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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人”玉莹一声讪笑。
曹霑急忙赔不是:“今天不上新书,我教你一段小曲如何?你不是爱弹爱唱的吗?”
“什么小曲?”紫雨搭拉着脸子问。
“是一支你们苏州的民间小调,叫《三枝梅》。我先唱一遍,你听一听。”曹霑说着从墙上摘下琵琶,调动宫商,低声吟道:——
一树皓洁晶莹雪,
雪儿下,偷绽三枝小红梅。
红梅傲雪添娇媚,
雪映红梅透春扉。
一枝梅,颤巍巍,
千金待嫁在香闺。
月老结下红丝坠。
姑娘双颊彩云堆。
二枝梅,将春催,
对镜理妆笑弯眉。
百褶罗裙压玉珮,
落马髻边凤钗飞。
三枝梅,绽春蕾,
鼓乐声中红巾围。
杯儿双,人成对,
拥肩牵手笑相偎。
声低低说一句闺中戏语,
羞答答,侬先醉。
紫雨一个人在屋里,坐在炕上,怀抱琵琶低吟着曹霑教她的苏州小曲《三枝梅》:
一树皓洁晶莹雪,
雪儿下,偷绽三枝小红梅。
。。。。。。
不知不觉下起雨来了。雨声淅沥惊动了紫雨:“哟!下雨了。”说着她下了地,拿起一把雨伞来到曹霑的书房,推开门进屋一看,屋里是空空的:“咦?人呢,下着雨”紫雨稍一思索,马上明白了:“噢!今天是七月初七。”她急忙来到后院儿,隔着瓜藤瓜叶看见曹霑和玉莹并肩坐在瓜棚下面。紫雨蹑手蹑脚走到他们的背后,但见曹霑抓住玉莹的双手,强迫中含有调笑地问:“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听见什么?”
“织女的哭声。”
“没有啊。”
曹霑用力:“你敢再说没有?”
“哎哟!听见了,听见了。”
这时,紫雨站在瓜棚后面,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听见也没用了,人家说的是十岁之前。”说完扔下雨伞走了。
曹霑和玉莹先是一惊,继而相视大笑。
一辆雇来的轿车走在大街上。
曹带着曹霑坐在车内,他跟儿子说:“你这些年两榜落第,当然还可以再考,也应该再考。可咱们旗人讲的是神武开基,文的武的都得拿的起来,你玛发给康熙老佛爷当过一等带刀侍卫,没有武功行吗?一马三箭是起码的工夫,今日带你去跟宜老爷学射箭,你一定得下工夫,认认真真地练,练武功一不能怕苦,二不能惜力。这道理你不会不懂。”
曹霑答应了声:“嗻。”
车轮子在坎坷不平的街道上继续叽里咕噜的行进着
“哦,还有一件事得跟你说。”曹接着说:“你怎么能跟十三龄,一个戏子,称兄道弟呢?”
“人家当初对咱们的情义可不薄啊,在江边上,没有一位高亲贵戚来送行,只有一个小戏子十三龄,拿着四个小红橘,来祭奠老祖宗,如今却不可称兄道弟”
“唉,可惜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就不懂什么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此一时我们是奴才,彼一时我们也是奴才。”
“哎!你”
“吁——”赶车的勒住缰绳,轿车停在曹宜家的门口。
曹不便发作,气哼哼地一个人走在前面,曹霑也只好跟在后头。
父子俩见了曹宜请安。曹赔着笑面:“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您整日守护大内,劳力劳心,可又多了这么个累赘”
“没有什么,谁让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来呢。先学射箭,不用教的人总在旁边看着。走,说干就干。”曹宜站起来,从墙上取一张弓和箭囊,带着曹父子来到后花园。
这花园很大,也很空旷,花草树木不多,只有一座乱石堆砌的假山,遮住天香楼的一侧,假山前设有一张石桌和四只石鼓。这花园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为曹宜练功习武之用,所以花园的一头有三块箭靶子,靶心涂有红圈,一共三环。
曹宜引着曹、曹霑来到花园,距离箭靶子百步左右的地方,把箭囊交给曹霑拿着,从中抽出来三支箭,依次搭在弦上,嗖!嗖!嗖!依次射出,箭箭皆中靶心。
“好!”曹半真半假的鼓掌喝彩。
“瞧见了没有,就这么准!”曹宜自鸣得意地跟曹霑说:“常言道:‘百步穿杨’嘛!古有诗云:‘已惊百步穿杨彩,会看双雕落塞云。’其实没有什么奥妙可言。前腿弓,后腿绷,前把稳,后把准。下苦功夫,一个字‘练’!没有近道儿,明白了没有?”
