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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因为从小就认识他们,或者他们同某公爵夫人是姻亲,要不然就和某国君关系密
切。然而,在西弗瓦西埃家看来,只要是“帕尔马公主喜爱的人”,或是“阿巴雄公爵夫人
的姨妈”,或者“每年在西班牙王后宫中生活三个月”,就完全有理由受到邀请。但是,
德·盖尔芒特夫人却不这样认为。十年来,她一直在帕尔马公主府上彬彬有礼地接受他们的
致敬,却从没有让他们跨进她家的门槛,她认为一个沙龙的社会意义和物质意义是一样的,
如果把一些并不显得漂亮的家具作为一种显示财富的填料装进沙龙,将会使沙龙变得十分可
怕,这样的沙龙很象是一本华而不实的著作,舍不得放弃能显示学识、才气和智慧的东西。
“一个‘沙龙’,也和一本书、一座房屋那样,”德·盖尔芒特夫人不无道理地想,“必须
用牺牲作基石。”
帕尔马公主的许多女友在公主面前小心翼翼地抱怨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因为多年来公爵
夫人只满足于合乎礼仪的问候,或者给她们送名片,却从不邀请她们,也不去参加她们的聚
会。公主利用德·盖尔芒特先生单独来看她的机会,向她提起了这件事。但是,狡猾的领主
回答说(他虽然不是公爵夫人的好丈夫,因为他有好几个情妇,但是,一旦涉及到奥丽阿娜
沙龙的正常运转,涉及到奥丽阿娜思想——沙龙的魅力所在,他就是经得住考验的伙伴
了):“我妻子认识她吗?啊!那倒是应该请的。不过,我要把真实情况告诉夫人,奥丽阿
娜不喜欢和女人交谈。在她周围,都是些才华超群的人——我不是她的丈夫,仅仅是她的一
名贴身奴仆。女人使她感到厌烦,只有少数几个例外,但她们都很有才华。哦,殿下,您耳
聪目明,见微知著,总不会对我说,苏夫雷侯爵夫人是一个才智出众的女性吧。是的,我明
白,公主接待她是出于善心。再说您认识她。您说奥丽阿娜见过她,这很可能,但次数不会
多,我向您保证。我要对公主说,这里面也有我的错。我妻子很累,她是那样喜欢和人来
往,如果我不加以限制,她就会忙得不可开交。就说昨天晚上吧,她发着高烧,可要是不去
波旁公爵夫人家,又怕人家不高兴。我只好抬高嗓门数落她,不许马车夫套车。噢,夫人,
您知道,我甚至不想把您刚才讲的事告诉奥丽阿娜。奥丽阿娜很爱殿下,她肯定会立即去邀
请苏夫雷夫人的,这不又多了一次拜访,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得不和她的姐妹来往,因为我
同她姐妹的丈夫很熟。我想,如果公主允许的话,我什么也不对奥丽阿娜说。这样,我们就
可以使她少受一些劳累和激动。我向您保证,这对德·苏夫雷夫人不会有什么影响。她去的
地方很多,都是最有光彩的地方。我家的晚饭规模很小,甚至不请客人,德·苏夫雷夫人会
厌烦死的。”帕尔马公主天真地相信盖尔芒特公爵不会把她的要求转告给公爵夫人,她为没
能使德·苏夫雷夫人如愿以偿而感到抱歉,更为自己是这个很少接待女人的沙龙里的常客而
感到心满意足。当然,这种满足不是没有烦恼的。每当帕尔马公主请德·盖尔芒特夫人吃饭
时,总要费尽脑汁,避免邀请可能会引起公爵夫人反感从而致使公爵夫人拒绝再来的人。
在帕尔马公主会客的日子,总有几个宾客和她共进晚餐,遵照旧时的习惯,晚饭早早就
开始了。饭后,她的沙龙向常客们,一般说来,向法国和外国所有的大贵族开放。接待的过
程是这样的:公主走出饭厅,在一张大圆桌前的长沙发椅上就座,和同她共进晚餐的两个最
有地位的夫人聊天,或者浏览一本“画报”,打打扑克(或假装打牌,这是德国宫廷的一个
惯例),有时打通关,有时让一个显贵做真的或假的搭档。时近九点,大厅的门不停地开了
又关,关了又开,宾客纷至沓来。为了屈从于公主的时间表,他们都是匆匆吃完晚饭就赶来
了(如果他们在别人家里吃晚饭,不喝咖啡就得告退,说是一会儿再回来,他们的确打算
