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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书信中,与那些被她如此藐视的人相比,她反而显得才智低下了。此外,她具有无比强烈
的破坏欲,在她几乎断绝与上流社会交往的那段时间,她自己寻觅的那种种乐趣无一例外地
遭受到她那可怕力量的摧残,离开了晚会去参加音乐会,她马上就会说:“您喜爱听这种玩
艺儿,所这种音乐?啊!我的主,这要因时而论。可这该是多么烦人!啊!贝多芬,讨厌的
老胡子!”对瓦格纳,弗朗克,德彪西,她甚至都不屑说一声“老胡子”,而只是象剃须
匠,轻蔑地用手往脸上一刮,不屑一顾。顿时,讨厌一事成了讨厌一切。“漂亮的东西都是
那么讨厌!啊!那些油画,简直让您发疯您说的在理,写信是多么烦人啊!”末了,她
会向您宣称,生活本身就是象刮胡子一样烦人的玩艺儿,真弄不清她从哪儿找来这种比喻。
娱乐室或吸烟室里,地面饰有彩色图案,摆着三脚座椅,神像和动物像凝视着您,司芬
克斯静蹲在座椅扶手上,尤其是那张大理石或瓷釉桌面的大桌子饰满富有象征意义的符号,
多少有点模仿伊特鲁立亚和埃及艺术的风格,我第一次去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府上用晚餐
时,公爵夫人曾跟我谈起这间屋子,不知是否她那番话起了作用,反正这间屋子给我造成了
巫术室的印象。靠近那张光芒闪烁的占卜桌旁的一把座椅上,端坐着德·夏吕斯先生,他不
触摸任何牌,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自然也没有发现我刚刚进了屋,看他那副神态,
恰似一位巫师,正集中所有意志力量和一切推理能力在占卜。他不仅酷似阿波罗神殿里高坐
在三脚座椅上的女祭司,两只眼睛几乎从脸上鼓了出来,而且他的神机妙算工程要求他停止
一切最简单的动作,为了不受任何干扰,他(如同一位不解开难题誓不罢休的计算家)把刚
刚叼在嘴上的雪茄烟搁在身旁,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抽一口。看到他对面座椅扶手上静蹲
着的两位神校嗣且残砘嵋晕芯粽谑酝冀饪痉铱怂怪眨痪褪窃诮庖晃荒昵岬�
奥狄浦之谜,这位活着的奥狄浦正坐在那把座椅上玩牌。不过,德·夏吕斯先生如此聚精会
神试图解开的,实际上并不是人们平常钻研的摩尔几何图形,而是由年轻的絮希侯爵的脸部
线条组合而成的图案。德·夏吕斯先生面对这个图案是多么专心致志,它简直象个菱形词,
象个谜语,抑或象道代数难题,而他禅精竭虚,极力争取解开谜底或列出公式。在他面前,
雕刻在十戒板上的那些难解的符号和图案犹如一部巫书,即刻就要给老巫师以灵感,占卜出
那位年轻人的命运向何方向发展。突然,他发现我正打量着他,便抬起脑袋仿佛从梦中醒
来,对我微微一笑,满脸涨得通红。这时,德·絮希夫人的另一个儿子来到那位正在玩牌的
兄弟身旁,看他打牌。当德·夏吕斯先生从我嘴里得知他俩是亲兄弟时,他对同一家庭却创
造了如此辉煌、迥然而异的杰作赞叹不已,喜形于色,难以掩饰。倘若男爵获悉德·絮希-
勒迪克夫人的这对儿子不仅同母,而且同父,他准会欣喜若狂。朱庇特的子女各不相似,这
是因为他最先娶了墨提斯为妻,本该与她生育智子贤童,然而先后又与忒弥斯,欧律诺墨,
涅摩辛涅和勒托结为夫妻,最后又与朱诺成婚。可是,德·絮希夫人的两个儿子却是同一位
生父,又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两人的美却各不相同。
我终于看到斯万走进了屋子,心中一阵高兴,屋子很大,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我。
我欣喜中又交织着忧伤,也许别的宾客感受不到这种忧伤的滋味,但是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一
