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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她们和盖尔芒特家那个阿尔及尔表姐就沾上亲戚了。”这个阿尔及尔表姐会是谁?我和
我母亲捉摸了好久。后来,我们到底弄明白了,弗朗索瓦丝所说的阿尔及尔,原来是昂热
市。远处的地方可能比近处的地方更有名。弗朗索瓦丝不知道昂热,却知道阿尔及尔,是因
为元旦那天我们收到了一包样子十分难看的阿尔及尔椰枣。她的词汇,尤其是她的地名词
汇,也象法兰西语言本身,到处是错误。“我早就想同他们家的膳食总管聊一聊大家叫
他什么来着?”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给自己提一个礼节性问题,接着她又自己作了回答:
“啊,想起来了,大家叫他安托万。”好象安托万是一个爵位似的。“他本来可以同我们聊
一聊的,可是他摆出贵族老爷的派头,象是有学问的人,舌头好象被人割掉了,要不,他就
是忘记学说话了。你同他讲话,他总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弗朗索瓦丝补充说,她象是赛维
尼夫人①那样,用“爱理不理”这个词语。“但是,”她又真诚地说,“既然我知道我有下
锅的东西,也就不去管别人的闲事了。反正这个人不怎么样。再说他也不是个勇敢的人。
(这个评语会使人觉得弗朗索瓦丝对勇敢的理解和过去不同了。在贡布雷时,她认为象野兽
般勇猛的人才算勇敢,可是,这里她说的勇敢就是勤劳。)还有人说他是惯偷。不过,听说
的不一定可靠。由于看门人爱嫉妒,常在公爵夫人面前搬弄是非,这院里的雇工都走光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安托万是个大懒鬼,他的‘安托万纳斯’也不比他好到哪里
去。”弗朗索瓦丝为了给安托万这个名字找到一个阴性形式,用来指膳食总管的妻子,根据
语法规则创造出“安托万纳斯”这个新词时,也许她无意识地参照了夏努瓦和夏努瓦纳斯
②。她是有根据的。如今在巴黎圣母院附近,还有一条街叫夏努瓦纳斯街,因为从前这条街
上住的全是修女,所以当时的法国人给它起了这个名字。事实上,弗朗索瓦丝是那些法国人
的同代人。再说,我们马上就会看到,还有一个名词,它的阴性形式也是用这种方式构成
的,因为弗朗索瓦丝接着又说:“不过,可以绝对肯定,盖尔芒特城堡是公爵夫人③的,她
是当地的女镇长哪,够了不起的啦。”
“我明白了,确实了不起。”听差深信不疑地说,却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讽刺意味。
①赛维尼夫人(1626—1696),法国作家。出身贵族,接近路易十四宫廷。所写
《书简集》反映当时宫廷和上层贵族的生活,为十七世纪法国古典主义散文的代表。
②夏努瓦和夏努瓦纳斯分别为chanoine和chanoinesse的音译。前者意为“议事司
铎”,后者是前者的阴性形式,是在前者上加了阴性后缀—esse而成,意为修女。
③“公爵夫人”在法语中是duchesse,由(公爵)加表示阴性名词的后缀—esse变来。
“我的孩子,你真以为这了不起吗?可是,对于象他们这样的人,当个镇长和女镇长,
太有失身份了。啊!要是盖尔芒特城堡是我的,我才不常在巴黎呆着呢。象我们家先生和太
太这样有钱的东家,这样有钱的人,脑袋瓜里也不知想的什么,会愿意呆在这个闷气的城市
里,不回贡布雷去。他们现在自由自在的,谁也不会留他们。他们什么也不缺,干嘛非得等
到退休呢?等死了以后再回去呀?啊!要是我有干面包啃,冬天有木柴取暖,我早就回贡布
雷我兄弟的穷屋子去了。在那里,至少我觉得是在过日子,面前没有这些房子挡着,四周静
悄悄的,夜里能听见两里以外的青蛙呱呱唱歌的声音。”
“这真是太美了,太太。”年轻的听差赞叹地叫了起来,仿佛这最后一个特征是贡布雷
固有的,正如水上轻舟是威尼斯城一大特征一样。
