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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承认,在艺术揭示了某些规律的范畴内,一旦某种技巧将这些规律普及,回头一看,先前
的艺术就失去了一些其新颖独特之处。自埃尔斯蒂尔开始作画起,我们已经经历了人们称之
为自然景色和城市的“精采”摄影阶段。业余爱好者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这个形容词到底指的
是什么呢?要想说明白,我们就会看到,这个形容词一般是用来指一个熟悉的事物所呈现的
奇特形象。这个形象与我们司空见惯的不同,奇特然而又是真实的,因此对我们来说倍加引
人入胜,因为这个形象使我们惊异,使我们走出了常规,同时又通过唤起我们一种印象使我
们回归到自己。例如,这些“精采”摄影中的某一帧,体现了远景的一个规律,给我们看的
是我们的城市中司空见惯的某一大教堂,却从精心选择的一个点上来拍摄。从那个点上看,
它似乎比房屋高出三十倍,而且与江边成突角,实际它与江边距离很远。埃尔斯蒂尔下功夫
不是原封不动地——他知道原是什么样的——将事物摆出来,而是按照我们原始视觉赖以构
成的光学幻觉将其呈现出来。这种功夫正好使他要阐明某些远景规律,这就更叫人惊异,因
为是艺术首先揭示了这些规律。一条江,由于水流的曲折,一海湾,由于表面上看靠近悬
崖,似乎成了平原或山中掘出的四面绝对封闭的一湖泊。从巴尔贝克取景,赤日炎炎的一个
夏日画的一幅画中,大海凹进来的一块,由于封闭在粉红花岗岩岩壁中,似乎不是大海,而
大海从稍远的地方才开始。大洋的连续性只通过一些海鸥暗示出来。海鸥在观众以为是石头
的东西上面飞旋,吮吸着波涛的潮湿气息。
这同一张画,还揭示出其它的规律。例如,在高高耸立的悬崖脚下,点点白帆映在蓝色
明镜中,宛如沉沉入梦的蝴蝶,极尽小巧之美;又如某些阴影暗与光线之亮的强烈对比等。
摄景艺术已使阴影的变化无穷家喻户晓,但是埃尔斯蒂尔对阴影的变化无穷那样感兴趣,从
前他竟专心致志地喜欢画真正的海市蜃楼。在海市蜃楼中,顶部有塔楼的古堡显出一座完全
圆形的古堡模样,顶部有一塔楼将其延长,底部反方向又有一塔楼,也许是天空格外清朗赋
予映在水中的倒影以石质的坚硬和光泽的缘故,也许是晨雾使石头与影子变得一样烟雾缥
缈。同样,远处,大海之外,一排远树之后,另一大海开始,落日将它染成玫瑰色,而这正
是天空。阳光,如同一种新的固体被创造出来,推动着它直接照射的船体,后面另一船体则
笼罩在阴影之中,犹如将水晶楼梯的一级一级摆在一个表面上。从物质构成说,这表面是平
的,但是清晨大海的光照将这表面折断了。一条江从一座城市的桥下流过,从那样一个视角
取景,这条江竟然显得完全支离破碎了,这里摆成湖,那里细如网,别处又由于安插了一座
树木覆盖山顶的小丘而折断,城中的住户晚上到这山顶的树林中来呼吸夜晚凉爽的空气。这
座动荡的城市,其节奏本身,只通过钟楼那不折不弯的垂直来表现。钟楼并不伸向天空,通
过沉重的直线,就象在凯旋进行曲中一样表明生活的节奏,似乎在自己的身躯下悬挂着沿着
折断、压碎的江流笼罩在薄雾之中的楼房那更模糊的整个一大片(由于埃尔斯蒂尔最初的作
品产生于用一个人物点染风景画的时代)。在悬崖上或在山中,道路,这自然景色中半有人
情味的部份,也和江河或海洋一样,受到远景的侵蚀。或是山峰,或是瀑布的烟雾,或是大
海,使人无法沿着道路持续向前,这道路对于游人是可见的,对我们却并非如此。着过时服
装的小小人物,迷失在这荒凉孤寂之中,似乎常常在深渊前停步,他遵循的羊肠小道这里已
是尽头。而在再过去三百米高处的松林中,我们看见小道那好客的沙土,白白细细的一条又
在游人脚下出现,真是叫我们放了心,眼睛也受到了感动。是山坡环绕着瀑布或海湾,为我
