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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曹桑格已在门前等候,曹紧走几步上前请安:“请三哥安。”
曹桑格也紧走了几步,下了一台阶,一把抱住曹:“老四啊!不是哥哥埋怨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弟妹怎么就不来找我呢?我又不知道你们的住处,都快把我给急死啦!这可真是的、真是的。”
“这”对于曹桑格这样的热情和语气,曹一时无言以对。
“行了,行了,咱们是一奶同胞,我不计较这个,快进屋,快进屋,站在院里这冰天雪地的。”曹桑格拉着曹的手,边往屋里走,边跟小顺子说:“小顺子,把那上用的枫露茶,酽酽地给我们哥儿俩沏一壶。”
“嗻。”小顺子应声而去。
“哎!老四,你吃了没有?让厨房给你做点儿可口儿的。”
“不用了,我已然吃过啦。”
两个人说着,进了鹊玉轩,曹不见三太太,问了一句:“三嫂呢?”
“感冒了,不舒服。这么大的屋里越躺越冷,回娘家了。来来来,坐、坐。”
二人落座之后,曹桑格以很亲切的语气说:“老四啊,这屋里没有第三个人,咱哥儿俩说句悄悄话,我打江宁一回来,听见要抄家的信儿之后,就把这芷园报了祖产啦,你想啊,充公也是白充公,白便宜了人家,还不如利不外溢,你说是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
“咳,你还别这呀那的,等将来事情平息之后,你想搬回来住也可以呀,我拨给你俩个小院,总可以了吧?”
“芷园这么一大片宅子,几百间房子,您就拨给我俩小院?”
“哎!我还别不告诉你,报祖产你当白报吗?首先,我担着多大的风险,你知道不知道?其二,两万多两银子没有啦!”
“您哪儿来的那么些银子?”
“我噢,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来北京之前,收到了扬州盐商兑过来的这笔银子,还没容我交账,老太太不就让我跟你三嫂,送卿卿回北京了吗?”
“总共是五万两,那么,剩下的呢?”
“剩下的对呀,都替你打点官司啦!没错啊。”
“都替我打点官司啦?”
“怎么着,你以为就凭小平郡王一句话,就解除枷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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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刑司的人,一个个脑满肠肥,一家家肥狗胖丫头的,难道都是喝西北风喝出来的吗?嗐,就说你脖子上的枷吧!朝廷钦犯,枷号示众,得戴七十斤重的枷,可凭什么你戴五十斤的?银子啊!”
“这件事儿是丁汉臣办的呀。”
“好好好,咱先不争这个,我问你一句话,这场官司你是想了?还是不想了?”
“想了,怎么说?不想了,又怎么说?”
“你要想了,就把埋金狮子的准地方告诉我,你就甭管了,庄亲王那头我自有办法去买通,自然,钱少了不行。”
曹被气得面色如土,一跃而起:“三哥,谢谢您的美意,这场官司还是先别了的好。”
“那,为什么?”
“我还想留着它解闷哪!”曹说完,一甩袖子冲出门去。正撞上小顺子端着茶具刚要进门,结果把一套上好的茶壶、茶碗碰翻在地,小顺子大声惊叫:“哎哟!”
曹桑格追出门外:“老四!老四!”但曹已然去远,曹桑格奸计未遂怒气冲天,抡圆了给小顺子一个嘴巴:“混蛋!”
日子还得照旧过,黎明破晓,无论风霜雨雪,仍然得到内务府签押房门前,给人家赔着笑脸,请安搭恭。落日西垂还得把各位送走。得到一句连耳朵都能磨出茧子的话来,就是“明日再来,听候发落”。
可曹的脾气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白天在押签房只能俯首帖耳、低声下气。回到家里经常是暴跳如雷、大发雷霆、焦急烦躁,茶饭懒进、坐立不安、神态凝滞、若有所失
真是寒暑更迭,春秋易换。转眼之间已然临近八月中秋了。黄昏之前曹回到家,掌灯之后一家人围坐桌边用饭,曹只喝两杯酒,把杯筷一推离席而去。
吴氏赶紧站起来,问了一声:“吃口饭吧?”
