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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他怕我着凉,特意向亲王要来给我穿的。他老远就做手势让我别动,他向我走过来,但
是得再一次挪动我的桌子,要不我就得换一个位子,他才能坐下来。靠墙的一圈放满了红天
鹅绒软垫长凳,除我之外,还坐着三、四个赛马俱乐部的青年,都是圣卢的熟人,因为小餐
厅已经客满,他们就坐到大餐厅里来了。圣卢一进大餐厅,就轻盈地跳上软垫长凳。桌子之
间拉着电线,离地有一定高度;圣卢犹如赛马跳障碍似的,敏捷而顺利地从电线上跃过去。
他这样做全为了我,免得让我挪位置,因此,我心里感到很不安,但又为我朋友完成这个空
中杂技动作的高超表演拍案叫绝。惊叹的不止我一个,因为老板和侍者就象等候在赛马场圈
栏外的赛马迷,一个个都被慑服了,当然,这个杂技动作如果是一个地位较低、花钱较吝啬
的贵族顾客做的,他们也就不会如此惊叹了。一位伙计似乎惊讶得动弹不得,端着一盘菜呆
呆地站着,忘记了一旁还有顾客等他去上菜。当圣卢必须从他朋友们的身后经过时,他爬到
椅背上,走得非常平稳,大餐厅的里首响起了一阵审慎的掌声。最后,当圣卢走到我身边
时,就象一个值星长官走到君王观礼台前那样,准确无误地一下收住脚步,俯下身体,毕恭
毕敬、诚惶诚恐地将那件骆马毛大衣递给我,接着很快坐到我身边,没要我做一个动作,就
把大衣当作轻巧而暖和的披肩披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想起一件事,你说说你的意见,”罗贝对我说,“我舅舅夏吕斯有事要对你说,我
答应他让你明天晚上去他那里。
“刚才我正要同你说他。不过明晚不行,我要到你盖尔芒特舅妈家去吃晚饭。”
“对,明天奥丽阿娜要举行大酒宴。我没有得到邀请。不过,帕拉墨得斯舅舅不愿意你
去。你不能改变主意吗?如果不行,晚宴结束后,你无论如何要到帕拉墨得斯舅舅家去一
趟。我相信他很想见你。你看,十一点前你就可以到他家了。十一点,别忘了,我负责通知
他。他气量很小。你不去,他会记恨你的。奥丽阿娜的晚宴总是早早就结束的。如果你只在
那里吃晚饭,十一点钟一定能赶到我舅舅家。至于我,我本该去见奥丽阿娜的,是为了我在
摩洛哥的工作问题,我想换一换。她在这些事上一向很热心,她对德·圣约瑟夫将军很有影
响,我这件事归将军管。不过,你不要同她提这件事。我已经给帕尔马公主说过,事情会很
顺利的。啊!摩洛哥,太有意思了!有很多事可以讲给你听。那里的人精得很,说他们聪明
也可以。”
“说到摩洛哥,你不认为德国人会在那里同我们打仗吗?”
“不会,他们讨厌战争,其实,厌战是合乎情理的。但是德皇是爱好和平的。他们向来
要我们相信,他们想打仗是为了迫使我们让步。这可以同扑克牌赌博相比较。德皇威廉二世
的密探摩纳哥亲王来同我们密谈,他说如果我们不让步,德国就会对我们不客气。于是我们
就让步了。其实,我们不让步,也不会有任何形式的战争。你只要想一想,在当今这个时
代,一场战争将会在全世界引起怎样的反响。这比《圣经》所说的洪水和世界末日更具有灾
难性,只是时间短一些罢了。”
他对我大谈友谊、爱好和遗憾,尽管他和所有象他那样的旅行家一样,第二天就要动
身,到乡下去住几个月,只是在返回摩洛哥(或另一个地方)之前回巴黎呆一、两天。但
是,那天晚上我感到心头发热,他的话在我心间唤起了甜蜜的梦幻。从此,我们难得的促膝
谈心,尤其是这一次,在我记忆中刻下了新的里程碑。这是友谊之夜,无论是对我,还是对
圣卢。但是,我担心,此刻我对他产生的友谊不一定是他所希望唤起的友谊(为此,我感到
有点惴惴不安)。我仍然沉浸在他象马儿那样小步奔跑,以优美的动作击中目标带给我的快
乐中。我觉得,我所以感到快乐,也许是因为圣卢沿墙在长椅靠背上做的每一个动作能在他
本人的个性特点中找到原因,但更因为这些动作与出身和教育传给他的家族特性密切相关。
