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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百姓的拥挤人群,犹如越过一片旷野,任何东西都不屑一顾,但却密切窥视着某个在前
一站上车的常客的到来,为即将开始畅谈而闪闪发亮。一起聚餐的习惯在小团体成员的身上
打下了这一选择的标记,唯在他们人数众多,济济一堂时,这一标记在他们身上才不怎么突
出,他们在旅人的群体中——布里肖称之为“群畜”——只不过组成了一个较为明亮的光
点,在这些旅人阴沉沉的脸上,看不出与维尔迪兰家发生过任何关系的表示,也见不着想去
拉斯普利埃参加晚宴的意思。再说,若有人在他们面前提起那些信徒们的大名,这些平平庸
庸的旅客也许比我还更不感兴趣。据我的耳闻,早在我降生之前,那时代已经相当遥远,也
较难以确定,我不禁夸大事实,说那个年代已经十分久远,反正,早在那个时期,那些忠实
信徒们中间就已经有数位常去城里聚餐了,如今,他们一如既往,还继续参加聚餐,令我见
了好不惊诧。这些人不仅生命还在继续,而且始终体魄强健,但又有多少友人精力耗尽,在
此处,彼处相继去世,为我亲眼所见,这两者之间适成鲜明的对比,给我造成了一种感觉,
当我们在报纸的《最新消息栏》读到的正是我们最料想不到的新闻时,感受到的正是这种感
觉,比如某人突然夭折,我们甚觉意外,因其致死的原因我们始终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就
象死亡给人们的打击并非是均衡的,而象一排刀片,悲剧性地向前推进,其中一片较为凸
出,夺走了某个生命,而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其他生命却幸免于难,还能长时间安然无恙。
而且,我们在后面还将看到,死神四处游荡,来无影去无踪,形形色色的死恰正是报上的讣
告具有特殊的意外效果的原因所在。我继而发现,真正的天赋有可能与交谈中最可恶的庸俗
气味相并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会渐渐露出峥嵘,令人敬服,不仅如此,连一些平庸
之辈也会占据崇高地位,在我们儿时的想象中,如此崇高的地位只属于少数几位声名显赫的
长者,想不到多少年过后,当这些长者的弟子成为师爷,象他们当年受到的那样,令人敬畏
时,他们也会成为显赫的名人。但是,即使这些忠实信徒的大名不为“群畜”所知,他们的
外表也可向平民百姓显示出自己的身份。哪怕在列车上(他们每天各自要做的事情把他们偶
然汇集在一起),需在下一站接一位独行的同伴,他们全体乘坐的车厢也会远远地开花吐
艳,有雕塑家茨基弯肘的标记,也有戈达尔《时代》杂志的装饰,如同一辆豪华轿车,在指
定的车站接走姗姗来迟的朋友。唯一可能错过这些福地标志的只有布里肖,因为他眼睛几乎
半瞎。但是,准会有哪位常客自告奋勇,为这位瞎子担当起观察哨的职责,一旦发现他的草
帽,绿伞和蓝眼镜,就连忙轻轻地把他领向选定的车厢。因此迄此尚未有过先例,有哪位信
徒在途中未能与其他信徒相会,要不准会引起他人极其严重的怀疑,怀疑那人是个矮小的畸
形人,或者压根儿就没有“乘火车”来。偶尔也会发生相反的情况:某位信徒下午要去较远
的地方,因此在小圈子的人汇合之前,不得不独自走一段路程;但是,即使他如此孤独,别
无同类相伴,也往往少不了产生某种效应。他走向的未来使坐在对面座席上的旅客对他另眼
相看,寻思“这恐怕是个人物”,而且通常会在戈达尔或雕塑家茨基的软帽四周发现一圈隐