再说,听差来我家的时间比贴身男仆晚一些,他和弗朗索瓦丝谈话的内容,他自己不感
兴趣没关系,只要弗朗索瓦丝感兴趣就行。弗朗索瓦丝看到有人把她当厨娘看待,总会不高
兴地蹙眉撅嘴,可是,听差谈起她时,总称她为“女管家”,因此,她对他总是特别亲切,
有如一些二流亲王,当他们看到诚心诚意的青年称他们为殿下时,也会流露出这种好感。
“至少,人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是什么季节了。哪象这里呀,复活节和圣诞节没
什么两样,连个花骨朵儿都看不见。早晨,当我撑着这副老骨架起床时,连祈祷的钟声都听
不见。在贡布雷,每个小时都敲钟,虽然只有一只可怜的钟,但是,你到时候就会说:‘我
兄弟该从地里回来了。’你看着日头落山,人们敲钟祈祷人间幸福,你在掌灯之前能回到家
里。这里,过完白天,就是黑夜,天黑了你就去睡觉,白天你干了些什么,你不见得会比畜
生说得更清楚。”
“太太,好象梅塞格里斯也很美,是不是?”年轻的听差无意中想起了我们在饭桌上谈
起过的梅塞格里斯教堂,打断她说。按照他的意愿,谈话转入了抽象的主题。
“啊!梅塞格里斯!”弗朗索瓦丝高兴得满脸笑容。每当有人提起梅塞格里斯教堂、贡
布雷和当松维尔,她总会笑得合不拢嘴。这些名字是她生活的组成部分。每当她在外面碰到
或在谈话中听到这些名字,甜蜜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就象学生听到一个教员在讲课中隐射当
代的一位名人,深感出乎意外,好象开了锅似的欢腾起来。弗朗索瓦丝有这种快感,还因为
这些地方有些东西只属于她一个人,而不属于别人,它们是她的老朋友,她和它们在一起玩
过。她向它们微笑,仿佛它们是有灵魂的人,因为她在它们身上找到了她自身的许多东西。
“是的,我的孩子,你可以说,梅塞格里斯相当漂亮,”她狡黠地笑了笑,又说。“可
是,你怎么会知道梅塞格里斯的,你?”
“你问我怎么会知道的?它不是很出名吗?有人跟我谈起过,谈过好几次呢。”他回答
时,说得含含糊糊,很不明确,就象吞吞吐吐地提供假情况的人一样,每当我们想客观地了
解一桩与我们有关的事情同别人有没有重大关系时,他们总不可能给我们满意的答复。
“啊!我向你们保证,那里樱桃树下的空气新鲜极了,哪象这里炉灶旁哪。”
她甚至给他们讲起欧拉莉来了,说她是个好人。欧拉莉在世时对弗朗索瓦丝很不好,可
是在她去世后,弗朗索瓦丝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欧拉莉对她,就象对任何缺衣少食,
“饿破肚子”,一无所长,却依仗富人的施舍,到他们家里来“装腔作势”的人一样,是不
大喜欢的。她每个星期都要巧施计谋,让我的姨婆给她零用钱。现在,弗朗索瓦丝再也用不
着容忍她了。至于我的姨婆,她也不停地为她唱赞歌。
“您那时候就在贡布雷,在太太的一个表姐妹家里吗?”年轻的听差问。
“是的,在奥克达夫太太家。嗯,她可是圣女哪,我的孩子们。她家里总有好东西招待
你,尽是些高级东西,好东西。真是个好心肠的女人哪,你们可以这样说,她对小鹧鸪呀,
野鸡呀,从不怜惜,她对什么都不怜惜,你们可以五个一群,六个一伙地到她家里作客,肉
有的是,都是上等货,还有白葡萄酒,红葡萄酒,要什么有什么。(弗朗索瓦丝有“怜惜”
这个动词,和拉布吕耶尔①用“吝惜”的意思一样。)一切费用都由她负担,即使来作客的
是一家人,一住就是几个月,甚至几年。(她这句话丝毫不会得罪人,因为在弗朗索瓦丝那
个暴露路易十四时期上层社会的罪恶,描写农民的痛苦生活。时代,“费用”并不限于法院
的“诉讼费”,而是表示一般的“费用”。②)啊!我向你们保证,客人不会饿着肚子离开
她家。本堂神甫多次对我们说,如果有一个女人可以到仁慈的上帝身边去的话,那肯定是
她。可怜的太太,我现在还好象听见她用细嗓门对我说:‘弗朗索瓦丝,您知道,我是吃不
下的,但是,我希望您只当我也在吃一样,为大家把饭菜做好。’当然不是为她做的。你们
要是在,也肯定会看到,她的体重还不如一袋樱桃重,没有人会象她那样轻。她不愿意相信
