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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关系搞到的上级机关的通行证拿给她看时,她认为通行证符合规定,便答道:“好,我
没意见,既然如此,那就过去吧。”可她却闷闷不乐,没精打采,仿佛在说:“这对你有什
么好处?既然你认识奎宁,他可以命令我不动。一次,十次,二十次。可是,他会厌烦的,
我了解它,走着瞧吧。好日子长不了,到那时你就会病得更厉害了。”
①创造物此处指下面要说的体温表和药物之类物体。
②假托有病作为不履行职责或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借口。
③维达(1862—1929),法国医生。他的许多医学研究,尤其是伤寒研究,对医学和生
物研究的发展很有影响。他根据血中含有尿素率诊断肾炎的方法被称作维达氏法则。
于是,我外祖母感觉到在她的躯体内有一个比她更了解人体的生灵,和灭绝的树种是同
代人,是地球的第一个占领者,比有思想的人类出现还要早。她感到这个古老的盟友在摸她
的脑袋、心脏和胳膊,甚至有点儿叫人难以忍受;它熟门熟路,把一切组织得井井有条,以
应付一场即将揭幕的十分古老的战斗。不多久,皮东①被打死,寒热被威力无比的化学元素
战胜,我外祖母也许很想穿过地球的各个界,越过所有的动植物,向这个化学元素鸣谢。她
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她刚才相隔那么多世纪,同一个先于植物而存在的元素进行
了一场对话。再说体温表,它就象一个暂时被更古老的天神所打败的命运女神,手持银色纺
锤停止了纺线。唉!不幸的是,人类还驯服了其他一些低级创造物,用来追捕自己无力追捕
的神秘猎物,可是,这些创造物冷酷无情地给我们带来了微量的蛋白,但每天都有一定的
量,使蛋白也似乎同我们感觉不到的某个持续状态有关系。贝戈特从前曾向我推荐过迪·布
尔邦大夫,说他不会使我感到乏味的,他会想出一些治疗方案,尽管看上去荒诞不经,但同
我奇特的智慧很相适应;我这个人生来认真,从来只让我的智慧服从我自己的本性,因此我
听了贝戈特的建议感到很生气。但是,人的思想是不断变化的,它可以冲破我们本性开始设
置的防线,从现成的丰富的智慧宝库中吸收养料。当我们听到有人在议论一个我们素不相识
的人时,我们常常会把这个陌生人想象成才华横溢的人,与此相仿,现在我对迪·布尔邦大
夫产生了无限的信任,仿佛他比别人更敏锐,更能洞察真理。当然,更确切地说,我知道他
是一个神经病专家,钱戈大夫②临终前曾对他预言,说他将成为神经病学和精神病学的最高
权威。“啊!我不知道,这完全可能。”弗朗索瓦丝也在场,她第一次听到迪·布尔邦和钱
戈的名字,但这丝毫不妨碍她说:“这完全可能。”在这种场合说“这完全可能”,“也
许”,“我不知道”,实在叫人啼笑皆非。我真想回击她:“既然您对别人说的事一无所
知,当然您也就不会知道了;既然不知道,又何来可能与不可能呢?无论如何,您现在绝对
不能说您不知道钱戈对迪·希尔邦说过那番话了。既然我们对您说了,您也就知道了;既然
这是肯定的,您那个‘也许’、‘这完全可能’在这里也就用不上了。”
①皮东是希腊神话中的蛇,被阿波罗打死在帕尔那索斯山脚下。
②钱戈(1825—1893),法国医生,对癔病和催眠颇有研究,为神经病理学的发展作出