曹未予理睬走进里屋去了。吴氏盛了一碗汤,端进里屋。曹霑跟玉莹他们听见吴氏说了一句:“老爷,喝口汤吧。”
“烦不烦哪你?”当啷一声,碗被打碎的响声,传出室外。
曹霑站了起来,意欲进到里屋,却被玉莹一把抓住,小声地在曹霑的耳边说:“不要火上浇油。”然后她跟墨云说:“悄悄地把碎碗捡出来,不要多话。”
“欸。”墨云答应了一声去了。
玉莹点手叫过来紫雨:“你去煮一小锅海米粥,煨在灶台上,也许待会儿老爷会饿的。噢,可别咸喽。”
“好。”紫雨也走了。
“你也快点吃吧。太太一定在屋里”玉莹跟曹霑说。
“你呢?”
“我吃完了。”
“我没见她们给你盛饭?”
“哎呀,你快吃吧,我的小爷,我好收拾碗筷。”
曹霑伸了伸大拇指:“你是在收拾残局。”
“快吃你这半碗饭吧。”
就在这个时候,老丁从门外闯了进来:“报喜、报喜,老奴给老爷、太太报喜。”可是老爷、太太并不在堂屋:“咦?老爷、太太都吃完了?”老丁刚要走向里屋,曹一挑门帘已经出来了:“报喜?如今倒霉还倒不完呢,报的什么喜?”
曹一言未了,李鼎飘然而入:“说有喜,定然有喜!”
“哎,表哥!”曹上前与李鼎互请抱安。曹霑、玉莹也给李鼎请安。吴氏听见语声儿,也从屋里出来和李鼎见礼:“没带嫣梅来?”
“来了,来了,让紫雨带到西屋玩去了。也好,有些话还是不让她们听的好。”
玉莹马上明白了李鼎的用意,便跟曹霑说:“走,咱们去瞧瞧嫣梅去。”说完之后两个人一齐走了。
曹让李鼎落座之后问:“有什么喜事?”
“你是奉旨籍没的钦犯。结果除去江宁那些房屋地亩之外,还抄出来一百多张当票,银不到三两银子的现钱,万岁的这个台阶不好下呀,所以就得等等。”
“可这一等就是半年多。”
“表弟呀,你也是老公事了,朝廷上的事你能不明白,等上三五个月这就是恩典了。要是让你等上三年五载的,你又如何?”
曹看了一眼李鼎,报以一声长叹:“唉——”
李鼎接着说:“还有一件事也把庄亲王给缠住了。十三爷薨逝,今上是悲痛已极,丧事自然要办得隆重。王公大臣们体会圣意,纷纷前往吊祭,有的人还哭得死去活来可是三爷允祉在举哀之际,居然面无悲戚之容,这还不算,当宣读皇帝特赐‘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美谥之时,诚亲王已然打道回府啦!”
“啊!”曹大惊失色:“这不是捅漏子吗!”
“着啊,故而庄亲王”李鼎看看屋里没有别的人,才说:“自然是在今上的暗示之下,跟内务府大臣佛伦这帮给十三爷办丧事的人,联名上折子纠参诚亲王三阿哥允祉十大罪状。”
“哪十大罪状?”
“等我想想”李鼎掰着手指头数:“不孝、妄乱、狂悖、党逆、欺罔不敬、奸邪、恶逆、怨怼不敬、贪黩负恩、背理灭伦。对对对,就这十条。”
“得!哪条都活不了。”
“唉,他是害了一个又一个,人家怎么他啦?”吴氏也不无感叹。
曹急于想知道下文:“后来呢?”
“庄亲王等人奏请,将允祉父子正法,其余亲属削去宗籍,更名改姓披甲当差。家产籍没。”
“最终是怎么定的呢?”曹问。
“最终自然是皇恩浩荡,免于允祉父子一死,分别监禁在景山永安亭和宗人府。”
“唉——”曹又是一声长叹。
“怎么样,表弟,比您的事儿大多了吧?”
“嗻嗻,那又有什么喜呢?”
“让你在家听候发落。”
“这算什么喜!”曹不以为然。
“你这个人可真是的,这不比你起五更,爬半夜的上内务府请安去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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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得慢慢的来,紧箍咒也得一点儿一点儿地松啊,难道你想马上就官复原职,江宁织造?”
吴氏从中打圆场:“表哥说得对,是喜事儿,是好消息,明天是中秋节,晚上表哥把嫣梅也带来,咱们一块儿吃顿团圆饭,您说好不好?”
“好,好,当然好,一晃儿这是多少年了,咱们没在一块儿聚一聚了。咱哥儿俩一定喝它个尽醉方休。”
曹好像也有些兴奋:“是啊,‘事大如天醉亦休’嘛!”
