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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霑原想为翠萍辩白几句,可是看了这绣了鸳鸯的红布肚兜,也只有哑口无言了。翠萍跟怀远的那一层关系,自然更是不能透露啊。
三太太还要说什么:“回禀老太太”老太太摇摇手:“不用再说了,我最听不得这些事,何况人已经不在了,叫老丁好生发送了她们也就是了。切记不可张扬,即便是投井自尽的。”
“我知道。这银子和肚兜”
“你看着办吧。”老太太向三太太挥挥手,三太太答应了声“嗻”,请了安赶快走了。
“唉”老太太看了一眼卿卿:“卿卿格格,依我看这都是不祥之兆啊,好端端的,一死就是两个人,还都是横死。”
“老夫人,我有几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这叫什么话,说,说。”
“我也住不了一两天了,不说,只怕没有机会了。眼下当务之急还得办一件事,就是置办基地,再盖些实而不华的房子,我听人家说:即便是藉没了所有的家资、坟地,祖基是不入官的,弟男子侄、子孙后代总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耕种锄刨自食其力,衣食也能自给。”
老太太大为惊讶,她一把抓住卿卿的双手:“我万万没有想到,格格平素喜于游乐,可在关键之际方显出金枝玉叶的远见卓识。请恕老身行动不便,霑儿,替我给格格磕头,谢格格的金玉之言。”
“嗻。”曹霑单腿打扦,右手垂地:“谢格格金玉之言,赐此良策,我曹家满门感激莫名!”
卿卿从床上跳了下来,跪在地下一把抱住曹霑:“你这不是折我的阳寿吗?”
二人相视良久,默默无言,泪滴腮下。
雍正五年的腊月二十四,西北风裹着碎雪,飘洒在北京城里的大街小巷。一乘八抬大轿被抬出大内的西华门。轿子刚过护城河的石桥,就听见轿里的人说了一声:“快!”轿夫们并不答话,腿底下却加快了脚步。
轿子出了西安门,轿里的人又喊了一声:“快!”轿夫们仍不答话,只有加快速度。
轿子拐过丁字街,轿里的人厉声喝道:“还得快!”
“喳!”轿夫齐声答应之后,开始小跑。但是没跑出去多远,轿里的人喊了一声:“停轿!”
轿夫们戛然止步,跟班的戈什哈急忙策马来到轿帘旁边:“请王爷的示下?”
“你马上到庄亲王府,请李鼎李舅老爷过府,让他骑你的马来,十万火急,十分机密!”
“喳!”戈什哈答应一声,策马而去。
戈什哈来到庄亲王府,下了马直奔角门,跟回事处的人说明来意,回事处知道是平郡王府的人,不能怠慢,他点手叫过一个小当差的,跟那孩子说了两句什么,然后跟戈什哈说:“您跟他去吧,准能找到。”戈什哈抱了抱拳,跟着小当差的走进府内。他们走过一层院落又是一层院落,所过之处俱是雕梁画栋,赤柱绿瓦,斗拱额枋,翘角重檐。他们来到一个小跨院,瓦舍三楹,院中有一张石案,两尊石鼓,一树海棠虽已落叶,丛丛枝条却很茁壮。李鼎正在临窗伏案,打着算盘。
小当差隔着窗子喊了一声:“李大爷,有人找您。”然后向戈什哈指了指,回身走了。
李鼎从屋里走了出来,看了看来人,并不认识:“您是”
戈什哈赶紧请安:“小人是平郡王府差来的,刚才王爷吩咐请您过府,十万火急,十分机密。还请您骑我的马去。”
李鼎皱了皱眉:“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戈什哈摇摇头:“不知道。”
“那好,咱们走吧。”李鼎回身关好门,心里马上想到,八成是江宁出事啦!否则的话找我不会十万火急,还十分机密。老平郡王纳尔苏削爵、停俸、圈禁之后,就由他的大阿哥福彭承袭平郡王位,这位新王爷从小跟和硕宝亲王弘历——即后来的乾隆皇帝——过从甚密。和硕宝亲王自刻的诗集《乐善堂集》,小平郡王福彭曾为之做序。和硕宝亲王主持军机之时,小平郡王福彭便在军机处行走。有这层关系,江宁遇祸自然福彭会知道得又快又准。连自己和侄女阿梅被分到庄亲王府为奴,还是小平郡王跟庄亲王说了好话,托了人情,才让自己当上了王府的茶上人,让阿梅随侍和硕格格。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李鼎寻思了一遍,也就到了平郡王府的府门前了,他刚一下马,管家便从回事处迎了出来:“给表舅老爷请安,请您跟我来。”
管家引着李鼎进入王府,直奔小平郡王的签押房。管家来到房门口,刚喊了一声:“回事。”房门已被小平郡王拉开,李鼎刚要请安,却被福彭一把拉入屋内,同时说:“不拘俗礼了,表舅,您快进来。”
在一把椅子前,福彭强按李鼎坐下:“江宁出事啦!”
