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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藏记-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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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嵋十分清醒了,她已经躺在医院的一条长椅上。她见母亲正在挂号处窗口说着什么。那句话是从窗口扔出来的。她要回答,她的回答是:“娘,我不要治病,我们没有钱,我不要治病!”碧初回头看她,摇摇手,又和挂号处交涉。
  “我带了五百多,还差一点,一会儿就送来。请千万先给孩子治一治!”她拿出家里的全部现款,五百五十九元八角七分。那是1939年。再过一年,五十元也拿不出来了。
  窗口里把钱推了出来,啪的一声关了窗户。碧初愣了一下,决定去找医院院长。
  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过来,看了一眼碧初,说:“这不是孟太太吗?”随即自我介绍,他姓黄,是外科医生,曾托朋友求过孟先生的书法。知道了嵋的病,感慨道:“你们这样的人,连医院都住不进!”立刻用平车将嵋推到诊室检查,很快确定嵋患急性淋巴管炎,俗名丹毒,由伤口进入细菌引发。寒战是细菌大量进入血内所致。也没有交押金,就收嵋进医院。
  病房两人一间,只有嵋一人住。这是黄大夫经过外科主任安排的。人们对迁来的这几所大学都很尊重,愿意给予帮助。碧初心里默念:“云南人好!昆明人好!”安排嵋睡下了,有护士来打针,打的是盘尼西林,即青霉素,在那时是很珍贵的药。
  碧初见嵋平稳睡着,便回祠堂街去筹钱,她不愿欠着押金。上坡下坡走了一阵,想起还没有吃午饭,遂向街旁买了三个饵块。饵块是米粉做的,一块块放在炭火上烤熟,涂些佐料便可吃了。碧初不肯沿街大嚼,举着这食物直走到家。
  弗之正在楼门迎着,说:“我这是倚门而望。嵋怎样了?”“是丹毒。已经开始治疗,不要紧的。”两人对坐着以饵块充饥,商量着先向学校借些钱,再图他法。
  碧初说:“前些时托大姐卖了一只镯子,贴补了这一阵。再拿一只去卖吧。不知大姐什么时候从安宁回来。”
  “上午在秦先生那边开会,听说亮祖的事。”弗之迟疑地说。
  “亮祖什么事?”碧初忙问,放下了饵块。
  弗之说:“你只管吃。说是最高统帅部撤了他的军长职务。”
  “哦!”碧初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战场上受了伤或是怎么了呢。”
  “不让他上战场,我想这比受了伤或怎么了还难受。”
  “可因为什么呢?”
  “因为他打了败仗。不过我看恐怕不只因为这个。你记得亮祖和爹很谈得来?”
  “因为思想?”
  “大概有点关系。”
  两人默然,都觉得沉重。嵋的病不过关系一家,亮祖的去职对个人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这在同仇敌忾、举国抗日的高昂精神中显示了不谐和音。这种不谐和音肯定会愈来愈大,关系到国家民族的命运。
  嵋在医院颇受优待,治疗顺利。家人亲戚同学时来看望。星期天碧初携小娃来了。小娃左眼眶青了一块。“这是怎么了?”嵋忙问。“摔的。”小娃用手捂着脸,含糊地答道。
  “怎么连眼眶都摔伤了?”
  “就说呢,像是打的。怎么问都不肯说。”碧初把带的东西放好,去找医生了。
  小娃左右看看,低声说:“我告诉你,我和殷小龙打架了。我打赢了。公公教过我们打拳!”
  “为什么打?打架总是不对的。”
  “他要打嘛。——因为一盆水。”遂把用热水的事说了。
  嵋默然半晌,说;“我就奇怪,哪儿来的热水!——还有哪儿伤了?殷小龙哪儿伤了?”
  “他是右眼眶。我们在山门外场地上划了两条线,在中间打。谁退过了线,就是输。”
  “他输了?他没有赖吗?”
