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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点了点头,然后跟李鼎说:“表哥,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您怎么还带着她擅离王府啊?”
“老爷,您误会了。这可是一桩大喜事啊!”吴氏喜形于色地插嘴说:“表哥跟嫣梅姑娘都准予开户,脱了奴籍啦!庄亲王恩典,留表哥在府里补一份差事。嫣梅大了留在府里自然有诸多的不便。我的意思是让孩子就住在咱家,跟玉莹也好做个伴儿,不然的话”
“哪还用说吗,曹李原是一家!”曹高兴得抓住李鼎的手:“表哥!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让他们多弄几个好菜,咱哥儿俩今天必得一醉方休!”
“表弟啊,今儿个您还醉不得。”
“怎么?”
“因为您还有更大的喜事儿。”
“我?”
“我出来的时候,庄亲王把我叫了去,让我给你带来口谕,让你预备今天接旨。”
“今天就接旨?”曹乐不可支却又将信将疑。
“官复内务府广储司员外郎。”
“那江宁织造呢?”
“哎呀!我的曹老爷,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啊!”
“嗻嗻,我也听见个谎信儿,想在悬香阁安排小平郡王歇息,如今既然是实信儿了,您得帮我张罗张罗。”
“那还用说吗!”
“表哥,还有件事,您得帮我拿拿主意。”
“什么事情?”
“您跟我来。”曹拉上李鼎出了鹊玉轩,拐弯抹角来到一个很偏僻的小院,只见丁家父子挥镐抡锹已然在地下挖了一个大坑,老丁跳下去在拨弄着什么,当李鼎他们走到近前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对三尺高,底座八寸见方的赤金狮子。
李鼎不由得一愣:“表弟,你把它挖出来干什么?”
“唉——”曹叹了口气:“江南遇祸一贫如洗,如今复官在即,偌大个芷园要修缮,家中衣物也要添换,总之用钱的地方很多,可这钱从何而来呢?”
“咳,你可别忘了,当年九阿哥都怕走露风声,才把它藏在芷园。谁不知道这东西是禁物,你拿出去变钱,有人敢要吗?”
“要是送首饰楼,化了它?”
“你就不怕别人告你的密?”
“那”
“表弟,不怕你见笑,江南一劫,我是吓破了胆啦。五年大狱啊!”
“老爷。”老丁站在坑里说:“还是听听风声,过些日子为好。”
“唉,”曹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那就先埋上吧。表哥,您先上敬慎堂指导您弟妹预备接旨,我上悬香阁去看看。老丁,你跟我来。”
“嗻嗻。”老丁答应着,从坑里爬了上来。
吴氏把嫣梅送到榭园,交给了玉莹。让玉莹带上嫣梅一为逛逛园子,二为熟熟路径。自己便到前边预备接旨去了。
嫣梅想先拜见表哥曹霑,玉莹、紫雨、墨云三人,便先陪她来到悬香阁。表兄妹相见,又有好消息传来,当然让曹霑喜出望外,今后又添了一个伙伴,则更让曹霑心花怒放。
嫣梅看到这满屋子的书,特别高兴:“表哥,今后我会常来找你借书看,我就喜欢读书,以前在王府伺候和硕格格,没有长工夫,今后好了,不过,我有看不懂的地方,玉莹姐你可得教我啊!”
“教,我不敢当,咱们相互切磋吧。”
曹霑故意戏弄玉莹:“玉莹姑娘特谦了。连我都得拜姑娘为师,何况嫣梅乎?”
“是啊,尚望表嫂不吝赐教喽!”嫣梅更喜欢趁火打劫。
“好好好!”玉莹用手指点着曹霑和嫣梅:“你们表兄妹刚到一块儿,就合伙欺负我,行。你们可别忘了,你们都有走单了的时候。尤其是你,小嫣梅,从今以后,你可得住在榭园。”
“哎呀!我要大难临头啦!”嫣梅故作惊惧逃出悬香阁,引得众人无不忍禁。
大家跟着嫣梅来到院中观赏院景,紫雨突然一声惊叫:“哎呀!梅花开啦,你们快来看,它藏在松枝底下,像个怕羞的小姑娘。”众人纷纷聚拢围观。
玉莹一把抱住嫣梅:“表妹,你知道这梅花是为谁而开吗?”
嫣梅一愣:“为谁?”
“自然是为你呀!”
“为我?”
“为你脱了奴籍,身得自由呀!”
“真的?”
曹霑十分感动:“应该是真的,从奴才脱籍,成为自由之身,自由之人,难道有知的天公还不该赐予祝福吗?”
