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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八乡祖祖辈辈就出我家一个大学生娃呀。娃是要脸面的，做爹娘的太穷害了
他呀。我今儿来就是为了对院长老师们磕头保证，哪怕拆房毁灶也得变卖出钱来供
娃念完书，可千万不要赶我娃走呀。”
戈新元听着女人哭诉，猜出女人是小蔡母亲，她听说儿子不能继续上学，便专
程从老家赶过来求情。
戈新元细声软语宽慰女人：“小蔡妈妈，学校没有把你儿子赶出去，只不过同
意让他回去休息一年。这期间你们家里也可想法积点钱，到明年秋天再来念完最后
一年的课程，不耽误你儿子前程的。”女人听了戈新元的话止住哭泣，拉着戈新元
的手问：“这位阿姐你说话可真作数？ 那你可真是我们蔡家的救命菩萨了。”
戈新元从女人怀里抽回手，被这女人叫作“阿姐”，戈新元有点不舒服。瞧女
人那饱经风霜的脸皮，做戈新元的娘只怕都够了。不过戈新元很快从心里原谅了这
个看来没受过教育的女人，也许她的真实年龄确实要比戈新元小，农村女人显老嘛。
小蔡随母亲回老家去了，外语学院三位正副院长凑了一千块钱给他。薛人杰虽
然鄙视小蔡的行为，但拿出钱来倒没见他犹豫。小蔡对俞道丕说：“俞老师我攒够
了学费马上回来，我生生死死都要做上海人，真正的上海人。”
三十四
美惠子决定带儿子薛中日去日本参加庆应大学的入学面试。本来按薛人杰的想
法，儿子高中毕业后就在中国上大学，若能考上九州大学薛人杰也很满意了。可儿
子不愿在国内上大学，他说：“爸你自己从前跑到日本去打工求学，现在我有希望
得到庆应大学的奖学金，你倒不让我去了。如今的人没有留学背景洋文凭，怎么算
得上精英呢。”薛人杰无言以答，他知道儿子虽有他的一半遗传基因和姓氏，可在
上海日本学校里待久了，脑袋怕早被东洋文化俘获，他想改变儿子不是件容易事情。
薛人杰习惯地拨通叶纷飞手机，像以往那样，妻儿不在身边则是他与叶纷飞欢
聚的黄金时刻。叶纷飞没有表现出多少欣喜，声音居然还有些冷淡：“梅森林出院
后一直在我这儿养伤，如果你不觉得不方便就来好了。”薛人杰这才想起他那位出
车祸的倒霉蛋朋友，他以为梅森林早回厦门去了。
薛人杰想若一听说梅森林在叶纷飞处养伤自己就不去了，似乎太露司马昭之心，
好像去叶纷飞家就为了跟她上床。于是薛人杰依然用兴致很高的口气说：“我就是
为了去看看梅森林呀，要不这位老兄肯定会骂我无情无义。”
梅森林像个真正的上海居家男人出来为薛人杰开门。他一身休闲衣裤，脚上趿
拉着拖鞋，把薛人杰迎进门后，梅森林朝里面喊了声：“老婆，你导师来了，还不
出来迎接一下。”
薛人杰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叶纷飞什么时候成了梅森林老婆，他俩至少应该通
知他一声，送袋喜糖给他吃吧。怎么，还怕他薛人杰不送贺礼吗？ 叶纷飞走出来，
没了那副冰清玉清不食人间烟火的精致女人装扮。着一身堪与梅森林称为情侣装的
居家服，头发有些凌乱，笑意透着慵懒，这是薛人杰从未见过的一个叶纷飞。才几
天工夫，这个让薛人杰珍藏了多年的红颜知己，就被梅森林改造得如此彻底。
薛人杰坐在沙发上问梅森林：“什么时候喝的交杯酒？ 连我也不通知，太不够
意思了吧。”梅森林大笑起来，额头上那块因车祸留下的疤痕刚长好，与周围皮肤
呈现出较大差异，红红的有点发亮。“都什么年代了还喝交杯酒，如今是后现代社
会，‘怎么都行，谁说都不算’，没那么多老规矩臭讲究。小叶她愿意当我老婆，
我正好单身，做她老公也不犯重婚罪，所以就这么过了。说句你薛教授不相信的话，
我们连结婚手续都没办。”梅森林说着搂过叶纷飞，当着薛人杰面就亲嘴，一只手
还从叶纷飞领口伸进去摸索。叶纷飞更为放肆，反手朝梅森林胯下拍了一巴掌：
“老实点，别让薛老师笑话。”