种类似惊愕的感觉油然而生,因死亡逼近而造成的种种料想不到的古怪模样把他们吓呆了,
拿俗话说,死神已经在斯万的脸上出现。在场的人们惊惧得几乎到了失礼的地步,惊愕中又
掺杂着好奇和残酷,既坦然又不安地反躬自省(同时含着Suavemarimagna。①与
mementoquiapulvis②,罗贝尔也许会这么说),就这样,所有目光嚯地全都投向他的那张
脸,只见他两颊被病魔折磨、摧残得深深凹陷下去,好似正在亏损的下弦月,除了某一角度
——无疑是斯万自我审视的那一角度——之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面颊都瘦得皮包骨
头,唯因视觉之误才给人造成丰实的假象。也许是因为他双颊消失,再也不能缩小鼻子的比
例,或许是因为动脉硬化症这一毒蛇象酗酒一样造成他鼻子通红,或象服吗啡后使之扭曲变
形,反正斯万那只丑陋的鼻子在过去那张讨人喜欢的脸上还不怎么显眼,如今却显得奇大,
鼓鼓的,红红的,看那鼻子,与其说是位好奇的瓦鲁尔人,毋宁说是个希伯莱老人。再说,
也许在这弥留人世的最后日子里,种族的因素使他身上出现了更为明显的种族生理特征,同
时也增强了与其他犹太人团结一致的道德感,斯万似乎在自己整整的一生中,忘却了这一团
结精神,但是,致命的痼疾,德雷福斯事件,反犹太人宣传,接二连三的打击,最终唤醒了
他的团结精神。有不少犹太人,虽然都很精明,而且也都是上流社会的贵人,但在他们身上
却同时潜藏着两个人,一位是蛮者,一位是先知,如同生活在剧中,等待着适应自己生活的
某一特定时刻,适时亮相。斯万已经迈入先知之年。诚然,由于备受病魔的折磨,他脸上已
经失去了整块整块的组织,好似一块正在溶化的冰团,大块大块的碎冰跌落下来,他整个儿
模样已经“大变”。但是,与我相比,他的变化确实太大了,令我不胜惊讶。这位堂堂的男
子汉,不同凡响,且又素有教养,我过去与他相逢,绝对没有产生过丝毫的厌恶感,如今我
怎么也不明白,当初为何会把他看得如些神秘,以致他在香榭丽舍大街一露面,我便紧张得
心脏怦怦乱跳,不好意思挨近他那件丝绸内里的披风;每次来到他这位大人物生活的房间门
口,举手叩门时,我内心都不可避免地感到极度混乱与恐惧。然而,所有这一切不仅从他的
住所,而且也从他身上统统消失了,与他交谈的念头也许会令我欢悦或使我感到厌恶,但无
论如何再也影响不了我的神经系统。
①拉丁语。意为“即使你在风平浪静的海上”。
②拉丁语,意为“别忘了你不过是尘埃”。
从这天下午——总共才过了几个钟头——我在盖尔芒特公爵的书房见到他之后,他的变
化多么大啊!他莫非真的与亲王发生了争执,受了惊?这种疑问大可不必。对一个病情极为
严重的病人来说,只要让他稍出点力,就会给他造成过分劳累。他本来就浑身无力,一遇到
晚会上这么个闷热劲,他的面孔便变得不成样子,宛如熟透的梨子或开始变质的牛奶,用不
了一天,颜色便发青。此外,斯万的头发已经稀落,拿德·盖尔芒特夫人的话说,该请皮毛
加工师傅来整修一番,那头发看上去象用樟脑油浸过一般,而且浸得糟糕极了,我正要穿过
吸烟室找斯万说话,可不巧,一只手恰在这时在我肩头拍了一下:“你好,我的小宝贝,我
在巴黎逗留了四十八小时。我上你家去了,他们告诉我你在这儿,我舅母有幸看到我参加她
的晚会,还多亏你呢。”原来是圣卢。我向他大大赞美了一番这座宫邸如何如何漂亮。
“对,堪称历史名胜,可我觉得呆在这里让人心烦。我们不要到我舅父帕拉墨得斯身旁去,
不然,我们会被缠住的。莫莱夫人(眼下正得宠)刚刚走了,他现在肯定心神不宁。听说简
直是一出好戏,他寸步不离,一直把她送上车,才与她分手。我并不埋怨我舅父,只不过觉
得可笑,我的那帮子家庭监护顾问,平时对我严加管教,可恰最能制造爆炸性新闻,首屈一
指的是我舅父夏吕斯,他是我的监督监护人,可他玩起女人来可与唐璜比高低,到了这把年
纪,还不罢休。有段时间他们议论要给我指定一位司法顾问。我寻思要是所有这帮老色鬼凑
到一起讨论我的问题,让我聆听他们对我进行道德教育,责备我伤了母亲的心,那他们非相
视而笑不可。你仔细注意一下这些当顾问的都是些什么人,好象专门挑了一群最会撩女人石
榴裙的色鬼。”