了巨大贡献。“钱戈病”已成为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病的代名词。
尽管迪·布尔邦主要擅长脑科和神经科,但因为我知道他是名医,是一个才智出众、富
有创造性的医生中的佼佼者,所以我仍然恳求母亲请他来给外祖母看病。虽然我们担心另请
医生会使外祖母受惊,但我们不愿放弃一线希望,说不定布尔邦大夫能诊断出病因,治好外
祖母的病呢。我母亲下决心请迪·布尔邦大夫来是因为我外祖母不知不觉中受了戈达尔大夫
的鼓励,足不出户,几乎卧床不起了。外祖母用德·塞维尼夫人①关于德·拉法耶特夫人②
的书简来反驳我们:“有人说她足不出户是因为疯了。我对这些急于作出判断的人说:
‘德·拉法耶特夫人没有疯’。不过,我也就说这些。只是在她死后,大家才看到她不出门
是对的。”但她这是枉费口舌,请来看病的迪·布尔邦大夫即使没有说德·塞维尼夫人不对
(我们没有给他讲这件事),至少认为我外祖母不应该不出门。他没有给她诊听,而是用奇
妙的目光凝视她;在这目光中,可能蕴含着一种对病人深入探究的幻觉,也可能想使病人产
生这种被探究的幻觉,这是一种貌似自发而实际却不是无意识的幻觉;或者是为了不让病人
看出他在想别的事情,或者是想对她施加影响——他谈论起贝戈特来了。
①塞维尼夫人(1626—1696),法国女作家。出身贵族,接近路易十四宫廷。所写
《书简集》反映当时宫廷和上层贵族的生活,为十七世纪法国古典主义散文代表作。
②拉法耶特夫人(1634—1693),法国女作家。创作接近古典主义,以心理描写见长。
主要作品有小说《克莱芙公主》,还写有《1688—1689年法国宫廷回忆录》,叙述路易十
四时代的宫廷习俗。
“啊!我相信,夫人,他的确令人钦佩;您喜欢他太有道理了!不过,您最喜欢他哪一
本书?啊!真的,我的上帝,这也许是最好的一本了。无论如何,这是他的小说中最精采的
一部。克莱尔非常迷人;您认为哪个男性人物最能博得人好感?”
我起初以为他让她谈文学是因为医生的职业使他有些厌倦,或者是想显示自己思想开
阔,也可能是为了帮助病人恢复自信,向她证明他对她的病很乐观,想为她排忧解愁,从而
产生更理想的治疗效果。但我很快就明白了,他作为杰出的精神病医生,对人的大脑深有研
究,他问这些问题是想了解我外祖母的记忆有没有受到损害。他问了问她的生活情况,目光
阴郁而呆滞,好象是迫不得已才问的。突然,他仿佛发现了真实,似乎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抓
住真实,费力地先做了一个抖身动作,好象要把包围在这个真实周围的波涛,也就是把他可
能有的最后的犹豫和我们可能提出的一切异议抖掉似的;他目光清醒地,无拘无束、胸有成
竹地凝视我的外祖母;他把每一个字都加重语气,声调温和而动人,他的超人的智慧使他的
声音显示出各种细微的变化(此外,他的声音自始至终都那么温柔悦耳,象是与生俱来似
的;在他乱蓬蓬的浓眉下,一双会嘲笑的眼睛蕴涵着善意):
“您会好的,夫人,可能拖得很久,也可能好得很快,甚至今天就可能好。这完全取决
于您,只要您明白您什么病也没有,只要您恢复正常的生活。您刚才对我说您不吃饭,也不
出门了,是不是?”
“可是,先生,我有点发烧。”
他摸了摸她的手:
“至少现在不烧。再说,这不过是漂亮的借口罢了。您不知道我们还让发烧39度的肺
结核病人到户外活动,给他们加强营养吗?”
