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无色、不可捕捉”的时间确确实实凝固为物质。圆拱从而连接起来,大教堂于是竣工。到这
个时候,作者作为艺术家和作为人同时得救。从那么多的相对世界里涌现出一个绝对世界了。
因此普鲁斯特的小说是一种肯定,一种解脱。就象凡德伊的七重奏一样,其中两个主题
——毁坏一切的时间和拯救一切的记忆对峙着:“最后,欢乐的主题取得胜利;这已不再是
从空荡荡的天空背后发出的几乎带着不安的召唤;这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快乐,好象来自天
堂,这种快乐与奏鸣曲里的快乐差别之大,犹如贝里尼画中温和、庄重、演奏双颈诗琴的天
使与米开朗琪罗笔下某一穿紫袍、吹大号角的大天使的差别。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忘记快乐呈
现的这个新的色彩,这个引导我们寻求一种超尘世的快乐的召唤”
克洛德·莫里亚克写过一本关于普鲁斯特的出色的小书,他在书里强调普鲁斯特独特的
欢乐概念很有见地:“因为和普鲁斯特在一起,我们除了知道感情有间歇,更知道幸福也是
时而袭来,时而消失的。这一阵阵欢乐的清风来自什么地方呢?”来自艺术。大艺术家“为
我们掀开丑恶与无聊的帷幕的一角,我们由于隔着这道帷幕才对世界失去好奇心”。象
梵·高用一把草垫椅子,德加或马奈用一个丑女人做题材,画出杰作一样,普鲁斯特的题材
可以是一个老厨娘,一股霉味,一间外省的寝室或者一丛山楂树。他对我们说:“好好看:
世界的全部秘密都藏在这些简单的形式下面了。”
四
人生中有些出神入化的时刻,当前偶然获得的感觉使过去重现,于是我们快乐地感到自
身存在的持久性;不过一个人一生中罕遇这种时刻。那么怎样才能在每一页书上都把被囚禁
的美释放出来呢?这里用得着风格:“在一项描写中,人们可以无穷尽地罗列位于被描写地
点的各种物体;但是真相仅在作家择定两件不同的物体、指出它们的相互关系的那个瞬间开
始披露。艺术世界中这一相互关系类似科学世界中唯一的因果关系。作家还需要用美丽的风
格形式的圆环把这两件物体关闭在内,他甚至围住了生命,当他举出两种感觉的共同特点,
用一项隐喻把两件物体结合起来,从而显示它们的本质,使它们摆脱时间的影响,并用词的
组合形式的不可描述的锁链把它们拴在一起”
通过揭示某一陌生事物或某一难以描写的感情与一些熟悉事物的相似之处,隐喻可以帮
助作者和读者想象这一陌生事物或这一感情。当然普鲁斯特不是第一个使用形象的作家。对
于原始人,形象也是一种自然的表达手段。但是普鲁斯特比同时代任何作家更加理解形象的
“至上”重要性;他知道形象怎样借助类比使读者窥见某一法则的雏形,从而得到一种强烈
的智力快感;他也知道怎样使形象常葆新鲜。
既然比喻的目的是用熟知的事物解释未知的事物,那么比喻的第二项,即那个好象是透
明的、可以透过现实被看到的东西就与我们熟悉的感觉之间有了联系。荷马有理由吟唱:
“勇猛如怒狮”因为他的听众曾经与狮子搏斗过。普鲁斯特指出现代的隐喻应该在事物
后面唤起味觉、嗅觉、触觉这一类永远真实的基本感觉,或者展示作为任何艺术的首要成分
的动植物形象(夏吕斯变成大黄蜂,絮比安化成兰花,盖尔芒特家的人变作禽鸟)。最后,
它也可以从当代各学科中借用现实生活的形象。所以在普鲁斯特的文章里不时出现科学、心
理学、政治学的形象。
我们任意打开几页书,便能采撷到一束新鲜的形象花束,如叙述者的母亲对弗朗索瓦丝
说:“诺布瓦先生把她说成是‘第一流的统帅’,就象是国防部长在阅兵式结束后向将军转
达一位路过的外国君主的祝贺”马塞尔这个时候正爱上希尔贝特·斯万,他把与斯万家
有关的一切都视作神圣;当他听父亲说到斯万家住的套房普普通通时,一种袤渎之感使他全
身血液沸腾:“我本能地感到我的精神应该向斯万家的威望,以及我自己的幸福奉献必要的
