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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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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那就算了!”布洛克颇感失望地回答。“不过,确实是热!”说完放声大笑,眼睛扫视
听众,想找个盟友共同对付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但在场的人都很有教养,没有一个支持
他。他那双燃烧的眼睛没能把人们鼓动起来,无可奈何,只好恢复严肃的神情。但他不甘失
败,又声明说:“至少有二十二度。就是说有二十五度,我也不会吃惊。我几乎浑身是汗。
我可没有哲人安忒诺耳①的本事,他是阿尔俄斐斯河神的儿子,为了止住汗水,先在他父亲
的怀里浸一浸,然后坐进一只光滑的浴缸里,再往身上涂一层清香的圣油。”接着,就象有
必要向别人概述医学理论,使他们明白这些理论对大家都有好处似的:“既然你们认为这样
好,那就算了!我的看法和你们截然不同。怪不得你们会感冒呢。”
  ①希腊神话中特洛伊的王子,最聪明的哲人之一。

  布洛克听到要把他介绍给德·诺布瓦先生,心里很高兴。他说,他很想叫他谈一谈德雷
福斯案件。
  “有一种人的心理状态我还不大了解。同一个举足轻重的外交官谈话,我想会别有一番
趣味,”他用讥讽的口吻说,好让人感到他并不认为自己比大使逊色。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见他说这句话嗓门仍然很大,心里颇有些不高兴,因为她的档案
保管员是一个民族主义者,她不敢和他有不同的看法,但她看见他离他们很远,听不见布洛
克说什么,也就不计较了。可是布洛克从小没有受过好教育,养成了自命不凡、目空一切的
恶习,此刻他学着他父亲的腔调,开了个玩笑,更使侯爵夫人感到反感。他问道:
  “我不是读过他的一本很有见地的专著吗?他在书中无可辩驳地论证了俄日战争的结果
将是俄国人胜利,日本人失败。我说,他是不是有点儿老糊涂了?我仿佛看见他在抢座位,
一看准了,就蹬着轱辘象溜冰似的溜过去了。”
  “胡说八道!请等一等,”侯爵夫人又说,“我不知道他在忙活些什么。”
  她摇了摇铃。当仆人进来后,当众吩咐仆人,她似乎不想隐瞒甚至希望让人知道她的老
朋友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她家里:
  “去叫德·诺布瓦先生来一趟,他在我书房里整理文件呢。说好二十分钟就来的,可我
等他有一小时零三刻钟了。他会给您讲德雷福斯案件的,您想知道什么,他就会讲什么,”
她赌气似地对布洛克说,“他对部里的一些做法不大赞成。”
  因为德·诺布瓦先生同现在这个部的关系不好。尽管德·诺布瓦先生不敢贸然把政府官
员带进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沙龙(她总以大贵妇自居,不屑于同那些他不得不维持关系
的人来往),但常把部里的事情告诉她。同样,这些政界人物也不敢要求德·诺布瓦先生把
他们介绍给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不过,不少人到她乡下的住所找过他,那是因为他们遇
到了麻烦,需要他的帮助。他们知道地址。他们到城堡去找他。女主人不露面。但是吃晚饭
时,她对他说:“先生,我知道有人来打搅您了。事情有进展吗?”