“从一个门进去,而从另一个门出来”)。可是,公主全神贯注于打牌或闲聊,假装没有看
见有客人来,只是当这些女宾走近时,她才仪态优雅地站起来,和蔼可亲地向她们微笑。但
是,女宾向站着的公主殿下行屈膝礼,一直到近乎跪拜的程度,以便吻公主那只低垂的美丽
纤手。尽管公主对这一礼节习已为常,但每到这时,总要装出感到意外的样子,用力地、但
又是亲切而温和地把跪拜的女宾扶起来,在她们脸颊上吻一下。有人会说,公主的亲切和温
和是以来宾的卑恭为条件的。也许是这样。礼节在一个平等社会中消失,似乎不象人们所认
为的那样,是由于缺少教育的缘故,而是因为有些人对威望不再看重(想象中的威望才有作
用),尤其是另一些人不再认为施行礼节对接受者来说是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因而也就不施
行礼节了。在一个以平等为基础的世界里,礼节就和一切只有使用价值的事物一样,会骤然
间变得一文不值。但是,礼节在一个新社会中消失不是绝对的。我们有时候太容易相信一种
事物的现状是它唯一可能的状态。许多优秀人物认为,共和国不可能有外交,不可能结盟,
农民阶层不可能容忍政教分离。总之,即使在平等社会中出现礼节是一个奇迹,那它也比不
过铁路和军用飞机。再说,即使礼节消失,也没有什么能证明这是灾难。还有,一个社会会
不会因为事实上的越来越民主而渐渐地分成等级呢?这是很有可能的。教皇不再掌管国家和
军队以来,他的权力有了很大的提高;二十世纪,教堂对无神论者的影响远比十七世纪对宗
教信徒的影响大;如果帕尔马公主是一国之君,我就可能象谈论共和国总统那样谈论她,也
就是说,我根本不想谈论她。
公主把那位求见的夫人搀扶起来,拥抱过后,又坐下来继续玩牌,如果来者是一位显要
人物,她会请她坐到一张安乐椅上,先同她聊一会儿。
如果宾客太多,客厅容纳不下,负责接待的公主的伴妇就另辟场所,把宾客带到与客厅
相通的一间大厅里,厅内摆满了波旁家族的肖像和古玩。于是,那些常客便自愿担任“导
游”,介绍些有趣的事儿,可年轻人却没那份耐心听他们唠叨,宁愿注视那些有血有肉的殿
下(必要时,还让宫廷贵妇或宫女给她们作介绍),而对已故女君主的遗物却不感兴趣。他
们忙于和那些公主殿下认识,捉摸着怎样才能得到她们的邀请,所以,他们和这个珍贵的档
案室打了几年交道,竟对里面的陈列物一无所知,只隐约记得厅内装饰着大仙人掌和大棕榈
树,使这个珍品中心酷似布洛尼林园培植棕榈树的温室。
当然,在帕尔马公主会客的日子,为了促使食物消化,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有时也会屈尊
俯就,晚饭后到公主府上进行拜访,公主自始至终把她留在身边,一面和公爵说着笑话。但
是,如果公爵夫人来吃晚饭,公主离开餐桌就关上大门,不让她的常客前来打扰,生怕没经
过严格挑选的客人会给苛刻的公爵夫人带来不快。有些常客事先没得到通知,仍然前来拜访
殿下,门房答复说:“殿下今晚不会客,”他们就走了。况且,公主的许多朋友事先就知道
这一天公主不可能邀请他们。这是一个特别的群体,一个封闭的小圈子,渴望加入的人大多
被拒之门外。被排斥在外的人几乎能肯定无疑地说出入选者的姓名,他们气恼地私下里说:
“你们当然知道,奥丽阿娜·德·盖尔芒特走到哪里,她的智囊团都要倾巢而出。”帕尔马
公主借助这个智囊团,在公爵夫人周围筑起一堵护墙,不让那些尚未博得公爵夫人欢心的人
靠近。但是,在公爵夫人最心爱的朋友中,在这个引人瞩目的“智囊团”成员中,有些人对
帕尔马公主很不热情,因此,公主也不便向他们表示亲热。当然,帕尔马公主真心诚意地承
认,在德·盖尔芒特夫人的社交圈里可能得到的快乐要比她自己的社交圈里得到的快乐多一
些。她不得不承认,公爵夫人会客的日子,公爵府门庭若市,宾客满堂,她在那里也常常遇
见三、四个殿下,她们只给她送名片,却从不登门拜访。她模仿奥丽阿娜说话,穿奥丽阿娜