这一刻薛人杰真希望自己跟睛瞎掉。他后悔当初为申报博士点带了叶纷飞去厦
门，他明知道梅森林是个玩女人的魔鬼高才，什么样的好女人被他沾上，都会让他
给变成妓女。薛人杰心里很痛很痛，叶纷飞是他真正爱惜过的女人之一，他不甘心
她这样糟蹋在梅森林手里。趁着叶纷飞去厨房，薛人杰打算跟梅森林进行男人间的
对话。
薛人杰对梅森林说：“梅兄你要真喜欢小叶就正式娶她，人家女孩没名没分的
凭什么给你当老婆。”
梅森林喝了一大口清酒，张大嘴巴朝薛人杰脸上喷出酒气：“名分？ 嘁。你薛
兄跟小叶日子也不短了吧，你除了没喊她老婆，什么事没做过，你怎么就没想过给
她个名分呢？ ”
薛人杰哑口无言，梅森林说的是事实，薛人杰与叶纷飞交往这么多年来，他相
信自己付出的感情很真，但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要给叶纷飞一个名分。梅森林很清
楚薛人杰这会的心思，便换上知心知肺的朋友口气，一如他们从前在东京地铁站旁
的小酒馆里推心置腹。“薛兄，喜欢女人不是什么大错，可我的原则跟你不同，我
从不碰自己教过的学生，那样太卑劣，有点像披着教授外衣的狼，诱骗小羊羔女生。
可外面的女人就不是这么回事，或是她情我愿，或是银子交易，跟道德良心不沾边，
想怎么痛快就怎么痛快。现在小叶算我替你接了盘，日后嫌自己老婆不够味，外头
打野食去，别在女生身上动脑筋，如今咱们当教授的名声够臭的了。”
薛人杰不知自己怎么走出叶纷飞家的，车子开上高架路，一滴清凉的渭水滑落
在把方向盘的手背上，他才清醒过来。发现已经错过了回家的下高架岔道，得绕好
大一个圈子才能调过头去。不过此时薛人杰不仅不生梅森林气，相反还有些感激他。
要不是梅森林来上海，出了车祸又与叶纷飞同居，薛人杰还不知什么时候肯了断这
段婚外情呢。长期背着妻子与自己的女学生保持性关系，无论如何不是中国人道德
观念能容忍的行为。要是真情泄露出去，可以想象对妻儿造成的伤害，他这个著名
学者教授还有何脸面继续在高等学府里为人师表。薛人杰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不
禁有些心惊肉跳，他把车开到高架路上的紧急停车区，闭上眼睛给了自己一巴掌，
心里才好受些。
一辆巡逻警车驶来停在旁边，年轻的巡警敲敲薛人杰车窗，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薛人杰赶紧摆摆手，称自已只是累了，停车休息几分钟。警车开走了，薛人杰掏出
手机给美惠子打了个电话，告诉妻子等到放暑假他就买飞机票去日本，这个夏天他
一定会好好陪伴妻儿。美惠子在电话那头喜极而泣，不停地重复着一个词：谢谢。
第十章
三十五
新学期开学前两天，九州人学所有院系领导班子成员被召集起来参加紧急会议，
内容是为本校尽快进入“415 ”工程献计献策。“415 ”工程是打造中国一流水平，
力争跻身世界名校行列的一项前瞻性工程。进入“415 ”对一所高校来说，最实际
的好处是可以得到国家大笔投入资金，用校长在紧急会议上的话说便是“天文数字”，
均摊至九州大学每个师生头上都能有好几百上千块钱。现在机会摆在面前，只要九
州大学上下齐心协力，抢到这块肥肉的可能性很大。
如今评判中国一所高校地位，无非是硬件和软件两大部分。硬件看学校的地理
位置，占地面积及现代化教学设施教学手段，软件就得看师资及学术成果。几州大
学硬件已开始一项大手笔，在上海郊区另行择地建造新校区，规模为原老校区的五
倍。那处近郊地区因为有好几家化工厂，夏季刮起西南风，附近居民不得不忍受高
温酷暑而将门窗紧闭，否则流泪咳嗽甚至可能引绝症上身。据说那地方二十多年来
没一个应征入伍的青年体检合格。现在好了，九州大学要在这块地皮上建新校区，
无疑为当地房地产商做了巨大广告，商品房价格立马攀升，势头止都止不住。