牺牲,于是不管我刚才听到什么,我内心作主,象笃信者摒弃勒南的《耶稣传》一样,永远
不去想他们居住的套房平常得很,连我们也可以住进去的”叙述者的母亲把斯万夫人为
扩大她在社交界的联系而四出拜访比作一场殖民地战争:“现在特龙贝家已经就范,邻近的
部落不久也要投降”她在街上遇见斯万夫人,回家时说:“我看到斯万夫人进入战争状
态;她想必准备出征马塞诸赛人、锡兰人或者特龙贝尔人,预期大获全胜”最后一例:
斯万夫人邀请一位好心肠但令人讨厌、喜欢串门的太太上门做客,因为她知道“这只活跃的
‘工蜂’一旦戴上装饰羽毛的帽子,带着名片盒,能在一个下午光顾多少资产者家庭的花
草”
普鲁斯特另一个爱用的手法是借助艺术品说明实在的事物。在他生活的那个“想象博物
馆”的时代,凡是有教养的人都能理解美术作品提供的参考依据。为了让读者领会奥黛特的
美色,普鲁斯特提到波堤切利;为了描绘布洛克的古怪,他抬出贝里尼的《穆罕默德二
世》。他把弗朗索瓦丝的谈话比做巴赫的赋格曲,把夏吕斯先生投向絮比安的眼色比做贝多
芬戛然而止的乐句。大画家和大音乐家把我们领进位于词语之外的世界,没有他们我们不可
能进入这个世界。普鲁斯特经由美学达到玄学。这条路选得不坏。
所以隐喻在这部作品里占据的地位相当于宗教仪式里的圣器。普鲁斯特眷恋的现实都是
精神性的,但是因为人既是灵魂,又是肉体,他需要物质性的象征帮助他在自身和不能表达
的东西之间建立联系。普鲁斯特最先懂得,任何有用的思想的根子都在日常生活里,而隐喻
的作用在于强迫精神与它的大地母亲重新接触,从而把属于精神的力量归还给它。雨果出于
本能也懂得这个道理,但是普鲁斯特通过智力和使用方法达到同一个目的了。
五
阿兰曾经指出,小说在本质上应是从诗到散文,从表象到一种实用的、仿佛是手工产品
的现实的过渡。普鲁斯特是纯粹的小说家。没有人比他更善于帮助我们在自己身上把握生命
从童年到壮年,然后到老年的过程。所以他的书一旦问世,便成为人类的圣经之一。他简单
的、个别的和地区性的叙述引起全世界的热情,这既是人间最美的事情,也是最公平的现
象。就象伟大的哲学家用一个思想概括全部思想一样,伟大的小说家通过一个人的一生和一
些最普通的事物,使所有人的一生涌现在他笔下。
试论《追忆似水年华》
(代 序) 罗大冈
马塞尔·普鲁斯特(1871—1922)的《追忆似水年华》(以下简称《似水年华》)确实
是一部不同凡响的小说。不但在法国,即使在国际间,都认为《似水年华》是二十世纪最重
要的小说之一,这早已成为定论。英国的法国文学专家乔伊斯·M·H·雷德在他所编写的
《牛津法国文学辞典》中,就是这样评价《似水年华》的。
人们早就说过,小说是生活的镜子,也是现实生活的横断面,是生物学或生理学上的切
片。无论是短篇或长篇小说,在它的有限的范围的,强烈地深刻地反映某一个生活机体或生
命机体的特性,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活机体或生命机体,而是在特定的时间与空间条件下的典
型的生活或生命机体。在世界各国一切文学产品中,小说是人类生活的最切实可靠的见证。
然而在各国文学史上,能够负担这样重要任务的伟大小说并不多见。举例说,巴尔扎克的
《人间喜剧》是这样的小说。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也是。曹雪芹的《红楼梦》也是。
普鲁斯特的《似水年华》也是这样的小说。这些伟大的作品都是人类社会生活的活生生的横
断面。几乎可以说:都是人类生活有血有肉的切片。
在中国,研究介绍法国文学的专家们很少提到普鲁斯特和他的《似水年华》。当然更没
有人翻译过这部巨型小说。这是一部很难译的书,不但卷帙浩繁,全书七卷二百万字左右,
而且文风别具一格,委婉曲折,细腻之极,粗心的读者匆匆读一遍不可能领悟其中奥妙。至
于翻译,更非易事。