墨云掀起松枝:“你们看,一共开了三枝。”她用手指着:“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紫雨一时兴致激发:“霑哥儿曾经教给我一支我们苏州的小曲,名叫《三枝梅》,为了祝贺表姑娘脱籍开户,我唱给你听。”
“我先谢谢,紫雨姐姐。”
紫雨用苏州方言,说了一句:“表姑娘,我可不敢当啊!——”然后唱道:——
一树皓洁晶莹雪,
雪儿下,偷绽三枝小红梅。
红梅傲雪添娇媚,
雪映红梅透春扉。
一枝梅,颤巍巍,
千金待嫁在香闺。
月老结下红丝坠,
姑娘双颊彩云飞。
二枝梅,将春催,
对镜理妆笑弯眉。
百褶罗裙压玉珮,
落马髻边凤钗垂。
三枝梅,绽春蕾,
鼓乐声中红巾围。
杯成双,人成对,
拥肩牵手笑相偎,
声低低说一句闺中戏语,
羞答答,侬先醉。
恰在紫雨唱到最后两句的时候,曹一步闯入院内,只见他勃然变色活像凶神恶煞,大声疾呼:“浑账!”
吓得在场众人惊恐万状心颤胆寒。
曹看了一眼嫣梅,觉得她今天刚到,不便在她面前再施威福,便挥了挥手,余怒未息地说:“你们都回榭园,紫雨留下。”
曹霑领先答应了一声:“是。”便与玉莹、墨云、嫣梅出了院门。她们没走了几步,玉莹止步回身,曹霑急忙迎了上去:“你放心吧。我跟丁大爷都会劝的。”玉莹点了点头,陪着嫣梅走了。
曹这时在悬香阁院内大叫:“老丁!老丁!”
老丁赶紧跑进院内:“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把这贱人给我打四十嘴巴,赶出芷园!”
“啊!”这一决断完全出乎丁汉臣的意料之外,不由得大惊失色:“老爷,您说什么?”
“你聋了吗?给我打她四十嘴巴,赶出芷园!”
“老爷!您这是怎么啦?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再说,紫雨也没犯下什么弥天大错,不可饶恕啊。”
“什么?这贱人竟敢高声宣唱淫词浪调,败我家风!”
“老爷,您请息怒,今后不准她再唱也就是了。”
“哈哈,你倒说得轻巧,如今家里住着两位姑娘,要是让她给带拉坏了,你担当得起吗?啊!”
“这”
“上一次她们主仆就赠笔送砚,鼓弄曹霑撰写野史小说,倘若误了他的前程,你担当得起吗?”
“我”
曹暴跳如雷:“还不快打!圣旨就要到啦!”
紫雨“扑通”一声,双膝跪在曹脚下:“老爷,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唱了。求老爷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吧!您要把我赶出芷园,让我一个孤身女子,在何处安身哪,紫雨跟老爷来到京城,无亲无故!老爷!您发发慈悲吧!就饶了我这一回吧!”紫雨哭述、磕头,真如鸡鹐碎米,触地有声,血污前额。
“老爷,小人在府上三代为奴,虽说没什么功劳,可我有一颗忠心,四十年来风风雨雨,奴才从无所怨,更无所求。今天,我要舍出这老脸来,求求老爷网开一面法外施恩,您就饶了紫雨这孩子吧!”老丁也双膝跪倒在曹脚下,给曹磕头礼拜,乞求对紫雨的宽恕。
不料曹不但无动于衷,反而火冒三丈:“违抗家规,连你也一样,给我打!”
“老爷,我怎么狠得了心,下得去手啊,要打,就让我自个儿打我自个吧!”丁汉臣用两只手,左右开弓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双颊。
“啊!”紫雨惊叫一声,扑过去抓住丁大爷的双手,声嘶力竭地高喊:“丁大爷,打我吧!打我吧!还是打死我这苦命的丫头,就一了百了啦!”
丁汉臣抱住紫雨,一老一小跪在地下,嚎啕大恸,抱头痛哭。
气得曹狠狠地跺脚:“丁汉臣,你要造反吗?”然而全无反应。
双方正自僵持不下,曹霑一步踏入院中:“阿玛!”
“干什么,你也是来为她求情的吗?”
“求情孩儿不敢,我是求阿玛想一想,自从咱家江南遇祸,回到北京。紫雨那年才十六岁,家里事多人少,白天她要烧茶煮饭,稠洗浆做,到了晚上,在灯下还要缝连补绽。最叫人难忘的是,夜深人静,她独自一人在院中焚香祷告,祈求苍天保佑老爷,早日出狱,早得平安!阿玛!——”曹霑说到这儿,五内如焚声泪俱下,“扑通”一声也跪在曹面前:“您就开开恩吧,您可别忘了,‘患难之交不可弃,生死与共不可欺’呀!”