们掩住了小路中间衔接的九曲十八弯。
埃尔斯蒂尔下功夫在现实面前脱去智性的一切概念,是非常了不起的。尤其他在作画前
要让自己变成一无所知,出于正直而忘掉一切(因为人们所知道的事物并不属于自己),而
这正是有高度修养的智慧。我在他面前承认我站在巴尔贝克的教堂前感到很失望时,他对我
说:
“怎么,那大门使你感到失望吗?这可是民众永远读不明白的历史化了的最美的圣经
啊!那圣母像和所有叙述她生平的浮雕,是中世纪为歌颂圣母所展开的长卷赞美诗最美好、
最有诗意的体现。除了要细致准确地表现圣经以外,年迈的雕刻家又有怎样崇高的发现,进
行了多少深邃的思考,赋予其怎样的优美的诗意啊!天使们运送圣母躯体的裹尸布,太神圣
了,他们不敢直接触及(我对他说,在圣安德烈教堂也研究了这个主题。他见过圣安德烈教
堂大门的照片,但他向我指出,那些小农民,所有的人都同时在圣母的周围奔跑,与此处的
两位几乎意大利式的那么苗条,那么温柔的大天使,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想
法!将圣母的灵魂摄走以便与圣母的肉体合在一起的那个天使;在圣母与伊丽莎白相遇那一
节①,伊丽莎白触到玛丽亚的乳房,感到乳房隆起而深感惊异的那个动作;没有亲手摸到之
前,怎么也不肯相信无玷始胎的接生婆那包裹着的手臂;圣母为了向圣徒多马证明她已复活
而向他掷过去的腰带;还有圣母从自己胸前撕下用以遮掩自己儿子赤裸的身体的那块细麻布
——在其子的一侧,教会收集鲜血,那是圣体圣事的饮料;另一侧,是统治已结束的会堂,
蒙着双眼,手握折断一半的权杖,王冠从头上落下,同时任凭前朝法版滚落在地;最后审判
时节,丈夫帮助自己年轻的妻子从坟墓中走出来,将她的手按在她自己的胸口上,为的是叫
她放心,并向她证明那心脏确实在跳动,这不也是相当费心思找到的不错的想法吗?还有那
个将太阳和月亮带走的天使,既然十字架的光辉将比星辰的光辉强七倍,太阳和月亮不是毫
无用处了吗!还有将手浸在耶稣的洗澡水里,看看水是否够热的那个天使;从云端里降下将
花环戴在圣母前额上的那个天使;还有所有从天上耶路撒冷圣殿的栏杆之间俯身向下,看见
恶人受罪、好人享福,分别由于恐惧或快乐扬起手臂的那些天使!你看到的这些,就是天上
的各个团体,就是神学和象征性的整个伟大诗篇!这简直荒唐,简直神妙至极,比你将在意
大利之全部所见好上一千倍!何况意大利的三角楣是天才大为逊色的雕塑家原封不动抄袭来
的。你一定明白,所有这些玩艺,无非是一个天才问题。人人都有天才的时代,并不曾有
过。这么说,全是胡说八道,那要比黄金时代还厉害。雕了这样的门面的家伙,请你一定相
信,他也很厉害,与现在你最崇拜的那些人相比,他的思想也和他们一样深刻。如果我们一
起去意大利,我会把这些指给你看。圣母升天节宗教仪式的某些歌词在这里得到非常精巧的
表现,就是勒东②也无法与之媲美。”
①见《新约全书》路加福音第一章。
②奥狄龙·勒东(1840-1916),从一开始就强调想象在艺术中的作用。他本人既是油
画家,又是水彩画家,石板画家,粉画画家。作品中宗教题材占很大比重。新的一代画家如
鲍那尔,维亚尔,莫里斯·德尼等将他视为大师。
他与我谈到的这个广阔仙界,庞大的神学诗篇,现在我终于明白是这样谱写出来的了。
当初我在正门前张开充满渴望的双目时,却没有看见这些。我与他谈起那些高大的圣徒雕
像,竖在高高的底座上,似乎形成了一条大道。
“这条大道从远古时代开始,最后达到耶稣·基督,”他对我说。“一边是耶稣精神上
的祖先,另一边是犹大之王,是耶稣肉体上的祖先。每一世纪都集中在这里了。你视为底座
的那东西,如果你看得更仔细一些,你就能叫出蹲在高处的人的名字了。因为在摩西脚下,
你会认出金牛来;在亚伯拉罕脚下,你会认出羊来;在约瑟夫脚下,你会认出给皮蒂法尔老
