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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在这两种情况下,前面那位朋友可能装作不知道你上戏院去了,装作不知道别人也能
给他帮这样的忙。至于这最后一位朋友,他感到需要向什么人反复地说或者揭示出可能最令
你反感的事,对自己的直爽感到十分得意,而且拼命对你说:“我就是这样。”
有的人则以他们过于好奇或绝对没有好奇心来叫你着恼。你可以对他们谈到最为轰动的
重大事件,而他们完全不知所云。有的人等几个月才给你回信,如果你的信是关于你自己的
一件事而与他们无关的话。或者,他们对你说,要来问你什么事。你怕错过了他们的来访一
直不敢出门,他们却并不前来,叫你等上几个星期,因为他们没有收到你的回信(而他们的
来信根本没有要求你回信),以为他们惹你不高兴了。某些人高起兴来,想来看你,他们只
顾自己愿意而不顾你愿意不愿意,口惹悬河,不给你留下插嘴的地方,也不管你有什么紧急
的事情要做。可是,若是他们感到时间长了,累了,或者心情不好,你就引不出他们一句话
来,任凭你怎么使劲,他们用无精打采来对付你,再也不肯回答你的话,甚至不肯用一个字
来回答,就像没听见你说的话一样。
我们的每个朋友都有自己的缺点,为了能继续喜欢他,我们不得不寻些东西来自我安慰
——想到他的才华,他的善良,他的温柔——或者更正确地说,将我们的好意充分发挥出
来,对他们的缺点视若罔闻。可惜,我们这样好心对我们朋友的缺点极力做到视而不见,总
是敌不过他的极力放纵,因为他看不见自己的缺点,或者以为别人看不见。讨人嫌这种危险
主要来自难以评价不显眼的或未被察觉的事,所以出于谨慎,至少应该从不谈论自己。可以
肯定地说,在这个题目上,别人的看法与我们自己的看法永远不会一致。人们参观一幢外表
平平的房屋,里面不论是珍宝满室,还是遍地皆是盗贼用的撬门铁捧或死尸,发现了别人真
正的生活,那表面天地之下的真天地时,都会感到同样的惊异。借助于每个人对我们说的
话,我们对自己形成了一个印象。通过他们在背后就我们发表的言词,我们得知他们对我们
和我们的生活怀有怎样完全不同的形象时,我们的惊异不会比上述情形更小。因此,我们每
次谈论过自己以后,都可似确信,我们说的那些无害而谨慎的话语,被人表面上彬彬有礼并
虚伪地表示赞同听了去以后,会叫他们作出最叫人恼怒或最令人快乐的评论,一言以蔽之,
是最不利的评论。至少我们对自己的想法和我们的话语之间不成比例,也很会激怒别人。这
样的不成比例,一般总是使人们就自己所说的话显得非常可笑,就像那些冒牌音乐爱好者,
虽然作出极其赞赏的样子,但是他们叫我们听到的话语并不能说明他们的赞赏。他们一面用
有力的指手画脚和一副赞赏备至的表情来补偿那含糊不清、喃喃低语的不足,同时又感到需
要哼一首他们喜爱的曲调。
除了谈自己和谈自己缺点这个坏习惯之外,还要加上另外一个与此结成一体的坏习惯,
那就是揭露别人身上的某个缺点,恰恰自己也有这同一缺点。人们总是谈论这些缺点,似乎
是一种谈论自己的方式,实际上是用拐弯抹角的方式,把承认自己的快乐与宽恕自己的快乐
结合在一起。
此外,似乎我们的注意力总是被吸引到构成我们自己特点的东西上去,与别人身上的其
它东西相比,更容易发现这些东西。一个近视眼谈论别人时会说:“他眼睛几乎睁不开。”
一个肺结核患者对一个最健壮的人肺部是否完好总有疑问;一个很不爱清洁的人总说别人不