“好啊!你是不是来求情的,你是来教训你老子的!”
“阿玛,您这么说岂不是折杀孩儿吗?其实这支小曲紫雨本不会唱,是我教她唱的。”
“哈哈!好啊,是你教她唱的,你你你,你算个什么东西?考秀才两回你都考不上,练武功你又半途而废,文不成,武不就,白天跟戏子十三龄厮混,晚上跟这贱货调情,再这样下去,这个家岂不要败在你们这群叛逆的手里吗?!滚!都给我滚!尤其是你这臭婊子!”曹气往上壮,飞起一脚正踢在紫雨的下颏上。
“哎哟!”紫雨大叫一声,翻身倒地。
老丁和曹霑都过去想要抚慰紫雨,谁料紫雨一跃而起,只见她满脸是血,扬声高喊:“我滚!我滚!”冲出门去。
曹霑、老丁顾不上曹的震怒,直追紫雨而去,边追边喊:“紫雨!紫雨!紫——雨!”
曹只气得浑身发抖,他抓起石桌上的一盆花卉,“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一屁股跌坐在石鼓上,呆望着这空无一人的院落,此时的心情,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是悔、是恨,还是空虚,惟有垂下头去,一声长叹。
悬香阁院里发生的事情,在敬慎堂的人根本不知道,所以李鼎和吴氏仍然在忙着准备接旨,指挥几个家人,打扫厅堂设摆香案。
忽然丁少臣拿着一份礼单跑了进来:“太太,这是咱们家斜对门的街坊,陈辅仁陈老爷送来的礼单。”
吴氏接过来看了一眼递给李鼎,李鼎仔细的看了一遍:“哎呀!好一份厚礼呀!少臣,你马上到悬香阁去请老爷。”
“嗻。”丁少臣转身出门,差一点跟曹撞了个满怀,曹气气哼哼的申斥少臣:“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嗻,老爷。”丁少臣退在一边。
李鼎迎了上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曹没做答复。李鼎只好把礼单交给曹,曹看了一遍:“上司给下属送这么一份厚礼,取意何在呢?”
“是啊,我也琢磨不透。不过,只要咱们心中有数就是啦。”
曹向吴氏摆摆手,吴氏退出大厅。然后跟少臣说:“请吧。”
“嗻。”少臣跑出大厅:“有请陈老爷!”
陈辅仁在前,顶戴袍褂一身官服。曹佩之在后,也是衣帽堂堂的走进院门。
曹、李鼎俱皆降阶相迎,彼此请安见礼,客套寒暄之后,陈辅仁双手抱拳:“恭喜硏翁!贺喜硏翁,委屈您这些年,今朝终于官复原职啦!”
“不不不,未见圣上旨谕到来,还不能定准啊。”
“哪里,哪里,庄亲王已然向我面示口谕,岂能不准呢?请您到广储司任员外郎,你我共领。”
“卑职在陈老爷手下当差,今后还望多多指教。”
“岂敢!岂敢!我们共掌广储司。请您务必不要客气。”陈辅仁说完,侧了侧身,让出曹佩之:“我来引荐引荐,这位是舍表弟,候补知县,曹佩之,曹先生。”
“是是,请里边坐。”曹肃客而入。四人走进大厅,分宾主落座,仆人献茶之后,曹欠了欠身:“敢问曹先生的贵籍是”
“祖籍上元,武惠王曹彬之后。”
“如此说来,我们还是同宗。”
陈辅仁鼓掌大笑:“同宗同族,一家人,一家人,又是一喜,哈”
“大哥。”曹佩之马上就改了称谓:“这位爷是”
“啊,我忘了给引荐啦,这是舍表兄,姓李名鼎。”
“噢!——原来是当年苏州织造、兼大理寺卿和两淮盐课监察御史,李煦李大人的大公子!久仰!久仰!”
李鼎对这个摇头摆尾的不速之客,很有些看不惯,所以他就不冷不热的顶了他一句:“曹先生知道的倒很详细呀!”
“嘿嘿,嘿嘿”这位曹先生乐了,他以为李鼎真的是在夸奖自己。
这时,丁少臣匆匆走进大厅,一安到地:“回禀老爷,平郡王府长史到。”
“回说出迎。”曹立刻站了起来,向陈辅仁和曹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