  “好多人看着呢。他也没有想赖。挺守规则的。”
  “都是光明正大的男子汉!”嵋笑道。
  “娘来了!不说了。”小娃摇摇手。碧初进来,脸色很忧虑。
  一时素初携慧书来,两人神色都有些异常。素、碧二人低声说话。素初告诉,亮祖的处分已经宣布,撤职留在昆明居住,可在省内走动。卖镯子可以交给副官办。他们全家要到安宁住一阵,慧书也去。大考时再来。碧初告诉,嵋的病不只是丹毒,还有较重的贫血和轻度肺结核,需要较长期调养。慧书坐着揉一块手帕,不怎么说话。她带来一本书《苦儿努力记》送给嵋,还有四个芒果,是殷大士送的。
  素、慧刚走,弗之和峨来了。快到中午,挂出了红球。孟家一家人在狭小的病室中团聚,不想跑警报。嵋说最好大家还是走,不要管她。碧初说:“不会炸医院的,屋顶上有很大的红十字。”峨冷冷地说:“那可说不准。”
  没有空袭警报,球取下来了。
  “我们真得搬到乡下去。”碧初心里这样决定。
  附记:
  我的写作是向病魔争夺所得。这里发表的《东藏记》只是第一、二章,后面部分还不知何时能写出。
  宗璞自识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日




 
第三章



  第一节
  孟弗之一家终于在一九三九年夏初迁到龙尾村。当时理科教员大都在西郊,文科教员大都在东郊,江昉、李涟、钱明经等人都已迁去。
  龙尾村有山有水。山不高,长满各种树木,名字也很好听,唤做宝台山。水不深,小河一道,清澈见底,唤做芒河。据说本是蟒河,村民改做芒,是由不远处的大河龙江分来。这地方似与龙有着什么关系。村里村外,山上河旁,遍生木香花,那是一种野生灌木,可以长得很高,围护着普通农舍。花开如堆雪,且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孟家人对龙尾村的记忆,是和木香花缠绕在一起的。街道只有一条,两旁店铺大致和昆明市内偏僻处相仿。房屋多在街边巷内,形式大同小异。比较正规,有点格局的,大都两层,有正房和东西厢房,正房楼下正中无墙,算是个敞间,是一家人起居之所。厢房一边楼下是厨房,一边楼下是猪圈。孟家人的新居便在猪圈上面。
  这厢房比大戏台的阁楼又小了许多,楼板很不结实,走起来吱扭吱扭响。而且木板间有很大空隙,可以看见楼下邻居几只猪的活动。它们散发的特有气味和不停的哼哼声透过地板缝飘上来,弥漫全屋。起初,碧初很不习惯,把家什擦了又擦,衣服洗了又洗,总也去不了那种气味。到自己也发出一种猪圈味时,就不觉得了,似乎一切都很自然。
  让人长久不能习惯的是厕所。厕所在另一个堆柴禾的院子里,在柴禾堆中有一个大坑,大小如同炸弹坑。稍窄处搭着木板,供人方便。大部分是敞着的,里面五颜六色,白花花的蛆虫在蠕动,胆小的人真不敢看。最可怕的是坑里还养着猪,它们哼哼着到木板下来接取新鲜食物。还特别欺生,遇生人来,似有咬上来的架势。所以城里人来用这坑时,大都手持木棒,生怕被咬上一口。
  这家房东姓赵,行二,在村里算得个殷实人家,除养猪外,鸡、狗、猫是少不了的。另还养了一匹马,它在柴禾院中有专用的马厩。主人善待众生,给它们很大自由,厕所猪和厨房猪时常交换场地。养的狗是那种笨狗,两眼上各有一块白毛,称为四眼狗的。它反应很不敏锐,在家中也有它的地位,大门旁的稻草便是它的窝。至于猫,更是受到尊重。昆明的猫,常在对鼠的讨伐中染病而亡,猫价可观。房东一家在敞门中放一矮桌,那是全家包括猫的餐桌。开饭时,全家三代祖孙六人坐了三面,另一面摆着饭钵坐着猫。盛饭时猫也有一碗,舀汤时猫也有一勺。女主人给猫碗里浇上汤,还用勺子把饭按上几按,怕有饭团,不利下咽。马是大牲畜,有自己的独立性。这匹马个子不大,力量不小,耕田拉车都来得。每于劳动后黄昏时分,站在马厩中喝用脸盆盛的稀饭,态度从容自得,很是文雅。嵋和小娃常伏在栏杆上看它吃饭。马不时抬起头来看看两个孩子,眼光是温柔的、友好的,像是要招呼一声:你好。
  为了方便,教员多集中几天上课。弗之的课排在一周的前三天,后四天在乡下著书,无须跑警报,时间充裕多了。那时没有交通工具,来去都是步行。最初,一次走两个多小时,有时近三个小时,后来两个小时便可走到。碧初特把他常用的蓝布包袱改为挎包,可以斜背在背上,再拿一把雨伞,很像古时赶考的举子。