隐约约的光晕,因此,当下一站到达终点,一伙风雅之士在车门迎接这位信徒,簇拥着走向
一辆已在恭候的马车,受到多维尔车站的雇员低声问候时,或在下一个中转站,一群雅士涌
进车厢时,对面座位上的旅客就不那么大惊小怪了。停靠的列车就要离站,恰在这时,由戈
达尔跑步率领的一伙人马朝我乘坐的车厢奔来,他刚从车窗发现了我的信号,由于好几位常
客姗姗来迟,他们不得不快步奔跑。布里肖也在这批信徒之中,这些年来,不少人每次聚会
必到的劲头渐渐低落,但他却有增无减。由于他视力不断减弱,即使在巴黎,他也不得不逐
渐减少晚间的工作。再说,他对新索邦学院没有多少好感,那儿,德国式的追求科学准确性
的思想已经开始压倒人文主义。现在,他仅限于授课和考试委员会的工作;这样一来,他用
于社交活动的时间就更充裕了,所谓社交,就是参加维尔迪兰家的晚会或参加这位或那位信
徒激动得浑身发颤,为维尔迪兰夫妇举办的晚会。确实,有过那么两次,爱情险些促成了研
究工作难以办成的事:把布里肖拉出小圈子。但是,维尔迪兰夫人“时刻防备不测风云”,
并为了她沙龙的利益养成了这种习惯,她精心筹划,最终从类似的悲剧和表演中获得了一种
毫无利害关系的乐趣,不失时机地挑唆他与危险人物发生纠葛,拿她的话说,这种危险人物
善于“把一切整治得秩序井然”,“用烧红的烙铁往伤口里戳。”最危险人物中有一位普普
通通,是布里肖的洗衣女佣,对付这种人,维尔迪兰夫人就更得心应手了。她经常光顾教授
居住的六楼,每当她俯允拾级登楼时,总是洋洋自得,满面红光,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那
位无足轻重的女佣人撵出了门外。“到底怎么回事,象我这样的女性来您府上是您的荣幸,
可您却接待那种女人?”女护主责问布里肖。布里肖永远忘不了维尔迪兰夫人对他的帮助。
使他的垂暮之年免于落个卑贱的结局,为此对她日渐情深,而与这种旧情复萌形成反差的
是,很可能是他自己造成的,女护主对一个顺从有余,肯定会对她俯首贴耳的忠心男子开始
感到厌倦。不过布里肖与维尔迪兰家过从甚密,从而满面生辉,在索邦学院的所有同事中显
得引人瞩目。他常给同事们谈起晚宴的盛况,因为从未有人邀请他们参加过,所以他们一个
个听得入迷,惊叹杂志中经常提到他的大名,赞叹某某作家或某某声名显赫的大画家为他写
书作画,为他专作的画像在画展中展出,对画家的才华,连文学院其他系科的教授也给予高
度评价,可却无望引起他的注意,这位时髦哲学家的优雅穿著也令同事们赞叹不已,开始,
他们错把他的这种风雅视作衣冠不整,直到他们的这位同事后来善意点拨,对他们解释再
三,说在一般造访中,高顶礼帽可随意放置在地上,可若参加乡村晚宴,不管晚宴有多风
雅,戴高顶礼帽也不适时宜,应换上一顶软帽,再配上无尾常礼服,那便大为增色。当小班
人马钻入车厢之后,开始那几秒钟,我甚至都不能与戈达尔说话,因他透不过气来,这并非
因为他快步奔跑以免错过火车的缘故,而主要是因为他惊叹自己竟如此恰巧地赶上火车。他
从中感受到的不唯是成功的喜悦,而几乎象是经历了一场欢乐的闹剧那般快活。“啊!棒极
了!”一俟透过气来,他说道,“就差一点点!哟,这才叫正赶巧呢!”他一眨眼睛,添了
一句,这次眨眼睛并不是想询问用词是否准确,因为如今他已经自信有余,而是自鸣得意。
最后,他终于能够开口,把我介绍给了小圈子的成员。见他们几乎全都一身被巴黎人称叫无
尾常礼服的装束,我感到生厌。我忘了维尔迪兰夫妇正开始畏畏缩缩地向社交界靠近,曾因
德雷福斯事件放缓了速度,又得益于“新”音乐加速了步子,而他们自己却矢口否认,看样