“可我还有蛋白尿病哪。”
“您怎么知道的呢?您得了一种我曾经描写过的精神蛋白尿病。我们谁都有过这种情
况,身体不舒服时,体内的蛋白会骤然增多。医生马上就会给我们指出来,我们就会觉得体
内的蛋白太多了。医生用药物治愈一种病,会在健康人身上引发十种病(至少谁也不否认这
情况时有发生),因为他们反复向您灌输‘您病了’的思想,而这个致病因子毒性之大是任
何一种细菌所望尘莫及的。这种相信自己有病的念头,对各种性格的人都能产生作用,而对
那些神经质的人影响更深。你对神经过敏的人说:‘您背后的窗户开着’(其实关着),他
们就会开始打喷嚏;你要是骗他们,说你在他们的菜汤里放了氧化镁,他们就会喊肚子疼;
如果你让他们相信,他们的咖啡比平时更浓,他们就会一夜不合眼。请您相信,夫人,我只
要看见您的眼睛,听见您的讲话,怎么说呢?看见您的女儿和外孙(他们和您太象了!),
我就知道我在同谁打交道。”
“如果大夫允许的话,你外婆也许可以到香榭丽舍大街的一条小径上坐一坐,就在你小
时候常去玩耍的月桂树丛旁边。”我母亲名义上在对我说话,实际上是在直接征求迪·布尔
邦的意见,因为,她的声音听上去缺乏自信。要是对我一个人说话,她就不会用这样的语气
了。大夫把脸转向我外祖母,用医学权威而不是文学家的口气说:
“到香榭丽舍大街您外孙喜欢的月桂树丛旁坐坐吧,夫人。月桂树丛对您的健康有好
处。它能驱魔祛邪。阿波罗杀死大蛇皮东后,就是拿着一枝月桂进入得尔福斯①的,他想借
月桂预防有毒动物的致命病菌侵入他的肌体。您看,月桂树是最古老、最可敬,我还得加上
最美丽——这无论在治疗上还是在预防上都有价值——的杀菌药。”
①得尔福斯为古希腊地名。据希腊神话记载,阿波罗在这里杀死大蛇皮东,建造神堂。
医生的知识大多是从病人那里学来的,因此他们很容易认为关于“病人”的这种知识在
所有人身上都有,自以为可以向他身边的病人炫耀他以前从其他病人那里学到的知识。因
此,迪·布尔邦大夫就象一个巴黎人同一个乡下人交谈,希望用一句方言使对方大吃一惊那
样,狡黠地微笑着,对我外祖母说:“最厉害的催眠药对您无可奈何,说不定狂风暴雨倒能
使您入睡呢。”“恰恰相反,先生,大风绝对让我睡不着。”可是医生的气量很小。“见
鬼!”迪·布尔邦皱了皱眉,咕哝一声,好象有人踩了他一脚,以为我外祖母在暴风雨的夜
晚睡不着觉对他是一种人身攻击。他毕竟自尊心不算太强,而且作为“超尘拔俗”的人,他
认为不相信医学是他的责任,因此他很快就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情。
我母亲竭力想从贝戈特的朋友那里得到一颗定心丸。为了表示支持他的意见,她补充
说,我外祖母的一个堂妹得了神经官能症,在贡布雷她的房间里卧床不起整整七年,一星期
只起来一、两次。
“您瞧,夫人,我不知道还有这件事,要不然我会给您举这个例子的。”
“不过,先生,我和她完全不一样,恰恰相反。我的医生不可能让我躺在床上不起
来,”外祖母说,也许她有点被大夫的理论激怒了,或者她是想把别人对这个理论可能提出
的异议先提出来,希望他能反驳,这样,在他走后,她就用不着再对他的权威性的诊断产生
怀疑了。
“当然,夫人,精神病,对不起,我的话不好听,精神病有各种各样,一个人不可能集
中全部症状。您得的不是这一种,而是另一种。昨天,我到一家私人神经衰弱病疗养院去
了。在花园里,我看见一个男子站在一张长凳上,象演杂技似地一动不动,歪着脖子,看上
去很吃力。当我问他在做什么时,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头,答道:‘大夫,我的风湿病很
重,而且我很容易感冒,刚才我活动得太厉害了,当我象这样愚蠢地弄得全身冒热汗时,我
的脖子就会歪倒在我的法兰绒领子上。如果我没等热汗退下去就让脖子离开法兰绒,我准会
得歪脖子病,要不就要得支气管炎。’的确,他可能得了歪脖子病。‘您是一个可爱的神经
衰弱病人,您就是这种病人,’我对他说。您知道他是用什么理由向我证明他不是神经衰弱
病人的吗?他说,疗养院的病人都有量体重的怪癖,因此,医生只得在磅秤上加了把锁,免
得病人一天到晚量体重。而他却与众不同,他对量体重没有一点兴趣,医生只好强迫他上磅
秤。他因为没有别人的怪癖而洋洋得意,却不想一想他也有自己的怪癖,正因为他有自己的
怪癖,才没有另一种怪癖。请别见怪,夫人,因为这个怕感冒而不敢扭动脖子的人是当代最
伟大的诗人。这个有怪癖的可怜人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别怕人说您是神经质。您
属于这个非凡而可怜的家族,它是社会的中坚力量。我们所知的伟大的东西全都是神经质的
人创造的。是他们,而不是其他人创立了宗教,写出了杰作,世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功
绩,尤其不会知道他们在创造时忍受的痛苦。我们欣赏美妙的音乐,观赏美丽的图画,享受
无数美好的东西,却不知道作者所付出的代价,失眠、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