  碧初形容她一周的生活是头轻脚重。每星期一,弗之一早离家,只剩一个人时,觉得猪的哼哼声也有几分亲切。周末孩子们回来,大家挤在厢房,一种温暖安谧的气氛,连峨也很快乐。星期天下午嵋和小娃走回学校,好在龙尾村和铜头村较近。峨有时和他们一起走,有时到星期一和弗之一起走。嵋出院后身体一直不好,但她还是坚持上学。
  这一个星期一清晨,碧初送弗之到村外,见他在晨风中沿芒河大步走去,步履轻捷,背却有点弯了,“什么时候搬回城去就好了,免得这样奔波。”碧初寻思。弗之拐弯不见了,她把河旁的路、路边的树看了一会才回家。头一天孩子们都已回学校,赵家老小尚未起床,院子里静悄悄,只赵二嫂在楼上倚窗梳头。
  孟家和钱明经家隔一条街,共饮一井水。井在钱家院子里,孟家雇人挑水,一天两担。每到星期一,洗涮太多,水不够用,碧初常自己到井边打一桶水,提回家。因为附近人家共用这井,钱家的院门是不关的。钱明经不满意这一点,但是这小院独门独户,三间小北房,没有任何牲畜,这样的规格实在难找,对这口井只好将就了。
  碧初到家后且不上楼,取了水桶,径往井边。到钱家见院门虚掩,轻轻推门进去,没有一点声息。井边有一个专为打水用的桶,系着长绳,她在井边站好,吸一口气,把这桶缓缓放下,摆动长绳,打起半桶水。
  忽然屋内一阵低微的笑语声。公用的井在院中确实不方便,碧初想着,提水时一阵头晕,不觉松了手,水桶落进井中。
  “惠枌!”碧初叫道,想让钱明经来帮忙。可是没有答话,再无声音,院子里似乎没有人。莫非听岔了。“惠枌!”碧初又喊了一声,刚出口赶忙缩往,她记起惠枌前天进城去了,郑惠杬从重庆来。碧初还说怎么不来乡下住几天,想必惠枌昨天回来了。想到这里便不考究,转身回家。正遇赵二出门去马厩,听说桶掉进井里,说道:“打井水丢了桶是常事。”一会儿便挑了一担水来,说桶已取出了。碧初遂坐在敞间小凳上洗衣服。
  房东一家陆续来到敞间。赵二嫂淘米做饭,当时多用煮而后蒸的方法,称为捞饭。煮出的米汤很好喝,但也常被拿来喂猪或倒掉。专蒸饭用的饭甑,有一个尖尖的盖,像顶草帽,小娃还要求摸一摸。赵二嫂煮着米,一面切辣椒。辣椒鲜红,辣味像颜色一样浓烈,她站在案板旁边,毫无反应,碧初在屋角,一个接一个打喷嚏,而且泪流满面。
  “我看你家不像个能干活的人。白生生的手脸,瘦掐掐的身子,经不起哟。上海人嘛。上海可有辣椒?”村里人认为一切外乡人都是上海人。
  “习惯就好了。”碧初走到廊檐下站了一会,又坐下洗衣。
  赵二嫂把煮好的米捞上饭甑,米香四溢,辣椒气味渐淡。她蹲在洗衣盆边望了一会儿,说:“我看你家莫如找个帮工,可合?管饭就好,工钱随你家。”
  弗之曾说过的,得找个人帮忙。碧初却想自力更生,每月薪水入不敷出,多一项开支怎么安排?不过自己身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不可弄到油尽灯干的地步。因随口说:“若是住处近,一星期来帮几天可好?”赵二嫂答说:“就是近嘛,就在街子头上。不瞒你家说,这姑娘是我的外甥女。我姐姐过世了,后娘不容她,她时常住姑妈家,不想姑妈又过世。这姑娘有点不吉利。不过对外人无妨的。”
  “姑娘在哪点?”碧初同情地说。
  “赶马帮去了。一个多月回来。”“女娃也赶马帮?”“咋个不赶?女娃娃样样都做,只有赶马靠男人为主,别的还样样比男人多做呢。”
  门旁草堆上的四眼狗汪汪了两声,转个身又躺下了。郑惠枌站在院门中,笑盈盈地。
  “我已从城里走回来了,早不早?”惠枌轻快地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花布包。“我碰见孟先生了。他说你要记住吃药,他忘记说这一句话。我一进村子,先上你这儿传话。”
  “你从城里来?”“就是呢。家都没回呢。你洗这么多衣服!我帮你洗。”说着拿个小板凳坐下来。“不消得,不消得。”碧初用云南话说,两人都笑了。“已经打上肥皂了,泡一会儿,再来搓洗。上楼去坐。”遂用水瓢舀了约一杯水洗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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