我,她从来不愿意找大夫。啊!那里吃饭才不匆忙呢。她希望她的仆人都能吃饱吃好。哪象
这里呀,今天早晨,我们匆忙得连吃点心的时间都没有。干什么都是匆匆忙忙的。”
①拉布吕耶尔(1645—1696),法国作家。擅长散文,著有《性格论》一书。
②原文中用了“dépense”一词,有“诉讼费”之意,一般由输方负担。在法语中,
“eCtreauxdépensdeqn”,可以理解为由某人负担诉讼费,也可理解为由某人负担一般费用。
她对我父亲吃烤面包干尤其恼火。她确信,我父亲是在摆主人的架子,是为了“随意差
遣”她。“我可以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事,”年轻的听差随声附和道,好象他无所不
知,有千年的阅历,对世界各国,对它们的风俗习惯了如指掌;好象跑遍世界,也找不到烤
面包干这个习惯。“是的,是的,”膳食总管喃喃地说。“不过,这一切都会改变的。加拿
大工人可能罢工了。有天晚上,部长对我们家先生说,为这事他拿到十万法郎呢。”膳食总
管对部长毫无责备之意。倒不是因为他自己为人正直,而是他认为从政的人没有一个不腐
败。他觉得,贪污罪还不如最轻的盗窃罪严重。他也不问问自己,这句颇有分量的话会不会
听错了,由罪犯亲口告诉我父亲,而我父亲却没有把他撵出门去,这合不合情理。但是,贡
布雷的哲学束缚了弗朗索瓦丝的手脚,她不可能希望加拿大的罢工对烤面包干的习惯产生影
响。她说:“只要世界还是世界,你们瞧好了,总有主人把我们使唤得团团转,也总有仆人
随心所欲,自行其事。”弗朗索瓦丝说是忙得团团转,可是,我母亲唠叨已有一刻钟了:
“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在饭桌上呆了两个多小时了。”大概我母亲用来测定他们用饭时间
的单位和弗朗索瓦丝的不一样。她犹犹豫豫地摇了三、四回铃。弗朗索瓦丝、她的听差和膳
食总管听到铃声根本没把它当回事,没想去应差,而是把它当作乐器定弦时发出的头几个
音,音乐会即将重新开始,幕间休息只剩几分钟了。因此,当铃声不断重复,而且越来越坚
决时,我们的仆人这才留意,他们看到时间不多了,又要开始干活了。当又一声“丁铃”响
起,而且比前面的几声更响,他们这才叹口气,各自下了决心,听差去门口抽烟,弗朗索瓦
丝上她的七楼整理衣物,膳食总管到我的房间找信纸,迅速地写了封私信发走了。
尽管盖尔芒特家的膳食总管神气傲慢,不可一世,可是不几天,弗朗索瓦丝便打听清
楚,并告诉我说,盖尔芒特家不是根据什么古老的权利,而是根据不久前签订的一项租约住
进这座公馆的。公馆的花园——那地方我还没有去过——跟所有邻接房屋的花园一样,小得
可怜。我终于探听到,在盖尔芒特府,看不见领主的绞架,防卫的风车,逃命的暗门,支柱
上的鸽舍;公用的烘炉,带甬道的谷仓,小型的城堡,桥梁、吊桥、或便桥,收过桥税的
人;钟楼的尖顶,刻在墙上的宪章或用作路标的石堆。记得当巴尔贝克海滩在我眼里失去昔
日的神秘,变成地球浩瀚咸水的一个部分,可以同随便哪个咸水域互换的时候,埃尔斯蒂尔
曾对我说,这是惠斯勒①画笔下的乳白色的海湾,银蓝两色协调有致,他这句话使巴尔贝克
海滩陡然恢复了个性。与此相仿,一天,正当盖尔芒特这个姓氏看到它最后一幢住宅在弗朗
索瓦丝的猛烈打击下就要坍塌的时候,我父亲的一个老朋友谈起了公爵夫人,对我们说:
“她在圣日耳曼区享有最高的地位,她在圣日耳曼区有第一流的房子。”诚然,圣日耳曼区
第一流的沙龙,第一流的房子,同我前后梦见过的他们的住所相比,算不了什么,但是,这
幢房子——也许是最后一幢了——尽管简陋异常,仍不失其价值,它超越自身的物质,成了
一种秘密的区别标志。
①惠斯勒(1834—1903),美国油画家和版画家。主张“为艺术而艺术”,强调线条与色彩的和谐。
当德·盖尔芒特夫人上午步行,下午坐车出门的时候,我在她身上总找不到她的名字的
奥秘,因此,我必须到她的“沙龙”里,在她的朋友中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