德·夏吕斯先生如何,这暂且不论,不过在我看来,我朋友对他大惊小怪并没有更多的
道理,但由于其他的原因,罗贝尔认为让过去荒唐,现在仍旧愚蠢的亲戚来给年轻后辈上道
德课未免离奇,他这样想实在是大错特错了,况且我觉得那些原因以后准会不断变化。只要
与返祖现象和家族遗传相关,那负责教训外甥的舅父十有八九与外甥有同样的毛病。舅父在
这一点上实际上也并不虚伪,他和大家一样都犯有认识错误,一旦环境发生了新的变化,便
认为“不是一回事了”,因而导致他们屡犯艺术、政治等错误,他们对某一绘画流派大加谴
责,或自恃有理,对某一政治事件厌恶至极,可哪曾想到,十年前他们对这一画派或这一事
件所持的观点被自己奉为真理,虽然一时改变了主张,但只要再稍加掩饰,他们便又认识不
清,重又表示赞同。此外,即使舅父的毛病与外甥有别,遗传规律也仍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
作用,殊不知后果未必都与前因一致,就象复制品并不都酷似原件,更有甚者,哪怕舅父的
毛病更坏,他也有可能自认为没那么严重。
不久前,德·夏吕斯先生怒斥罗贝尔,那时,罗贝尔并不了解舅父的真正癖好,但即使
当时男爵痛斥的也正是自己的恶癖,他教训罗贝尔也完全可能是诚心诚意的,并坚持上流社
会人士的观点,认定罗贝尔比他自己要有罪得多。他舅父受命教训他时,罗贝尔不是险些被
逐出他所在的圈子吗?他不是差一点被赶出赛马俱乐部吗?他不是因为挥霍无度,把钱花在
一位下贱女人身上,因为与作家、演员、犹太人等那帮不属于上流社会的人交上朋友,因为
他的观点与卖国贼的观点毫无二致,因为他造成了所有亲人的痛苦而成了众人的笑柄吗?他
过的是这等可耻的生活,在哪方面与德·夏吕斯的生活能有相比之处呢?迄此,德·夏吕斯
先生不仅善于维护,而且善于提高他在盖尔芒特家族的地位,在上流社会中绝对享有特权地
位,深受欢迎,为最杰出的上流社会人士所称颂;他娶了一位金枝玉叶、波旁王族的公主为
妻,善于使她幸福,在她的脑子里造成一种更虔诚、更一丝不苟的崇拜,这在上流社会里一
般是做不到的,因而赢得了贤夫良子的好名声。
“可你肯定德·夏吕斯先生有过那么多情妇?”我问道,这并非因为我居心不良,想把
我无意中发现的秘密透露给罗贝尔,而是因为听他如此肯定而自信地坚持错误说法,我感到
气恼。他准以为我的提问未免幼稚,只耸了耸肩,表示回答。
“不过,我并不谴责他的此种行为,我觉得他完全在理。”接着,他向我吹起一套理论
来,若在巴尔贝克,这套理论连他自己也会感到厌恶(在巴尔贝克,他痛斥诱色者还不足解
心头之恨,在他看来,只有死刑才是对这种罪恶唯一合适的惩罚)。原因嘛,是他那时候自
作多情,而且好嫉妒。他竟然向我颂扬起妓院来:“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合脚的鞋,我们
当兵那阵子,都管叫合尺寸的鞋。”他再也不象过去在巴尔贝克,只要我暗示这种场所,他
便感到反感,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我便告诉他布洛克曾领我去那种地方开过眼界,没想到
他回答我说,布洛克去的地方肯定“十分洁净,是穷人的天堂。”
“这不一定,不管怎么说,那是什么场所?”我含糊其辞,因为我回想起罗贝尔倾心相
爱的拉谢尔正是在那里卖身,一次一枚金路易。“我无论如何要让你去见识一下更高级的地
方,那地方连美貌惊人的佳丽也常去。”我渴望他尽快领我去他熟悉的那些场所,那儿准比
布洛克给我指点的妓院高级得多,听我口气如此迫切,他为这次不能满足我的欲望深表歉
意,因为他第二天就要走。“下次我来,一定办到。”他说,“你到时瞧吧,甚至还有二八
佳丽。”他神色诡秘地添了一句,“有一位可爱的姑娘,我记得姓德·奥士维尔,确切的名
字,到时再告诉你,这姑娘的父母都很体面,她母亲多少有点贵族血统,反正都是上等人
家,如果没错的话,甚至与我舅母奥丽阿娜还沾点亲呢。再说,只要见了那位姑娘,就可感
觉到是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