋里有多委屈,而是深感自己幸运。这间每月房租三百欧元的小屋,
是诺爱米向朋友姨妈为戈新元租下的。若是此屋的出租广告贴在网上,说不定会有
上百个大学生赶来抢租呢,在巴黎市区哪里找这样便宜的房子去。
小屋位于市中心,出门便是塞纳河左岸,对戈新元这样初到巴黎想多多观光的
异乡客来说,安步当车连地铁票都可省下不少。诺爱米还为戈新元办理了一张“特
殊外籍人才”证,这样戈新元可以免费进入巴黎的许多博物馆和文化设施,又可省
下门票钱。
诺爱米做这些事情低调自然不动声色,丝毫没有让戈新元感觉诺爱米在刻意替
她省钱。诺爱米在中国生活时间长了,了解中国人的面子和自尊心。难怪夏中骏离
不开诺爱米,戈新元很快为夏中骏找到了理由。
戈新元在巴黎高师授课不算多,每日午后的时光都可用来在巴黎游览。戈新元
喜欢从学校散步回家,既省下地铁票钱,又能亲近这座名副其实的花都。这日午后
她从卢森堡公园穿过,径直走向那家不太大的“福纳克”书店。“福纳克”是法国
最为著名的连锁书店,名气不小于“家乐福”超市。戈新元曾跟诺爱米夏中骏去过
位于香榭丽舍大街上的那家“福纳克”,可那时她的薪酬尚未打进银行卡,所以不
敢买任何东西。现在好了,她在离卢森堡公园不远的街上找到了另外一家规模略小
的“福纳克”书店,里面有她一直想要的“小罗贝尔”大法语词典,法兰西历史词
典,法国文学家词典。这些让戈新元看一眼便心生爱意的工具书排列在敞开式的书
架上,等待着懂得它价值的读书人来买回家。
这些工具书对戈新元这样吃法文饭的教授来说用处太大了,她真想把它们通通
带回国去。可是法国的工具书贵得令人难以置信,戈新元每月一千欧元收入除去租
房及生活开销,最多只能挤出一本大词典的钱来,而且那样的话女儿艺艺交给她的
购物单便无法兑现。
戈新元犹豫着将书一本本放回书架,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她实在太喜欢这
些书了。书店服务生认出这位亚洲面孔的女人,来了好几次却没有买过一本书。
“夫人,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服务生很职业化的笑脸朝着戈新元,戈新元不
好意思地笑着摇了摇头:“这些词典真不错,可就是太贵了点。”服务生道:“您
说得很对,确实不算便宜,可是工具书不同于消遣读物,工具书可以用一辈子,贵
点也值得。”
戈新元赞同服务生的话:“您也说得很对,只不过花这么多钱买东西之前,至
少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服务生殷勤地将戈新元送到书店门口说:“夫人,我相信
您定会回来买走它们的,您法语说得那么好,应该拥有法国最好的工具书。”
走出书店,戈新元去塞纳河边几家商店逛了逛,女儿想要的东西总价值远远超
过她喜欢的那些书,满足女儿的话她必须委屈自己,反之亦然。走在巴黎大街上,
戈新元第一次感到拥有足够的金钱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在国内她也不富裕,过
着十分节俭的日子,然而对金钱的渴望却从不像此刻这般强烈。
诺爱米在顶楼小屋门前来回踱着.等着戈新元回来。夏中骏没有陪同她,诺爱
米对戈新元解释,她有件私人事情想请戈新元帮忙。戈新元说:“诺爱米小姐你有
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尽力。”戈新元很真诚地望着诺爱米,来巴黎后得到
诺爱米多方关照,戈新元希望有机会回报。