起初在选择新校区地块时，校领导也曾开会征求过各院系中层干部意见。俞道
丕就代表外语学院提出质疑说：“将一所大学与化工厂为邻，师生健康显然缺少保
障，尤其是学生们大多住校，整天呼吸那儿的污染空气，对他们正处于发育年龄的
身体伤害就更大了。”俞道丕所提出的异议得到不少院系负责人附和，然而九州大
学新校区依旧在化工厂附近开土动工。后来俞道丕听说有好几家房产集团联合将这
块地皮送给了九州大学，只要大学建在那里，周边房价就不愁炒不高，地皮钱早晚
能赚回来。做房地产的哪个不是人精加吸血鬼，岂有白送九州大学地皮的道理。
硬件指口可待，软件却是可遇不可求。校领导给各院系下达的引进人才目标已
不再满足于教授博导，最好是院士。国外知名大学的洋教授也可，哪怕只是如候鸟
般来去不定的客座教授。并且不论引进人才的专业是否九州大学所需，图个名声能
为进“415 ”工程添筹码才是日的。
全校上下齐心协力，不多日子到底引来了半个院士。说半个是因为该院士眼下
供职于北京某国家级科研单位，不可能将整个身子归属九州大学，只能同时两面受
聘，每年来九州大学做几回学术报告而已。
院士原籍上海，此番愿将半个身子受聘于九州大学，是为了能把夫人和孩子户
口转回上海，为日后院士本人告老还乡奠定生活基础。院土向九州大学开出的受聘
条件还包括，其在北京某专科学校当副教授的夫人进九州大学任教，职称立即升为
正教授；只具大专学历的儿子就读九州大学硕士研究生，而且必须保证其三年后免
试直升博上研究生，既所渭的硕博连读，专业也得由院士公子本人挑选。至于住房，
院上提出不要购房款补贴而要现房，看中的正是九州大学从前给尹夕寒那一代老教
授们的独立花园小楼。
九州大学全盘接受院士所提条件，毕竟闯进“415 ”是全校目前的头等大事，
耽误了谁敢负责。
院士尚未在九州大学露面，烦心事倒先落在俞道丕头上。校长专门找俞道丕谈
话，语重心长且不容俞道丕叫半句苦。“俞老师你知道，‘415 ’工程是全校师生
向往的目标，外语学院此番责任重大，我先代表校领导和全校师生向你道谢了。当
然校领导对俞老师的工作能力和业绩是清楚的，相信俞老师和外语学院一定能交出
份令人满意的答卷来。”
俞道丕苦笑着坐在校长对面，他知道校长说这些话的意思，你纵然有千难万险，
也得把这几件事办妥了。校长不仅在下达任务，也是给你俞道丕和外语学院面子，
你要是完不成任务，想干的人和院系排着队呢。
院士夫人原先在专科学校教英语，理所当然进九州大学外语学院英语系，而且
得直奔正教授岗位，这确实让俞道丕很犯难。学校每年只给外语学院一个晋升正教
授的名额，这回即使瞎子摸人头也得摸到戈新元头上，再不给戈新元晋升，这位女
副手没准会跟俞道丕翻脸。几年前外语学院一个女教师就因为没评上职称，切了手
腕生生丢掉一条性命，抢救都来不及。女人在这种时候胆量大得往往让男人害怕。
俞道丕现在有点后悔前一次没让戈新元评上正高，自己那张弃权票实在投得有
点意气用事。眼下与其将好端端一个正高名额送给素不相识的院士夫人，倒还不如
给了戈新元，好歹落下个人情。
俞道丕前思后想决定找戈新元单独谈一次话，这样的谈话无疑是尴尬而且艰难
的。但是俞道丕夫妇怎么说也是戈新元与牛振亚的介绍人，看在这点面子上，戈新
元似乎不至于让俞道丕太难堪。即使戈新元在谈话过程中翻脸，也总比出其他意外
来得好些。俞道丕为保证这次谈话顺利进行，打算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先给戈新元一
点补偿。九州大学每年给下属院系一至两名教师特别增长一级工资的指标，以鼓励
教学科研成绩突出的教师。这点工资具体加给谁由院长或系主任说了算。若把这一
级工资给戈新元长上，多少能让她消解掉点评不上职称的郁闷吧。
俞道丕先与薛人杰通了气，薛人杰无半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