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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博里厄的名字,德·诺布瓦先生用怀疑的目光凝视我。我猜想他也许在勒鲁瓦—博里厄
面前说过对我父亲不利的话,担心这位经济学家把他说的话讲给我父亲听了。忽然,他似乎
对我父亲流露出了真正的感情。他先是慢吞吞地哼哈几声,突然喷出一句话来,仿佛连他自
己都意想不到,而是不可抗拒的信念把他刚才吞吞吐吐、想保持缄默的努力化为乌有似的:
“不,不!”他激动地对我说,“您父亲不应该参加竞选。这是为他着想,为了他的利益,
为了尊重他的才华。他很有才华,干这种冒险事会毁了他。他的价值要比当一个法兰西学校
的院士大得多。他当上院士,就会失去一切,却什么也不会得到。谢天谢地,他不是演说
家。我那些可爱的同僚们最看重演说才能,即使讲的全都是陈词滥调。您父亲在生活中有更
重要的目标,他应该勇往直前,不要拐到荆棘丛中去寻找猎物,即使那是柏拉图学园①中的
荆棘丛,也是刺多于花。况且,他只能得到几票。法兰西学院在接纳申请人入院前,一般先
要让申请人等上一段时间。现在没什么事好做。以后怎样,我也说不上。不过,要由法兰西
学院亲自来找他。法兰西学院盲目地实践着我们阿尔卑斯山那边的邻居信仰的原则:
‘faràdase’②,但是失败多于成功。勒鲁瓦—博里厄同我谈起这些事时,样子总叫人不
愉快。此外,我猜想他和您父亲可能是一派,是吧?我曾明确地使勒鲁瓦—博里厄感
到,他只懂得棉花和金属,正如俾斯麦所讲的,不可能知道难以估计的因素会起什么作用。
最要紧的是,应该说服您父亲不参加竞选:‘Principiisobsta’③。要是他固执己见,让
他的朋友们面对既成事实,那他们就不好办了。听着,”他突然用蓝眼睛紧盯着我,诚恳地
对我说,“我多么喜欢您父亲,我要告诉您一件事,会让您大吃一惊。嗳!正因为我喜欢他
(我和他是两个不可分离的难兄难弟,Areadesambo④),而且知道如果他继续留在领导岗
位上,能为国家效劳,能使国家避开暗礁,出于友谊和尊敬,出于爱国主义,我决不会投他
一票!而且,我相信我曾向他作过暗示。(我在他的眼睛里,仿佛看见了勒鲁瓦—博里厄那
种亚述人的严肃面影。)如果我投他一票,就意味着我说话不算数。”德·诺布瓦先生谈话
中好几次都把他的同僚当成老顽固。除了其他理由之外,还因为一个俱乐部或一个科学院的
每一个成员都把他的同僚看作是同他自己的性格截然相反的人。他们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能
说:“啊!这件事要是由我一人作主就好了”,而是为了向人显示他的头衔是最难获得的,
也是最令人自豪的。“我跟您说,”他作结论道,“为了你们大家的利益,我宁愿让您的父
亲在十年或十五年后的竞选中再获得胜利。”我认为,他说这话不是出于嫉妒,至少也是缺
少助人为乐的精神。可是,他这句话后来在同一件事情上获得了不同的意思。
①指公元前387年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柏拉图在雅典附近创办的一所学校,是宣
扬唯心主义的主要机构。
②意大利语,意思是:事要自己做。
③拉丁语,意思是:在灾难刚有苗头时,就应该同它作斗争,不然就会无可挽救。
④拉丁语,原意是:两个阿卡狄亚人。阿卡狄亚是古希腊的一个高原地区,比喻有田园
牧歌式淳朴生活的地方。此话常用作讽刺,此处的意思是“两个难兄难弟”。
“巴赞,您知道我们在谈谁吗?”公爵夫人对她丈夫说。
“当然知道,我猜是她,”公爵说,“啊!她可不是我们所说的正宗喜剧演员。”
“您肯定没有想过会有比她更可笑的人,”德·盖尔芒特夫人接着又对德·阿让古尔先
生说。
“她甚至让人看了发嘘,”德·盖尔芒特先生打断他妻子的话说。他那古里古怪的用
词,上流社会人士听了会说他不是一个笨蛋,文人听了却会认为他是最大的傻瓜。
“我不明白,”公爵夫人接着说,“罗贝怎么会爱上她的。啊!我知道这件事是不应该
讨论的,”她又说,就象一个豁达豪爽的哲学家和一个多愁善感但已从幻梦中觉醒的人,做