  “您没有太急的事要办吧?”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问布洛克。
  “没有,没有。我想走,是因为我身体不大舒服。我胆囊有毛病,恐怕要到维希去疗养
一个时期,”他以魔鬼般恶毒的讽刺语气说,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很清楚。
  “噢!刚好我的外甥孙夏特勒罗也要到那里去,你们可以一起作个安排。他还在吗?他
很可爱,您知道。”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说这话也许出于诚意,她认为既然两个人她都认
识,他们就没有理由不来往。
  “啊!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我还不怎么认识他。他在那边呢,”布洛克说,他喜
出望外,但又有点局促不安。
  膳食总管可能没有不折不扣地完成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交待的任务。因为德·诺布瓦
先生为了装出刚从外面来,还没有见到女主人的样子,在前厅顺手拿了一顶帽子(我似乎很
眼熟),走到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身边,拘泥礼仪地吻了吻她的手,关切地问了问她的近
况,仿佛已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他哪里知道,这场喜剧还没有开场就早已被侯爵夫人剥
去了伪装,而且只演到一半就陡然停止,因为侯爵夫人把德·诺布瓦先生和布洛克带到隔壁
的会客室去了。布洛克还不知道来者是谁,当他看到大家都亲切问候大使,大使也矜持而优
雅地、毕恭毕敬地一一还礼时,他便有受冷落之感,以为那人绝对不会同他打招呼了,感到
十分恼火,但为了装得若无其事,他对我说:“这个傻瓜是谁?”再说,德·诺布瓦先生这
种点头哈腰的虚礼同布洛克身上的优点,同一个新社会阶层的坦率品质格格不入,他心里也
或多或少地认为这种礼节滑稽可笑。不管怎样,当德·诺布瓦先生向他问候时,他就不再觉
得这种虚礼可笑了,相反他感到喜出望外。
  “大使先生,”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说,“我想介绍您认识这位客人。布洛克先生,
诺布瓦侯爵。”尽管她对德·诺布瓦先生的态度不太客气,但仍然用“大使先生”称呼。这
样做一是社交礼节的需要,另外也说明她把大使的地位看得很重(这是诺布瓦侯爵反复向她
开导的结果)。再说,在一个贵妇沙龙里,如果对某一个人特别随便,不拘礼仪,而对其他
人却客客气气,拘泥虚礼,这反而更容易让人看出这个人是她的情夫。
  德·诺布瓦先生把他蓝色的目光埋进他的白领中,就象在向布洛克的名字鞠躬似地深深
弯下腰,仿佛这个名字遐迩闻名,令人敬畏。他喃喃地说:“认识您很高兴!”出于对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友情,德·诺布瓦先生对他的老相好给他介绍的每一个人,都同样
彬彬有礼。然而,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却感到这个礼节用在布洛克身上显得轻了些,于是
她对布洛克说:
  “你想知道什么,快问他呀。如果您觉得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就把他带到一边去。他会
很乐意和您交谈的。我想,您是要同他谈德雷福斯案吧,”她又加了一句,也不管德·诺布
瓦先生愿不愿谈这个问题,就象刚才她先让人给历史学家照明看蒙莫朗西公爵夫人的画像时
并没有征求客人的同意,上茶时也没有问大家一样。
  “说话大点声,”她对布洛克说,“他耳朵有点背。不过,您要他讲什么,他就会讲什
么。他同俾斯麦,同加富尔①很熟,对不对,先生?”她大声说,“您从前和俾斯麦很熟吧?”
  ①加富尔(1810—1861)曾任撒丁王国首相,意大利统一后,当了一年意大利王国首相,后病死。

  “您在写点什么吧,是不是?”德·诺布瓦先生一面同我亲切握手,一面心照不宣地问
我。我乘机殷勤地把他为了礼节而认为应该拿在手中的帽子接了过来,因为我发现他在前厅
顺手拿的这顶帽子是我的。“您给我看过一部小作品,我觉得它过于雕琢,过于琐细,我曾
坦率地同您谈过我的意见。您做的那些事情不值得写到纸上去。您是不是在为我们准备些什
么?您很崇拜贝戈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喂!不要讲贝戈特的坏话,”公爵夫人喊了
起来。“我不否认贝戈特有善于刻画的才能,这一点谁也不否认,公爵夫人。即使他没有谢
比利埃①的才华,不能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但他却擅长精雕细琢。不过,我觉得,我们这
个时代把文艺作品的分类搞乱了。小说家的任务是构思情节,赋予小说中的人物以高尚的情
操,而不是用干巴巴的笔尖精雕细琢扉页的插图和章末的装饰图案。接着,他把脸转过来,
对我说:“星期天,我会在那个诚实的A·J·家里见到您父亲的。”
  当我看到他同德·盖尔芒特夫人讲话时,我曾产生过一线希望:说不定他能帮助我实现
登门拜访德·盖尔芒特夫人的夙愿。过去,我曾求他把我引见给斯万夫人,但他拒绝了。
  “我佩服的另一个画家是埃尔斯蒂尔,”我对他说,“听说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珍藏着他
的几幅优秀作品,尤其是那把小萝卜,画得好极了,我在画展上见过,真想再看一眼。这幅
画实在是一幅了不起的杰作!”确实,假如我是一个知名人物,假如有人问我最喜欢哪张
画,我一定会举出那把小萝卜来的。
  “您说是杰作?”德·诺布瓦先生叫了起来,脸上流露出惊讶和责备。“它甚至不能算
是一幅画,只不过是张素描而已(这一点他并没有讲错)。如果您把这样一张速写也称为杰
作,那么,埃贝②或达尼昂—布弗雷③的《圣母像》又该叫什么呢?”