“嗻嗻。我也想到啦。”
“写信去是绝对不行的,只文片纸都不能带,那要是查出来”
“我懂,我懂。”
“故而只能去人,得是亲信,可靠,又是极熟的人,表舅,除去您之外再无人选了。”
“我明白。”
“这二百两银子是路费,让我舅舅表面上不要动声色,只能转移细软,还得可靠,要查一查家里有没有犯忌的东西,记住五个苏州大脚丫头的教训。花园后门马已备好,您可得快,要赶在圣旨之前。”
“庄亲王府那边?”
“您不用管,我自有安排,一路保重。”他们走到门口福彭抓住李鼎的手:“千千万万,不能让人发现,倘有泄露,连我也在其内呀!和硕宝亲王也保不了我!”
“请王爷放心!请王爷放心!”李鼎要给福彭请安告别,反被福彭一把抱住:“千千万万哪!”
李鼎出了签押房,原来管家还在门外等候,他再次引着李鼎来到花园后门,李鼎从马伕手里接过马鞭,飞身上马离开王府。马在城里自然不能放开了跑,好不容易出了东直门,穿过关厢,已是空旷的官道,李鼎狠狠地打了马一鞭子,那马一声长嘶,风驰电掣狂奔而去。
当天的晚上。华灯初上,玉兔东升之际。陈设古朴明烛高烧的平郡王府内宅大厅里,小平郡王福彭正跟老王爷和福晋回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查抄江宁织造署的朱谕经过军机处下发,我当时没露任何声色,下朝之后,一路上想来想去,只有辛苦表舅李鼎一趟啦。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我嘱咐表舅,让江宁只能转移细软,不能轻举妄动。”
“唉——”老福晋叹了口气:“只怕也没有什么细软喽,一亏空就是几百万两,几百万两的银子,纵然有也是凤毛麟角了。”
老平郡王说:“李鼎也不是毛头小伙子了,两千多里地,他未必赶得过驿站的专人快马吧。”
“‘尽人事而后听天命吧。’如今人事已然尽足了,只求苍天保佑吧。”福彭的一番话引得福晋一阵伤心,潸然泪下。
“请福晋不要伤心,咱们也估量到了,这本来是件迟早要发生的事情。不过如今真的发生了而已。还有件事,孩儿要回禀福晋。”
福晋皱了皱眉:“准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件事说不上什么好坏,不过能说明外祖母真是机智过人,她老人家已然预感到查抄在即,所以把卿卿格格送回北京来了。”
“哦!人在何处?”
“暂住在护军参领曹宜的家里,要请王爷跟福晋的示下,得有个妥善而长远的安排方为上策。”
纳尔苏想了想说:“若论长远、妥善,只有送回十四阿哥府,可如今”
“是啊,如今明目张胆的往回送人,岂不是不打自招吗!再一说,到宗人府入册可怎么说呢,十四阿哥从西宁回来已经五年了”福彭伸出来四个手指头:“要是让他知道喽,咱们家跟江宁可谁也脱不了干系呀!”
“嘿!这件事都怨我,出了个馊主意,如今闹得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啦!”纳尔苏追悔莫及,恨不得自己打自己。
福晋赶紧说:“这件事不怨王爷,王爷没有错。当初王爷出的主意极是,只是十四阿哥今天没到八、九阿哥那一步,八阿哥死后他福晋遣回娘家终身禁锢,孩子们还在话下吗?”福晋喝了口茶,思索了片刻,接着说:“长久妥善的安置卿卿,我倒有个想法。”
“好啊!”纳尔苏喜形于色:“快说,快说。”
福晋乐了:“我还没说内容,王爷就先叫了好。”
“福晋才智过人,比我强多了,我好不容易粗中有细一回,还把事儿办糟啦。”
“王爷先别夸我,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卿卿暂住在我堂叔曹宜家里,倒让我想起来曹宜有个独生子,叫曹颀。眼下是旗鼓佐领,比卿卿大个四五岁,人品好,性情也好,要是让他娶了卿卿,岂不是既长久又妥善的一件好事。”
“好,好,太好了!我就说么,福晋比我强!”纳尔苏乐得直拍巴掌。
“好是好,只是这大主意还得请十四阿哥的福晋拿,咱们可不能越俎代庖。”
“我也赞成福晋的这份意思,可是如今的恂郡王府并不是好出好入的”福彭话没说完,就被纳尔苏打断了:“怎么,查封了吗?”