了一个漂亮的撅嘴。“我知道不论是谁都可以有所爱,而且,”她进一步又说,尽管她对新
文学依然冷嘲热讽,但新文学可能通过报纸的宣传或某些谈话,慢慢渗透到她的思想中了,
“这甚至是爱情蕴含的美,因为恰恰是这一点使爱情变得‘神秘莫测’。”
“神秘莫测!啊,我的表姐,我承认,这有点叫我难以相信,”阿让古尔伯爵说。
“是的,爱情就是神秘莫测,”公爵夫人又说。她露出温柔的微笑,这是一个讨人喜欢
的上流社会贵妇人的微笑;同时她又显示出毫不动摇的信念,这是瓦格纳的女崇拜者的信
念,她在向圈子里的一个男子保证,在《女武神》①中不仅有歌声,而且还有爱情。“再
说,事实上,谁也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爱另一个人,也许根本不象我们所想的那样,”她莞
尔一笑,又说,这样,她刚发表的看法一下子又被她的解释推翻了,“再说,事实上,人们
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断言道,露出了怀疑和疲倦的神色,“因此,您懂了吧,永远也不要
讨论谁选择了怎样的情人,这样做也许更‘聪明’一些。”
①《女武神》是德国著名作曲家瓦格纳(1813—1883)的歌剧四部曲《尼伯龙根指
环》中的第二部。主要内容是:诸神之王佛旦的长女,女武神布兰希尔德在西格林德的恳求
下,答应救英雄西格蒙特的性命,但违抗了父命,佛旦把她贬入凡间,让她沉睡,等待一位
英雄相救。西格林德和西格蒙特的遗腹子西格林弗里德救了她,并与她结为夫妻。
可是,她刚提出这条原则,就又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因为她批评起圣卢的选择来了。
“您看,不管怎样,我依然认为如果能在一个可笑的人身上发现魅力,那是令人吃惊
的。”
布洛克听见我们在谈圣卢,并且知道他也在巴黎就开始讲他的坏话,言词不堪入耳,引
得大家非常反感。他开始恨人了,为了报复,他不管遇到什么障碍似乎都不会后退。他定下
一条原则,认为自己有高尚的道德标准,凡是参加布里俱乐部(一个他认为是风雅人组成的
体育俱乐部)的人都该下监狱,因此,不管他用什么方式教训这些人,都是值得称道的。有
一次,他甚至声称,他想对一个参加布里俱乐部的朋友起诉。在起诉中,他打算作伪证,但
要做得天衣无缝,使被告无法证明这是伪证。布洛克试图以这一招——不过,他没有把这计
划付诸实施——使他的朋友更加灰心丧气,狼狈不堪。既然他要打击的人是一个一味追求风
雅的人,是布里俱乐部的成员,既然对付这种人什么样的武器都可以使用,尤其是象他布洛
克这样的圣人,那么作伪证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是,您看斯万,”德·阿让古尔先生提出异议说。他终于弄清楚他表姐那番话的意
思了,认为她说得一点不错,令人震惊。他竭力在记忆中寻找一个例子,用以证明某些不讨
他喜欢的女人恰恰得到了有些男人的爱情。
“得了!斯万可不是这样,”公爵夫人抗议道,“不过,这仍然是不可思议的,因为那
个女人①是一个可爱的白痴,但她从前并不可笑,长得也漂亮。”
①指斯万的妻子奥黛特。
“哼!哼!”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轻轻地哼了两声。
“啊!您认为她不漂亮?不,她曾经非常迷人,有过很好看的眼睛,秀美的头发。她从
前穿戴很入时,即使现在也不减当年。我承认,她现在让人看了讨厌,可她从前是一个非常
可爱的人。尽管这样,当夏尔娶她作妻子时,我们为他感到难过,因为他完全没有必要娶
她。”
公爵夫人并不感到自己讲了什么一鸣惊人的话,但她看到德·阿让古尔先生哈哈大笑,
便又重复了一遍,可能她认为这句话挺有意思,也可能觉得笑的人很可爱。她开始含情脉脉
地凝视德·阿让古尔先生,想在她的思想魅力上再加上一层感情色彩。她接着又说:
“您说是不是,没有必要娶她吧。不过,毕竟她还是有魅力的,有人爱她我完全能理
解。可是罗贝的那位小姐,我向您保证,她那个样子叫人看了会把门牙都笑掉。我知道有人
会用奥吉埃的陈词滥调反驳我:‘只要酒能醉人,管他是什么酒瓶子!’唉!罗贝倒是醉