“嗻,我明白啦。”曹霑回答。
“真明白了才好。练吧!”曹宜跟曹抬抬手:“咱们上前头喝茶去。”说完两个人一齐走了。
剩下曹霑一个人在花园里,他脱下长衣服,穿了一身的短打,紧了紧腰带,拿起弓来,搭上箭,一箭一箭地向靶子射去,一箭囊的箭都射完了,绝大部分不中箭靶,有一两支箭射中,也不在红心上。
“嘿嘿。”曹霑一笑,聊以解嘲:“真是看事容易做事难哪!”他刚要去把箭拾回来,就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哎!敢情是霑哥儿啊,我还当是老爷哪!”
曹霑转身:“啊,原来是明珠。”
“霑哥儿,您怎么上这儿射箭来了?”
“为跟宜老爷学武艺,我们旗人讲究能文能武。”
“快跟我上天香楼吧。您五婶总念道您,她多想能看见您哪。”
“再练会儿,我上天香楼给五婶请安去,要不又该挨呲儿啦。”
“好,我去回禀大奶奶,她非乐坏了不可。”明珠说完连蹿带蹦地跑了,看来她也非常高兴。
曹霑继续练习射箭。过了不大的工夫,就听见天香楼侧面的楼窗“叭”的一声拉开了。卿卿站在窗前。她的脸色变化很大也很快,看见曹霑先是笑吟吟地,继而又显嗔怒,忽而似忧如怨。感情极为复杂,曹霑放下弓箭急忙请安:“给五婶请安。”
卿卿看了他一会儿,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去,轻轻地把楼窗关上了。
曹霑望着楼窗愣磕磕地看了半天。不能明白卿卿的意思。忽然明珠来了,双手端着一只铜脸盆,盆内水中泡着手巾,明珠把铜盆放在石桌上:“霑哥儿,大奶奶说了,这两天身子不方便,让您不必上楼请安了,来习武想非三朝两夕的事儿,日后自有相遇的日子。让您洗把脸,可以歇歇啦。”
“哦。你替我谢谢五婶。今天我就不上天香楼请安啦。”
“哎,请洗脸吧,水不算热。”
从此以后,曹霑就经常到宜老爷家的花园来练习射箭,总有十来天没再见到卿卿,虽然见过明珠两次,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给他打一盆洗脸水来,让曹霑洗了脸再走。可有两回明珠把洗脸水泼了,回头向曹霑露出一脸的坏笑才走。
又过了些天,曹霑仍然在宜老爷家里练射箭。当他把一箭囊的箭射完,去拾箭回来的时候,猛然发现卿卿坐在石鼓上,向他微微一笑,但在微笑中略有几分讥讽。
曹霑赶紧屈膝请安:“请五婶安。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来了老半天啦,看你射了一囊的箭,我不单今天看,而是天天看你射箭。”
“天天看?”
“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儿,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
“哦,嗻嗻。”曹霑嘴里答应着,心里明白了,为什么明珠有两回跟自己坏笑一下才肯走。原来如此。接着曹霑问了一句:“您看我练了这些日子,有点儿长进吗?”
“嘿嘿,嘿嘿”卿卿一阵冷笑:“不敢恭维。”
“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卿卿的讥讽有点儿刺伤了曹霑的自尊心。
卿卿也看出来了:“看来你还不服,是不是?”说着她接过曹霑手上的弓箭,认扣填弦扬手一箭正中靶心。
“啊!”真的把曹霑惊呆啦:“您有这么好的身手,我,我服,我服”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卿卿恭手作揖。
卿卿坦然一笑,马上又有一种忧怨之情涌上双颊:“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您什么时候跟我说过会射箭来着?”