式样的裙子,茶会上端出相同的草莓馅饼,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有几次,一整天只有一个
宫廷贵妇和一个外国使馆参赞与她作伴。因此,既然有的人(就象从前斯万那样)每天必到
公爵夫人家呆两个钟头,而对帕尔马公主两年才拜访一次,公主也就不会有兴致——哪怕是
为了取悦奥丽阿娜——“主动”邀请这个斯万式人物吃晚饭了。总之,帕尔马公主宴请公爵
夫人总感到诚惶诚恐,不知所措,因为她怕奥丽阿娜看什么都不顺眼。同样,当帕尔马公主
到盖尔芒特府吃晚饭时,她确信这里的一切都将是妙趣横生,担心自己听不懂,记不住,不
讨人喜欢,不善于领会和吸收别人的思想。于是,我的存在,和用水果组成花环装饰餐桌的
新做法一样,引起了她的注意和兴趣。但她不清楚究竟哪一个更有魅力,更能成为奥丽阿娜
招待会成功的一个秘诀,是餐桌上的装饰,还是我的存在。既然不清楚,她决定下次宴请客
人时,干脆设法把两者都用上。此外,帕尔马公主对公爵夫人家的一切都有浓厚兴趣,是有
其充分理由的,因为盖尔芒特府有一种滑稽和危险的、能令人振奋的东西,那就是盖尔芒特
精神。帕尔马公主带着一种胆怯、激动和兴奋的心情,浸入盖尔芒特精神,就象跳入海中洗
“浪浴”一般,认为救生员指出浪浴有危险,是因为他们中间没有人会游泳,当她浮出水面
时,感到精神振奋,心情舒畅,青春焕发。盖尔芒特精神——按公爵夫人的话来说,这和化
圆为方一样,是一种不存在的实体,她认为自己是唯一掌握这一精神的盖尔芒特——就象图
卢的熟肉酱或兰斯的饼干,只是徒有虚名。然而(因为智力上的一种特征不是采用和头发颜
色或肤色同样的方式传给后代的),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一些挚友,虽然和她血统不同,却
掌握了盖尔芒特精神,相反,在盖尔芒特家族中,有些人却没有掌握家族精神,因为他们对
任何思想都采取拒不接受的态度。那些和公爵夫人无血缘关系,但却掌握盖尔芒特精神的
人,过去大多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具有从事某种职业的天赋,或有艺术家的素质,或有外交
官的才能,或有议员的口才,或有军人的天赋,但相比之下,他们更喜欢小圈子生活。他们
作这样的抉择,可能因为他们缺少独创性,或者缺乏首创性,或者意志薄弱,或者身体欠
佳,或者没有机会,也可能是为了跻身于上流社会。
如果说盖尔芒特沙龙曾是某些人从事某种生涯的绊脚石(应该承认这是个别现象),那
也是违背他们愿望的。一个前程远大的医生、画家和外交官,虽然比许多人更有天赋,却在
生涯中惨遭失败,因为他们和盖尔芒特家族亲密无间的关系使医生和画家被看成是上流社会
人士,外交官被看成是反对派,这就使他们不能得到同僚们的承认。法兰西学院选举团成员
穿戴的旧式长袍和红色无沿帽,不只是(至少在不久以前)墨守陈规的过去和闭关自守的宗
派主义的外部残余。
“教授”们头戴饰有金色流苏的无沿帽,活象头戴犹太人锥形帽的大祭司,在德雷福斯
案之前的年代里,他们仍然死死守住法利赛人①的旧观念。迪·布尔邦其实是一个艺术家,
但因为他不喜欢社交而得到了同僚们的承认。戈达尔大夫虽与维尔迪兰夫妇过从甚密,但维
尔迪兰夫人是他的病人,此外,他那粗俗的举止也对他起到了保护作用,况且,他在家举办
宴会时,只邀请医务界人士,宴会上飘溢着石炭酸气味。但是,在这些法定的社团中,蹈常
袭故、囿于偏见,不过是廉洁奉公、道德高尚所索取的代价,假如在更加宽容、更加自由、
很快就变得更加放荡的环境中,人们也就不会象这样墨守陈规了;在这些社团中,一位身穿
银鼠皮里红缎长袍、和中世纪深居宫堡的威尼斯总督(也就是公爵)十分相象的教授,和另
一个公爵——卓越而可怕的德·圣西门先生一样,有着高尚的品德,恪守崇高的原则,也象
他那样铁面无情,不容异类。异类即那位热衷社交生活、有着不同的举止风度和不同的社会
关系的医生。这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