了,可他在选择酒瓶时实在缺乏高雅的情趣!首先,您想象一下,她竟要求我在客厅中间架
一道楼梯。这不是太没意思了吗?而且,她还向我宣布,她要扑倒在台阶上。此外,您要是
听过她朗诵,您就会明白了。我只看过她一次演出,但我认为那出戏简直超乎人的想象,戏
名叫《七位公主》①。”
“《七位公主》?啊,是吗?是吗?真会赶时髦!”德·阿让古尔先生吃惊地叫起来。
“啊!等一等,这部戏我从头到尾都很熟,作者把剧本寄给国王了,国王看后不懂,好象掉
在五里雾中,要我给他讲解。”
“请问这是不是贝拉当王②的作品?”投石党历史学家问道,他想显示自己精明现实,
但声音很轻,没有人注意到他提的问题。
“啊!您认识七位公主?”公爵夫人对阿让古尔先生说。
“恭喜!恭喜!我才认识一个,可我再也不想认识其余六位了。
她们肯定不会比我见过的那一位好到哪里去!”
“笨得象头驴!”我心里暗想。我在生她的气,因为她刚才怠慢我了。当我看到她对梅
特林克③一无所知时,不由得暗暗高兴。“我每天上午走好几公里路,就是为的这个女人?
我的心也太好了!现在该轮到我不要她了!”我自言自语,但心里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这纯粹是交谈性语言,我们在过分激动而不愿意单独呆着的时候,会感到需要同自己(因为
找不到别人)说说话儿,但却好象在同一个陌生人交谈,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①《七位公主》是比利时剧作家梅特林克(1862—1940)的剧作。
②贝拉当(1859—1918),法国作家,狂热信奉天主教,自称他家是巴比伦一个国王的
后代,所以有“王”之称。
③梅特林克(1862—1940),比利时剧作家。用法语写作。著有剧本《盲人》、《七位
公主》等二十余部。191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是象征主义戏剧的代表作家。
“我无法向您形容,”公爵夫人继续说,“她的朗诵让人笑破肚子,一有机会大家就笑
个不停,甚至故意做得过分一些,因为那个可爱的人不喜欢。其实,为这事罗贝一直对我耿
耿于怀。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不这样,那位小姐可能会再来。我寻思,这件事不知让玛
丽—埃纳尔多高兴哩!
家里人都这样称呼罗贝的母亲德·马桑特夫人,埃纳尔·德·圣卢的遗孀,用以区别于
她的堂弟媳德·盖尔芒特—巴伐利亚公主,另一个玛丽。为了避免混淆,巴伐利亚公主的侄
儿、堂兄妹和夫兄弟在她的名字后面或者加上她丈夫的名字,或者加上她自己的另一个名
字,这样就成了玛丽—希尔贝,或玛丽—海德维格。
“头天晚上预演了一下,真是洋相百出!”德·盖尔芒特夫人揶揄地继续说,“您想象
一下她是怎样朗诵的吧,刚念了一句,甚至不到一句,仅仅念了四分之一句,就停下来,一
停就是五分钟,我一点也没有夸大。”
“是吗,是吗,是吗!”德·阿让古尔先生惊叫起来。
“我极有礼貌地向她暗示说,她这样停顿,会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她原话是这样回答我
的:‘念台词就应该象在作诗一样。’您想一想,这个回答不是太怪了吗?”
“我以前一直认为她诗朗诵得不坏哩,”两个年轻人中有一个说。
“她一窍不通,”德·盖尔芒特夫人说。“再说,我不用听她朗诵,只要看见她手里拿
着百合花,就心中有数了!我一看见百合花,就立刻知道她没有本事!”
她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
“姑妈,那天我拿瑞典王后给您开了个玩笑,您没介意吧?
我向您请罪来了。”
“不,我不介意。你要是饿了,我甚至还让你吃点心呢。”
“喂,法尔内尔先生,您来扮演女招待吧,”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对档案保管员说,
照例开了个玩笑。
德·盖尔芒特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