婆出主意的恶魔。”
我还对他说,我本来以为会看到一所几乎是波斯式的建筑,这大概也是我感到失望的原
因之一。
“不,不,”他回答我说,“有许多是真的。某些部份完全是东方式的。有一根柱子是
那样准确地重现了一个波斯题材,东方传说无所不在这一点竟然不足以解释这种现象。雕刻
家肯定是抄袭了航海家从东方带来的一匣子东西。”果然,他给我看了一根柱子的照片,我
从柱头上看见几乎是中国式的龙相互吞噬。但是在巴尔贝克,在建筑物总体中,这一小块雕
刻未引起我们注意就过去了,而建筑的总体与“几乎是波斯式的教堂”几个字向我展现的情
景并不相似。
在这个画室里,虽然我体会到精神上的快乐,但是这丝毫挡上住我感觉到透明涂料的温
热,房间那火星四溅的半明半暗,忍冬环绕的小窗外完全乡下气味的大街上被烈日烧灼的土
地那持续的燥热。这一切包围着我们,我们已无法自主。只有远方的树荫才给太阳蒙上一层
面纱。看到《卡尔克迪伊海港》这幅画叫我十分快乐。这个夏日使我感到意识不到的舒适,
可能又象一条河流的支流一样,扩大了我的快乐。
我本来以为埃尔斯蒂尔很谦和。可是在一句表示感谢的话里,我用了“荣誉”一词时,
我看到他的面孔因悲哀而稍稍变了样,这时我才明白我是大错特错了。认为自己的作品永世
长存的人——埃尔斯蒂尔正属于这种情形——惯于将自己的作品置于他们本人已化成尘土的
时代之中。所以,“荣誉”这个概念使他们不得不对这个虚无世界进行思考,叫他们悲伤,
因为这个概念与死亡的概念密不可分。
想不到无意间使这高傲感伤的乌云升上埃尔斯蒂尔的眉宇,我赶紧改变话题以驱散这片
乌云。
“人家劝我不要到英国去,”我想到从前在贡布雷与勒格朗丹的谈话,而且希望就这一
席谈话得知他的见解,便对他说,“说是这对一个已经爱好幻想的头脑不利。”
“哪里!”他回答我说,“一个人的头脑已经倾向于幻想的时候,不应该让它离开梦
幻,不应该对它进行限制。一旦你叫自己的头脑离开梦幻,你的头脑就再也不理解自己的梦
幻了。你将为千百种表象所捉弄,因为你没有理解那表象的本质。如果说有点幻想是危险
的,那么医好这一病症的,决不是少幻想,而是更多的幻想,整个成为幻想。为了不再为幻
想所苦,要完全理解自己的幻想,很重要。将幻想与生活适当分开,大有益处,以至我自
忖,是否应该象某些外科医生主张应该将所有儿童的阑尾一律割掉以避免将来罹患阑尾炎那
样,早早就预防性地将幻想与生活适当分开。”
埃尔斯蒂尔和我一直走到画室的尽头,站在窗前。窗子在花园后面,朝向一条狭窄的横
街,几乎是一条乡间小路。我们来到这里呼吸将近傍晚的清新空气。我认为自己离开那一小
群少女十分遥远,正是下定决心牺牲一次看见她们的希望,我才终于听从了外祖母的请求来
看埃尔斯蒂尔的。你寻找的东西在哪里,你并不知道,而且常常长时期回避由于别的原因每
个人都请我们去的地方。但是我们料想不到,正是在这里我们会看见自己日夜思念的人。我
毫无目的地望着这条乡间小路。小路从画室外紧擦画室而过,但已不属于埃尔斯蒂尔。
突然,那里出现了一小帮子中那个推自行车的少女。她快步沿着这条小路走来,乌黑的
秀发上,戴着她那马球帽,帽子压得很低,下面是她那丰满的面颊和快活而又有些执拗的双
眼。我看见在这条奇迹般幸运、充满柔情的许诺的小路上,从树下向埃尔斯蒂尔送过一个友
好微笑的问候。这简直是一道彩虹,对我来说,它将我们的地球世界与迄今为止我们认为无
法企及的地域连接了起来。她甚至走过来将手伸给画家,但没有停下脚步。我看见她下巴上
有一颗美人痣。
“先生,您认识这位姑娘吗?”我问埃尔斯蒂尔,我明白他可能把我介绍给她,请她到
他家来。于是,这间乡间景色环绕的宁静的画室,充满了更多一层的诗意。好比在一所房子
里,一个孩子已经呆得很高兴,当他又得知,漂亮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