  ①谢比利埃(1829—1899),法国小说家和评论家。
  ②埃贝(1817—1908),法国画家。1839年荣获罗马大奖,1889年获世界画展大奖。
  ③达尼昂—布弗雷(1852—1929),法国画家。1876年获罗马大奖,以画肖像画著称。

  “听说您不同意罗贝的女朋友来演出,”德·盖尔芒特夫人在布洛克把大使拉到一旁
后,对她的婶母说。“我相信您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您知道她平庸之极,毫无才能。再说,
她言谈举止也令人发笑。”
  “您怎么会认识她的,公爵夫人?”德·阿让古尔先生说。
  “怎么,您不知道她最早是我在家演出的吗?我并不因此而感到自豪,”德·盖尔芒特
夫人笑吟吟地说,然而她心里却很高兴。既然谈到这个女演员,不妨让大家知道,是她最先
掌握女演员的笑柄。“行了,这下我该走了,”她又说,但没有起身。
  原来她看见她丈夫进来了。听到她这句话,人们会喜剧性地相信她要和她那位身高体
胖、日趋衰老,但无忧无虑、总过着年轻人生活的丈夫一起去参加一个婚礼,而不会想到他
们旷日已久的别别扭扭的关系。公爵那双圆滚滚的眸子,看上去就象不偏不倚地安装在靶心
的黑点,而他这个高明的射手,总能瞄准并且击中靶心;他把亲切而狡黠的、被落日余辉照
得有点晃耀的目光引向坐在桌旁喝茶的一群人身上,惊叹地、缓慢而谨慎地挪动着脚步,仿
佛在这群熠熠生辉的人面前望而生畏似的,害怕踩着他们的裙子,打搅他们的讲话。他唇际
挂着伊夫多的好国王①那种微带醉意的笑容,一只手稍稍弯曲,象鲨鱼的鳍在胸旁摆动,一
视同仁地让他的老朋友或让被介绍给他的陌生人握一握,这样,他不用做一个动作,也不用
停住脚步,就可以应付热情的问候。他温厚而懒洋洋地、象国王那样威严地围桌子转了一
圈,嘴里不停地说,“晚安,亲爱的,晚安,朋友,认识您很荣幸,布洛克先生,晚安,阿
让古尔。”我算是最幸运的了,当他走到我跟前,听到介绍我的名字时,他对我说:“晚
安,我的小邻居。您父亲好吗,他是个多好的人哪!您知道,我和他成了莫逆之交啦。”
  为了讨好我,他又加了一句。他只给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施大礼,德·维尔巴里西斯
夫人朝他点点头,从她的小围裙里伸出一只手。
  ①伊夫多是法国地名,《伊夫多的国王》是一首歌名。

  在一个越来越不富裕的世界上,盖尔芒特公爵可算得上是一个大阔佬,他已和巨富的概
念合而为一了。在他身上,既有贵族大老爷的虚荣心,又有大富翁的自负;贵族温文尔雅的
举止恰恰遏制了富翁的自负。况且,谁都知道,他在女人身上的成功——这给他妻子造成了
不幸——不完全归功于他的姓氏和家产,因为看上去他仍然很漂亮,他的侧影象希腊神那样
潇洒,干净利落。
  “真的?她在您府上演出过?”德·阿让古尔先生问公爵夫人。
  “当然是真的!她来朗诵过,手里拿着一束百合花,她的裙子‘上头’也都是百合
花。”(同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一样,德·盖尔芒特夫人有些字故意学乡下人发音,不
过,她不象她姑妈那样用舌尖发颤音。)
  在德·诺布瓦先生被迫带布洛克到窗口谈话之前,我又走到这个老外交家的身边,悄悄
地对他说,我想和他谈谈我父亲在法兰西学院的席位问题。他起初想把这个问题推到以后再
谈,但我不同意,我说我马上就要去巴尔贝克海滩了。
  “怎么!您又要去巴尔贝克?您真成了环球旅行家啦!”然后,他就让步了。听到勒鲁
瓦—博里厄的名字,德·诺布瓦先生用怀疑的目光凝视我。我猜想他也许在勒鲁瓦—博里厄
面前说过对我父亲不利的话,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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