“哼!”卿卿逼视着曹霑:“在江宁我说咱们明天骑马玩去,你说,你还没学过骑马哪。我告诉你,我在边陲天天骑马,还时常跟着阿玛、老平郡王去打猎。骑马打猎拿什么打?赤手空拳吗?你就不会想一想?”卿卿说着用手指戳了一下曹霑的脑门儿:“你个没有记性的东西!”卿卿佯怒。
“嘿嘿,嘿嘿”曹霑只好用一阵傻笑来自我解嘲:“想起来啦!想起来啦!您瞧我这记性儿,我这记性儿”
卿卿把弓箭放在石桌上,然后自己坐下,她指着对面的石鼓:“你也给我坐下,听我问你话。”
“嗻嗻。”曹霑只好坐下。
“我问你,你一天到晚的练这玩艺儿干什么。”卿卿用下颌指了指弓箭:“弄得一身的臭汗。”
“这是我阿玛的意思,父命难违呀。再一说,我两榜落第,阿玛说咱们旗人”
“等等儿。”卿卿打断了他的话:“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没尽心?”
“这”
“不许跟我撒谎。这园子里就咱们俩,跟我说了实话,我一定守口如瓶。”
“唉——”曹霑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我真不喜欢那八股文。您还记得在江宁,教我读书的张老师吗?”
卿卿点了点头。
“他没给我讲做八股文之前,就说这八股文除了考试之外,没有任何用处,什么破题、承题、起讲、入手全是死规矩,明明是一个盒子,偏要说什么‘上有盖覆,下为底承’,这不是废话吗?”
曹霑的话把卿卿给逗乐了:“所以你就不去尽心地学,没去认真地考?”
“这,好像也不能全这么说”
“好,八股文咱们姑且不论,你再说说这拉弓射箭又为什么?”
“阿玛说咱旗人文的武的都得拿得起来,这一马三箭,必须娴熟。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行了,行了。”卿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接着说:“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之后,又怎么样呢?”
“自然是求取功名。”
“补个大头兵的名额”卿卿二次逼视着曹霑:“你是想当马甲?还是想当兵甲?跟五婶儿说,虽然我阿玛被软禁,不得自由,可是我阿玛的部下,忠心耿耿于恂郡王的大有人在,只要我写张三寸的纸条,在京师、在边陲补个大头兵,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如何?”
“这”卿卿的一番话,真让曹霑无言以对。
“求取功名,袭职江宁织造,重振家声,扬名天下。还是想官高一品,权霸一方?”
“不不不,袭职江宁织造这条路,我是想明白了。我亲阿玛袭职二十三个月的江宁织造,亏空了二十多万两帑银,最终落得个抄家治罪”
“好,接着往下说”
“说来说去,总得有个吃饭的办法啊!”
“你有你的钱粮啊?”
“一个月一两五钱银子,三个月一石七斗五老米?嘿又惨了点儿。”
“当官儿吧,不好好的做文章,吃钱粮吧,你又嫌少。这可怎么好呢?”
〃。。。。。。〃
“这么着吧。我给你一件东西,有了它你也不用做官,也不用当兵,更不用指着那一两五钱银子、一石七斗五老米的钱粮,你说好不好?”
“那敢情好,是‘聚宝盆’吧?可惜我还没傻到这份儿上。”
卿卿瞪了他一眼,解开自己的衣领,从怀里掏出来一只锦盒。递给曹霑:“你打开,仔细的瞧瞧。我看你识货不识货?”
曹霑接在手里,那锦盒不单带有卿卿的体温,还带有一股温馨的香气。他轻轻打开盒盖,紫红的丝绒上衬托着一只光大圆润、光彩熠熠的大珍珠。
卿卿问曹霑:“这叫什么?”
“珍珠。”
曹霑的回答,把卿卿给气乐了:“废话!谁不知道是珍珠。看见过吗?”
曹霑摇头。
“告诉你,记住。这叫‘东珠’,出产在关东故此得名。它比普通的大珠子也大得多,光润无比,光彩照人,不单平常人家没有,就是达官显宦之家,也很少见。在宫廷里也是很珍贵的东西。它是德妃娘娘赏给我阿玛的,保存在福晋手里,这次我下嫁给你五叔,福晋把东珠给了我当作陪嫁。这东西准值多少银子,我不知道,但则是不会少于一百万两。今天我把它给了你,你的后半生靠它,寻求大富贵自然不可能,吃口舒心饭,跟玉莹结亲生子,可保无虑。拿去吧,也算”下边的话,没有说出口。
曹霑把东珠的盒盖盖好,双手放在石桌上,然后恭恭敬敬地给卿卿请了个安:“我先谢谢五婶这番美意,再谢谢卿卿格格这份盛情。我说句话,您可千万别生气。”
“你不要,对不对?”卿卿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呼吸之间有些急促。
“嗻。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