福彭摇了摇头:“查封倒没查封,可是明哨暗卡的,把个王爷府围得水泄不通。”
纳尔苏一拍桌子,差点儿把茶碗震掉地下:“这只狼!这就叫一乳同胞,我恨不得闯进大内,亲手宰了他!不就是个死吗!”
“王爷?”福晋母子向纳尔苏示意——隔墙有耳。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缓和了一下气氛,福晋点点手,把福彭叫到身边:“你明天打发个人,到花市小卧佛寺把他们的主持慧山请来。”
“就是您常去进香的那个鹫峰寺?”
“不错。”
“这个主持,您跟她很熟?”
“你要记住,她叫慧山,此人堪当大任。”
“哦?!”福彭的目光中闪出了几多惊奇。
曹端了一杯茶坐在老夫人的上房里,四太太在下手相陪。老太太半靠在短榻上,问曹:“今天是初几了?”
“今天是正月初六,用不了十天就是上元佳节了。恭请圣安还是得在织造署办,这笔开支得个千八百两银子。本来眼下钱就紧。”
“没办法,几十年了,年年如此,老章程是改不了的,钱花的再多点儿也得花,比往年还要更红火些,别让人家以为曹家慌了神儿啦,有的人眼可尖啦。”
“嗻嗻,儿子明白,除此以外还有件事回禀老太太。”
“嗯,说吧。”
“让老丁下扬州找盐商兑银子,可盐商说我三哥已然提走了五万两。”
“哦!有这种事儿,不会吧?”
“我也是这么想,至亲手足,怎么着也不会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吧?”四太太插嘴说。
“是啊,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等他们两口子回来再说。”
李鼎离开北京已然三天了,夜里投宿只睡三个时辰,他不担心自己顶不住,更担心的是马顶不住。驿站的加急文书是按站换人换马。他是一人一马一气到底。换马谈何容易。买匹马少说也得耽误半天,再说公子哥儿出身的李鼎,对马的脚力更是一窍不通。因此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这一天李鼎来到山东地面,在一个小镇的镇口,有一家小饭铺,掌柜的端出一屉热包子。李鼎又渴又饿,他勒住缰绳跳下马来:“掌柜的,给我二十个包子。”说着掏了一块银子,扔到桌上:“不用找了。”
掌柜的乐了,心想三天也挣不来这么些钱哪,今天算是遇见财神爷啦。赶紧找了个大盘子,拣了三十个包子。又去盛热粥,拿咸菜。没想到李鼎火了:“你想烫死我吗?我都要凉的!”
掌柜的一愣:“客官”
“唉,我有急事,得赶路!”
“好好好,换换换。”掌柜的马上给换了凉包子、凉粥。他一边看着李鼎狼吞虎咽的往下吃,一边跟李鼎搭拉话:“客官,再急也得吃好饭,您看看,这马这身汗,也得让它歇口气啊,您可别忘了那句话:望山跑死马啊!”
一句话提醒了李鼎:“换,换热包子!”
掌柜的又是一愣,心想,这位客官是不是气迷心:“好,换,换。”
“唉——”李鼎也觉得自己有失常态:“掌柜的,给我喂喂马吧,它也累坏啦!”
五开间的恂郡王府,朱门绿瓦牙檐高挑,结构宏伟威仪煊赫,府门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府门内静静悄悄。四名清兵挎着腰刀,站立在府门两侧,一名千总领班,在府门前来回踱步,奉命盘查进府出府的来往之人。
晨曦初现曙色临窗,卯时过了不久,有两名尼僧从远处向府门走来,这两名尼僧一老一小,老的便是平郡王福晋提到的,那位鹫峰寺主持慧山,小的是她的徒弟月朗。
师徒二人走上王府台阶,不意被千总伸手拦住:“站住!”他恶声恶气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