自从那年李鼎带嫣梅来了曹家之后,只要李鼎再来,几乎总是带上嫣梅,除非和硕格格不准假。其实李鼎是有意这样做的,一为不断曹、李两家的关系,再为自己百年之后,孩子也好有个依靠,他品得出来,曹霑没过门儿的媳妇玉莹姑娘,是个品德高尚且又贤惠的人,将来嫣梅遇到什么自个儿解不开的事,也好有个妥靠的人商量商量,帮着出出主意。因此嫣梅对姑太太家是常来常往,所以跟紫雨、墨云、玉莹,还有表哥曹霑都挺熟悉。大家待她也特别好,尤其是玉莹真把嫣梅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平日里总把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留起来,等嫣梅来的时候给她。除此以外还陆陆续续为她写了三千多个字号,背面还注上几个同音字,为了辨认、记忆。
今天也是如此,李鼎为跟曹谈话,就先把嫣梅送到了西厢房,此时的嫣梅像个大人似的,盘着腿坐在炕头上,兴高采烈给大伙述说着家中的旧事,她猛地一拍大腿,两眼放着光:“啊!对了,告诉你们还有新鲜的哪,我们家是雍正元年冬天抄的,玛发的姨娘们和我,还有全家的男女仆人,一共是三百多口子,住不下苏州知府衙门的监牢狱。”
“那怎么办?”曹霑问。
“借呀。只好借苏州县和吴县的监牢狱一用喽。”
“嘿嘿”
“你笑什么?”玉莹不解的问曹霑。
“什么都有借的,借监狱押犯人,闻所未闻,岂不可笑。”
玉莹瞪了他一眼。
“还有可笑的哪,没过了多久,我们被判定打官卖。人人头上插了草标,在大街上跪了一年多,居然没有人买。”
“这又是为什么?”曹霑又问。
“因为咱们是旗人,人家汉人都不敢买。”
墨云乐了:“嘻”
玉莹满面含嗔的问墨云:“这可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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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被打官卖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你笑过,没心没肝的东西!”
“她小嘛,不懂事”曹霑想为墨云开脱。
“你比她大,你懂事。”玉莹目不转睛的看着曹霑。看得曹霑一阵尴尬。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了。”嫣梅接着说:“最惨的事还在后头哪!”嫣梅向大家细述了在她幼小的心灵深处永远记忆的伤痛
雍正元年的冬天,押解李煦的囚船,辞拜曹老夫人沿江北上。没有几天,囚船到了山东地面。李鼐一病无医呜呼而亡。人们把他的尸体停放在船板上,小阿梅不解其故,抱着父亲的尸体在叫:“阿玛,阿玛,你快醒醒啊,我们都吃过饭了,就差你啦”
李鼎忍住眼泪,抱住孩子:“阿梅,别叫了,你阿玛已然死啦。”
“死啦,什么叫死啦?”
“你摸摸,阿玛的身子都凉啦。”
阿梅用自己的小手去抚摸父亲的尸体:“呀!阿玛太冷了,我去拿被子给你盖上。”
“阿梅!阿梅!”李鼎叫了两声,阿梅已然跑进船舱了。
“让她去拿吧,也好尽尽父女之情。”李煦说罢以袖拭泪。
李鼎满怀悲痛,屈膝跪在弟弟的尸体旁:“弟弟,你放心的升天吧,上有苍天,下对大江,从今以后我待阿梅就像亲生女儿,只要我还有三寸气在,一定把孩子养大成人,哥哥如果负心食言,让老天爷打雷劈了我劈成碎尸万段!”言罢一个头磕在船上,嚎啕大恸。
李煦给陈千总请了个安,陈伟急忙扶住:“我可不敢当。”
“照规矩,这尸身该怎么安置?”
“到途经的知县衙门,申请验尸,确系病故,出具证明然后可以掩埋。”
“如果到北京”
“那可使不得,江上也有盘查的官船,要是查到船上的尸体,死因不明那麻烦可就多了。除此以外能通融的一定通融。”
“那么,最近的县城是”
“清远县,离这儿三四十里水路吧。”
“好吧,只有照您说的办吧。”
小阿梅抱不动一床棉被,但是她连拉带拽总算把棉被弄到舱外。李鼎看见赶忙帮她抱起被子来给李鼐盖上,然后他坐在弟弟的尸体旁低声饮泣。
小阿梅凑到李鼎身边:“大爷,我阿玛睡觉了。你为什么哭啊?”她用小手为李鼎拭泪,李鼎痛心疾首,抱住阿梅失声嚎啕大哭。
李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