首先是稳定的情趣,不是指对美的鉴赏,而是指举止风度,这种稳定性能使贵族青年在
遇到新情况时,象一个应邀弹一支新乐曲的音乐家那样,产生适应新情况的感觉和意志,使
他的技巧和技术尽善尽美地发挥。此外,这种稳定性能使贵族青年的情趣充分发挥作用,不
必左右考虑,然而,有多少资产阶级青年因顾虑重重而束缚了手脚,既怕礼节不周当众出
丑,又怕显得过分热情让朋友嗤笑。罗贝鄙视礼节,当然,他心里从没感到要鄙视礼节,但
由于遗传,这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的祖先待人接物也从来不拘礼节,不摆架子,认为
这样做只能使对方感到满意和愉悦。还有慷慨大方的崇高品质,这种品质使罗贝从不把物质
利益放在眼里(他在这家饭馆一掷千金,这使他成了这里——就象在其他地方一样——最时
髦、最受欢迎的顾客,这一点不仅可以从仆人,而且可以从所有最体面的青年对他大献殷勤
的态度上看出来),他象蔑视铺着绛红色软垫的长椅子那样蔑视物质利益,刚才他确实象征
性地践踏了几张长椅,它们就象一条华丽的五彩路,只有在使我朋友以更雅的风度和更快的
速度走到我身边时,才能博得他的欢心。情趣稳定,慷慨大方,这就是贵族阶级的主要品
质,透过他们清晰透明、意味深长的躯体(不象我的躯体那样一片模糊),可以隐隐约约地
看到这些品质,正如透过一件艺术品可以看出艺术家的技艺和能力一样;这些品质使圣卢沿
墙表演的快跑动作明白易懂,引人入胜,就象刻在教堂柱子中楣上的骑士奔跑动作那样一目
了然,令人陶醉。“唉,”罗贝可能会想,“我何苦把青春浪费在鄙视出身,一味追求正义
和精神上呢?除了非交不可的朋友外,何苦还选择一些笨拙的有口才的布衣者为伙伴呢?到
头来,我表现出来的和给人留下宝贵记忆的形象,不是我的意志努力并且值得我努力去塑造
的、和我本人相符的形象,而是一个非我所塑造、甚至同我毫无共同之处的形象,一个我从
前一向鄙视并且设法舍弃的形象。我何苦象这样痴心地爱我这位心爱的朋友呢?到头来,他
最大的乐趣是在我身上发现一种更加普遍的东西,尽管他嘴上信奉友谊,心里却不可能这样
想,他寻找的快乐不是友谊方面的,而是精神的,无私的,可以说是一种艺术的快乐。”这
就是我今天所担心的,我怕圣卢会产生这种想法。他这样想就错了。要是他没有象他所做的
那样,喜爱比他身体固有的敏捷更高雅的东西,要是他没有象这样长期摆脱贵族的傲慢习
气,那么他的敏捷就会显得吃力和笨拙,他的举止就会显得粗俗和不雅。正如德·维尔巴里
西斯夫人需要严肃的态度才能使她的谈话和回忆录给人以一种轻薄而有才华的印象那样,圣
卢为使自己的身躯具有高度的贵族气派,从不考虑怎样显示,而是寻求更高的目标,使贵族
气派作为无意识的和高雅的线条溶于他的身体中。因此,对他来说,思想的高贵离不开身体
的高雅,但是,如果没有思想的高贵,身体的高雅也就残缺不全。一个艺术家要在作品中反
映自己的思想,无需把思想直接表达出来;甚至可以说,对上帝的最高赞扬存在于无神论对
上帝的否定中,无神论者认为天地万物已经十全十美了,无需再有一个造物主。我也清楚地
知道,这个沿墙奔跑、做出和教堂柱子中楣上的骑士一样动作的年轻人,我在他身上所赞赏
的不只是一件艺术品;刚才,他为了我而离开了那位年轻的亲王,离开了查理七世的孙女纳
瓦尔王后卡特琳娜·德·富瓦克斯的后裔,他在我面前从不炫耀他的高贵出身和巨大财富,
他在把骆马毛大衣披在我怕冷的身上时显得那样自信,那样灵活,那样文雅,而这些恰恰是
他傲慢、敏捷的祖先传给他的特征;然而,所有这些——富瓦克斯亲王,高贵的出身和巨大
的财富,傲慢而敏捷的祖先——难道不是他生活中的比我资格更老的朋友吗?我原以为他这
些朋友会把我和圣卢永远隔开,然而相反,圣卢作出了只有绝顶聪明的人才能作出的选择,
毫无拘束地为我抛弃了这些朋友,他身体的动作正是他这种自由的写照,完美无缺的友谊就
在这自由中实现。
盖尔芒特家族的这种不拘礼节——不是指罗贝身上表现出来的高雅脱俗的不拘礼节,因