诺爱米说:“戈老师,您这个住处是我向一位朋友姨妈租的,她姨妈就住在下
面二楼。老太太身体不好,又特别怕孤独,想请个人每天晚饭后至上床前这段时间
里陪伴她,念几段法国古典名著给她听,排遣寂寞。我想戈老师法语那么好,又有
耐心,也许合适做这份工作。当然,报酬是老太太将免去您以后两个月的房租,还
可以免费提供您从工作这天起的早餐和晚餐,如果您有兴趣的话。”
戈新元静静听着,心里飞快算了笔账。两个月房租六百欧元,加上早晚两顿饭
差不多就能少支出一千欧元,相当于她在此讲学一个月的报酬。而且诺爱米给她找
的这份工作不同于去餐馆洗盘子,给一位法国老人念法国小说还算是件体面活,并
不会损伤她大学教师的自尊心。最重要的是戈新元现在太需要钱,为自己喜爱的书,
为女儿的购物清单,她应该努力设法在三个月内多挣钱才是。
戈新元没多考虑,答应可以试试,她说:“诺爱米小姐,如果我的工作能让房
东老太太满意的话,我将会感到十分荣幸。”戈新元只有一个要求,她不希望夏中
骏知道这件事,让自己的学生看到她在巴黎为省下点房租餐费去侍候一个法国老太
太,戈新元觉得有点丢面子。好在诺爱米确实善解人意:“戈老师您放心,这是我
跟您两个人之间的协议,别说夏中骏,我甚至不会让第二个诺爱米知道。”戈新元
很熟悉法国人这种表达,说不让第二个自己知道,就表示说话人发誓严守秘密。
索菲太太斜倚在一张路易十四时期风格的华丽旧沙发上,雪白的卷发下是一张
布满皱纹的笑脸,犹如一朵盛开的白菊花,这是老太太给戈新元的第一个印象。老
太太很富有,这栋塞纳河边的公寓楼房产,价值就超过一千万欧元。老太太子孙满
堂,圣诞节时至少会有二十来个晚辈聚集在她的长餐桌边。
可是平常日子,索菲太太只能与家中两万多册藏书为伴,她形容自己是被囚禁
在书堡中的囚犯。
戈新元很快喜欢上了她的房东和这份新工作。
每天早上她去房东家用早餐,真正看到了法国人无所不在的精致与浪漫生活情
调。索菲太太的每日三餐包给一家有百年历史的餐馆打理,连最普通的棍子面包也
烤得十分讲究。外皮焦黄,硬而香脆,内层如蛋糕般松软,咬上一口满嘴余香,简
直连果酱黄油都不用抹了。索菲太太说上帝之所以还让她活在世上,恐怕正是为了
让她多尝几口这家餐馆的棍子面包。
戈新元的生活也随之讲究起来,她不用再去超市买那种最廉价的论公斤称的面
包和粗黄油,她在索菲太太家所用的早餐及得上五星级宾馆标准。比如餐盘一角总
会有一枝康乃馨或玫瑰花,而且每天的花色都不相同。以至于后来的日子戈新元每
天睁开眼睛便会兴奋地猜测,今天餐盘角上会有一枝什么花。
晚饭后为索菲太太念小说,对双方来说都是一段美妙的时光。与其说戈新元读
小说给老太太听,不如说老太太领着她走进更深邃处的法国文学殿堂。
索菲太太可以说出那些名著中的页码段落,看得出来她对那些语言文字早已烂
熟于心,只不过老眼昏花,不得不借助旁人朗读再重新步入文豪们笔下的世界。有
时索菲太太会请戈新元停下来,她要对作品中人物场景发表自己的见解,让戈新元
感觉不是她在为老太太念小说,而是老太太在给她上法国文学课。这种时候戈新元
愈发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住在这栋房子里简直等于进修法国文学。
戈新元最后一次为索菲太太朗读的作品段落是司汤达的游记《罗马、那不勒斯
和佛罗伦萨》,老太太有点累了,上下眼皮不停地一开一合。戈新元将声音渐渐放
低“当他独自一人时,人们依然听到他在与爱玛对话,他相信她会答应他的求
婚,而他的话题再也离不开那个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