洗澡;一个嗅觉不灵敏的人总认为别人身上有味道;一个丈夫,自己老婆作风不正,会到处
看到老婆作风不正的丈夫;一个举止轻浮的女人到处都看到举止轻浮的女人;一个追求时髦
的青年,到处看到时髦青年。每种毛病,也像每种职业一样,要求一种专门知识,并不断发
展这种专门知识。将这些知识卖弄一下,并不令人恼火。性欲倒错的人发现性欲倒错的人,
一位裁缝应邀到了社交场合,他还未与你谈话,就已经品评起你的衣料,他那手指已经迫不
及待要来捻一捻看质量如何了。如果你与一位牙医谈上一会话,然后问他对你有何真实想
法,他就会告诉你,你有几颗坏牙。在他看来,没有比这更重要了。待你也发现了他的坏
牙,你会觉得没有出这更可笑的了。
不仅仅我们谈到自己时,以为别人都是盲目的,就是我们做事时,也似乎以为别人是盲
目的。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有一个专门的上帝无时不在,他遮掩住我们每个人的缺点,或
向我们每个人许诺看不见我们的缺点,犹如对不洗澡的人,对他们耳朵上的一条污垢,臂弯
里的汗味,他都闭上眼睛,堵上鼻孙,并且要他们坚信,他们可以带着这些污垢和汗味在人
间游荡,不会受到任何处罚,人们什么也发觉不了。佩戴假珍珠或以假珍珠相赠的人,以为
别人定会把假珠当成真珠。
布洛克很没有教养,有神经病,追求时髦,属于一个不受尊重的家庭,如同在海底一般
承受着无法计算的压力。这压力不仅来自表层上的基督教徒,还有高于他所在的阶层的一层
层犹太阶层,每一层都以自己的蔑视压迫着紧挨着自己下面的那一层。要从一个犹太家庭上
升到另一个犹太家庭,穿过一层又一层,直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布洛克可能要花上数千年
的时间。最好是设法从另一个方向上开辟一个出口。
布洛克跟我说什么我正处在赶时髦的狂热之中,要我向他承认我是时髦青年时,我本可
以这样回答他:“如果我是,我就不会与你常来常往了。”可我只是对他说,他这样讲话太
不客气。于是他想道歉,但是没有教养的人实在有福气,依照他们的方式,便是一面毁掉自
己的前言,一面伺机将那些话语变得更加沉重。
“请你原谅我,”现在他每次遇到我都这样说,“我曾经叫你难过,曾经折磨你,我是
故意使坏。不过——从总体来说,所有的人,从个体来说,你的朋友,都是奇怪的动物——
你无法想象,我虽那么无情取笑你,可我心中对你是一片柔情。我想到你时,这种柔情常常
令我下泪。”说着,他便叫人听到一声呜咽。
布洛克身上使我惊异的,还有更甚于他举止不适度的地方,那便是他的谈话质量好坏相
差很大。这个小伙子十分挑剔,对一些最时髦的作家,他常说:“这个人是个面色阴沉的白
痴,那个人完全是个傻瓜。”可有时他能十分开心地讲述一些毫不可笑的传闻轶事,引证某
一个完全平庸的人的话,说“那人真是了不起”。评断人的智慧、价值、意义的这一双重天
平,总是使我惊异不止,直到我结识他的父亲老布洛克先生那一天,这个谜才算解开。
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竟然同意去与老布洛克结识。因为小布洛克在圣卢面前说了我
的坏话,又在我的面前说了圣卢的坏话。他特别对罗贝尔说我(一直)追求时髦追求得要
死。“对,对,他能结识勒—勒—勒格朗丹先生十分荣幸,”他说。布洛克这样将一个词分
开说,既表示讽刺,又表示文学味道。
圣卢从未听说过勒格朗丹这个名字,大吃一惊:“此乃何人?”