古人有言,人生五十岁以前周游世界,认识社会;博览群书,积累知识。五十岁以后,
可以深居简出,闭门著述。法国文学史上有不少名作家大致是这样安排一生的:先游历读
书,中年以后开始著述。十六世纪的蒙田(1533—1592)和十八世纪的孟德斯鸠(1689—
1755)都是这方面著名的例子。普鲁斯特的一生基本上也是这样安排的,所不同者,第一,
他的寿命较短,五十一岁就去世了;其次,他自幼体质孱弱多病,未能周游天下。他生长于
巴黎“上流社会”的富裕家庭,从小养尊处优,过着绔袴子弟的生活。从青少年时期开始,
出入于所谓上流社会的交际场合,成为沙龙中的宠儿。由于他聪慧俊秀,深得沙龙中贵妇人
们的欢心,《在少女们身旁》①过安闲日子,积累了丰富的上流社会生活感受,从那时起,
二十岁左右的普鲁斯特就产生终生从事文学创作的意愿。
①《似水年华》第二卷书名,发表于1919年。
大约从三十五岁起,到五十一岁他去世,普鲁斯特由于患有严重的哮喘病,终年生活在
一间门窗经常不打开的房间中。清新空气容易引起他犯哮喘,更不用说刮风下雨。他足不出
户的自我禁锢生活,持续了十五年之久。在这十五年期间,普鲁斯特生活在回忆中,回忆他
童年、少年以及青年时期的经历。由于他的身世,他所接触的大致是三类人:贵族家庭的后
裔;非常富裕的财务金融界人士;少数享有盛名的文人与艺术家。十五年的禁锢生活,使这
位身患痼疾的天才文人省悟到,他的前途就是在这间华丽舒适的病房同时也是囚室之中,等
待死亡。他除了缓慢地,平静地等待死亡来临之外,他没有别的生活,没有别的前程。他是
一个极其敏感的人,为什么他能在锦锈的床上,过着卧而待毙的“生活”十五年而不觉得沉
闷、苦恼甚至烦躁不安,反而其乐融融呢?难道他整天躺在床上在做美梦吗?不,他自己知
道生命已经没有前途的人决不可能做关于未来的美梦,所以老年人是不会做美梦的。普鲁斯
特虽然只是中年人而不是老人,可是他早已知道他的痼疾难愈,所以对生活的前程已经不抱
希望。他唯一的希望在于利用他的非常特殊的生活方式,写成一部非常特殊的文学作品。这
部作品就是《似水年华》,全称《追忆似水年华》。在他的计划中,这是一部极其庞大的多
卷本小说。果然,他用了十五六年的漫长时间,分秒必争地写完了这部小说的全稿。
由于疾病的限制,普鲁斯特被迫长年累月囚禁在斗室中,不能开展任何活动,久而久
之,他的思想中充满对于过去生活的回忆,而且对于人生形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概念。他认
为人的真正的生命是回忆中的生活,或者说,人的生活只有在回忆中方形成“真实的生
活”,回忆中的生活比当时当地的现实生活更为现实。《似水年华》整部小说就是建筑在回
忆是人生的菁华这个概念之上的。
普鲁斯特是一位博览群书的作家。法国评论家们常常提到《似水年华》的作者受十九世
纪末年风靡一时的法国唯心主义哲学家柏格森(1859—1941)的影响,这是完全可能的。但
这并不意味着《似水年华》是一部哲学意味深重的小说。正相反,这是一部生活气息极其浓
厚,极具强烈的小说。在世界各国优秀的文学遗产中,令人读过之后永生难忘的、真正有价
值有分量的小说,都是从热气腾腾的真实生活中出发,在生活的熔炉中锻冶而成的。从某一
个哲学概念,或某一个政治概念出发的小说,既不可能有真实的人生价值,也不能有高度的
艺术价值,即使由于某种特殊原因而名噪一时,也肯定经不起时间考验。我们赞赏和提倡
“为人生而艺术”,反对“为艺术而艺术”,所以我们重视从真实生活中产生,有强烈的生
活气息的名著《似水年华》。
《追忆似水年华选篇》的编选者,法国文学评论家拉蒙·费南代在《选篇》的前言中指
出,“《似水年华》写的是一个非常神经质和过分地受溺爱的孩子缓慢成长的过程,他渐渐
地意识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