为祖传的傲慢在罗贝身上只是一件无意识的高雅的外衣,掩盖了真正的高尚的谦虚——可能
会露出庸俗的傲气,这一点,我不是在德·夏吕斯先生,而是在德·盖尔芒特公爵身上发现
的。德·夏吕斯先生性格上的缺点与贵族的习性相重迭,至今他对我仍是个谜。盖尔芒特公
爵尽管从整体上说也很粗俗(从前,我外祖母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家里遇见他时,对他
的粗俗举止甚为反感),但他身上仍有不少旧贵族的特点。对于这一点,我去他家吃晚饭的
那一天,也就是我和圣卢共进晚餐的第二天就有所感觉。
我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家第一次见到公爵和公爵夫人时,我并没有发现他们有旧贵
族的特点,正如我第一次观看贝玛演出没有发现她和她的同事们有什么差别一样,况且在贝
玛身上表现出来的特征比在上流社会人士身上显示的特征要明显得多,因为她的特征随着观
众注意的目标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容易理解而变得越来越清晰。但是,尽管上流社会人士之
间的差别微乎其微(以致当一个象圣伯夫①那样诚实的作家想把德·乔夫兰夫人、雷加米埃
和德·布瓦厄夫人的沙龙细腻入微地一一描绘出来时,我们感到这些沙龙几乎如出一辙,毫
无二致,我们从作者的研究中可以得出沙龙生活毫无意义的结论,这是作者始料未及的),
然而,根据我对贝玛改变看法的原理,既然盖尔芒特一家现在对我已变得无足轻重,他们独
特的风格已不再被我的想象力化成雾珠蒸发掉,我就可以把雾珠收集起来,尽管它们轻得没
有份量。
①圣伯夫(1804—1869),法国文学批评家,作家。早期拥护文学中的浪漫主义倾
向,在文艺批评方向上强调研究作家生平经历和心理状态。主要文艺批评著作有《文学家画
像》、《当代人物画像》等。
那天,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晚会上,公爵夫人没有同我谈起她的丈夫,再说,他
们离婚的消息已传得满城风雨,因此我不知道公爵会不会出席他妻子的晚宴。但我很快就清
楚了,因为我看见德·盖尔芒特先生溜到候见厅,混入伫立在那里的仆人中间,窥视我的到
来,准备到门口迎接我,亲自帮我脱大衣。仆人看到公爵对我的态度和从前大不一样,很可
能感到纳闷,因为他们一直几乎把我当作细木匠的孩子看待,换句话说,他们对我的态度比
起他们的主人来可能要好一些,但绝不会相信我能在公爵家里受到接待。
“德·盖尔芒特夫人一定会感到非常荣幸,”公爵用一种颇有说服力的口吻对我说,
“请允许我把您的外套脱掉(他认为讲老百姓语言既显出他脾气随和,也能显得他幽默风
趣)。我妻子怕您变卦,尽管您说好今天要来。从早晨起,我们就开始念叨:‘您瞧着吧,
他不会来的。’我应该对您说,德·盖尔芒特夫人比我看问题准。您不是一个轻易就能结交
的人,我还以为您会失约呢。”
据说公爵是一个非常糟糕,甚至是非常粗暴的丈夫,因此,当他用“德·盖尔芒特夫
人”称呼他妻子时,人们会感激他,就象感激坏人难得的仁慈一样,因为这个称呼使人感
到,他好象向公爵夫人张开了保护的翅膀,同她浑然一体,不可分离。盖尔芒特公爵亲热地
抓住我的手,准备领我到客厅去。有些日常用语,出自农民之口,会使人耳目一新,只要它
们反映出某种地方传统的残余,或某个历史事件的痕迹,即使说话人可能不知道这个传统和
事件;同样,德·盖尔芒特先生那种彬彬有礼的神态——整个晚上都对我这样——就象一种
延续了数百年的风俗习惯,尤其象十七世纪遗留下来的习俗,使我着迷。旧时代的人离我们
似乎十分遥远。我们总认为他们表达的思想都是表面的,不敢认为他们有深邃的思想;当我
们发现荷马史诗中的一个英雄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