“噢,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布洛克回答,哈哈大笑,同时怕冷似地将两手插进外
衣口袋里,确信他此刻正在欣赏一位了不起的外省绅士那独具特色的外表。与这位绅士相
比,巴尔贝·多尔维利的外表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布洛克不会描绘勒格朗丹先生的形象,
便用赋予他好几个“勒”字和象躲在柴捆后面品酒一样品味这个名字的办法来聊以自慰。但
是这种主观的享受别人是领略不到的。
他一方面在圣卢面前说我的坏话,另一方面在我面前也没少说圣卢的坏话。到了第二
天,我们两人便都知道了这些谗言的详细情形,倒不是我们俩相互学舌,那我们可就太罪过
了。但是布洛克会觉得这是非常自然而几乎不可避免的事,以至他在心神不安之中——他认
为我们肯定会从这个或那个人嘴里得知我们要知道的事——宁愿先下手。他把圣卢拉到一
边,向他招认了自己故意说他坏话的事,又告诉圣卢,他以“誓言监护人、克洛诺斯之子宙
斯的名义”起誓,他爱圣卢,愿意为圣卢献出生命,说罢又抹去一滴眼泪。同一天,他又安
排好单独见我,向我作了忏悔,宣称他那么做是为了我的利益,因为他认为某种社交关系对
我有害,而我“比这个更有价值”。然后象醉汉动情那样抓住我的手,虽然他的酒醉纯属神
经质:
“相信我好了,”他说,“若是昨天想到你,想到贡布雷,想到我对你无限的柔情,想
到你自己甚至回忆不起来的某些下午上课的情形,我不曾哭了一整夜,就叫黑煞神凯尔立即
把我捉了去,让我穿过人类厌恶的哈得斯①之门好了!对,一整夜,我向你发誓!可是,我
知道,我了解人,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①亦为克洛诺斯之子,宙斯之兄弟,为冥王。他在魔鬼和煞神帮助下(其中就有凯
尔),想尽一初办法将活人拉进他那黑暗的王国中去。谁掉进他的冥府,便再不得永生;也
无返回之路。
确实,我不相信他的话,我感到这些话是临时编造出来的,是随说随编出来的。他“以
凯尔”的名义起誓,也并没有增加很大重量,因为布洛克对古希腊宗教的信仰纯属文学性
质。此外,每当他激动起来,同时也希望别人为一件虚构的事实所感动时,他总是说“我向
你发誓”的。与其说这是为了叫人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不如说那是为了撒谎骗人而制造的歇
斯底里官能享受。他对我说的话,我不相信。不过我也不怪他,因为我从母亲和外祖母那里
继承了不会怀恨在心的天性,甚至对于比这大得多的罪过也不怀恨。我同时也继承了永不谴
责任何人的天性。
再说布洛克也不是绝对的坏孩子,他也能做出非常热情的事情来。自从贡布雷人种,也
就是如我外祖母和我母亲这样的绝对完美无缺的人从中产生的人种似乎濒于完全灭绝以来,
我只能在未开化的、无动于衷的、忠心耿耿的正直人——他们一开口讲话,那声音便很快表
明他们根本不关心你的生活——和另一种人之间进行选择。这后一种人,只要他们在你身
边,他们就理解你,钟爱你,感动得下泪,可是过了几个小时又会翻脸不认人,跟你开上一
个残酷无情的玩笑。此后,他们还会回到你的身边,仍是那样善于察颜观色、热情可爱,立
刻就能与你融成一体。相比之下,我可能还是更喜欢这后一种人,就说不喜欢他们的道德价
值吧,至少喜欢与他们相处。
“我想你的时候那种难受劲,你是无法想象的,”布洛克又说,“归根结底,这是我身
上相当犹太人味道的一面又冒出来了,”他冷嘲热讽地加上一句,同时眯起自己的双眼,好
像要在显微镜下为那数量极小极小的“犹太血液”定量一般。一个法国贵族大老爷,在全是
基督徒的祖先之中,也可将萨米埃尔·贝尔纳或者再往前数,将圣母玛利亚打进去。他可能
也会这么说(实际上他是不会这么说的)。据说,莱维家族就自称是圣母玛利亚的后代。
“我相当喜欢这样从我的情感中分出这一部份来,再说这是很小的部份,这部份可能属
于我的犹太血统。”他又补充道。他道出这句话,因为他觉得道出自己种族的真相,既聪明
又正直。在这同一场合,他又设法莫名其妙地减轻这真相的份量,就象那些下定决心还债,
又只有勇气偿还一半的吝啬鬼。拿出勇气来宣布真相,同时又在其中掺上很多歪曲真相的谎
言,这种弄虚作假的方法,比一般人想象的更为普遍,甚至一般不这么做的人也是如此:生
活中某些紧要关头,特别是关系到恋爱关系的紧要关头,便给他们提供了这样的机会。
布洛克瞒着我在圣卢面前对我抨击谩骂,瞒着圣卢在我面前对圣卢抨击谩骂,这一切均
以邀请我们前去作客而结束。若说布洛克开始时没有进行尝试以便单独邀请圣卢,我当然不
相信。看上去很可能进行了这样的尝试,但是没有成功,于是有一天布洛克对我和圣卢说:
“亲爱的师兄,还对你阿瑞斯①和圣卢-昂-布雷心爱的骑士,驯马人,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