子将继续否认,直至达到渐近的目的,就象那些军事目标,只有命中后,将军才会公布于
众,以免万一错过目标,给人以吃败仗的惨样。不过,就社交界这方面而言,已时刻准备向
他们靠拢。目前在社交界看来,他们仍旧是那种虽无上流人士光顾,但却不引以为憾的人。
维尔迪兰沙龙被公认为音乐殿堂。据说,正是在此殿堂,凡德伊才获得了灵感与鼓励。然
而,如果说凡德伊的奏鸣曲完全不为人理解,几乎鲜为人知的话,那他的大名则是响当当
的,就象提起当代最伟大的音乐家,拥有非凡的威望。巴黎市郊终于有了那么几个年轻人,
意识到应象城里人那样富有教养,其中三位学过音乐,凡德伊的奏鸣曲在他们那儿享有巨大
声誉。他们回到家中,跟督促他们读书学习的聪慧的母亲谈起了凡德伊的奏鸣曲。出于对儿
子学业的关心,母亲们全都参加了音乐会,音乐会上,她们怀着某种敬意,看着坐在头等包
厢观赏演奏的维尔迪兰夫人。迄此,维尔迪兰夫妇如此隐秘的社交生活唯在两件事上有所反
映。其一,维尔迪兰夫人谈到加普拉罗拉公主时说:“阿!这个人聪明,是个令人愉快的女
人。我受不了的是蠢蛋,碰到让我讨厌的人,简直会烦得我发疯。”只要有点聪明的脑瓜,
谁都可以从中有所领悟,猜想出加普拉罗拉公主这个最上流社会的女人曾拜访过维尔迪兰夫
人。斯万夫人的丈夫去世后,公主上门对斯万夫人表示慰问,当时还提到了维尔迪兰的名
字,问斯万太太是否认识。“您说什么?”奥黛特黯然神伤地问。“维尔迪兰。”“啊!那
我知道,”她伤心地继续说道,“我不认识,或者说我认识,但不熟悉,过去在朋友家见过
他们的面,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们惹人喜欢。”加普拉罗拉公主一走,奥黛特恨不得当
时说的全是实情。可是那脱口而出的谎言并非她暗耍心计的结果,而是她内心恐惧与欲望的
反映。她否认的不是机灵人理应否认的东西,而是恨不得它不存在的东西,哪怕一个小时之
后,对方就可得知那东西事实上是存在的。片刻后,奥黛特恢复了镇静,甚至不问自答,以
免显露出害怕他们的神态,说道:“维尔迪兰夫人,怎么了,我对她非常熟悉。”话中故意
装出一种谦卑的口气,仿佛一位贵夫人在说自己乘过有轨电车。“近来,人们对维尔迪兰夫
妇议论很多。”德·苏夫雷夫人说道。奥黛特露出十足公爵夫人派头的鄙夷的笑脸,说道:
“可不是嘛,我确实觉得大家对他们议论很多。时不时总有些新人象这样踏入上流社会。”
她压根儿没有想一想自己就是刚刚厕身其间的新人之一。“加普拉罗拉公主在那儿用了晚
餐。”德·苏夫雷夫人继续说道。“啊!”奥黛特的笑脸又拉开了几分,答道,“我对此并
不感到奇怪。这等事总是从加普拉罗拉公主开始,然后再轮到另一位,比如莫莱伯爵夫
人。”说这话的时候,奥黛特似乎对那两位习惯在新开张的沙龙丢人显眼的贵夫人表现出深
深的鄙视。听她的口气,感觉得出她言下之意是说她奥黛特跟德·苏夫雷夫人一样,别人怎
么都无法把她们拉进那种鬼地方。
除了维尔迪兰夫人亲口吐露加普拉罗拉公主如何聪慧之外,维尔迪兰夫妇意识到未来命
运的第二个迹象,就是他们迫切希望(当然未明确提出)别人身著晚礼服上他们府上共进晚
餐;如今,维尔迪兰先生也可以接受他那位陷入“困境”的侄子的敬意,而不感到屈辱了。
在格兰古尔站上车进入我所在车厢的人中,有萨尼埃特,以前,他曾被其表兄福什维尔
挤出维尔迪兰家,如今又回到了他们中间。用社交生活的观点看,他的缺陷——尽管也有一
些优良品质——跟戈达尔过去的缺点有点类似,胆小怕事,渴望讨人喜欢,但却劳而无功,
一事无成。可是,生活却给戈达尔披上了冷峻、傲慢、严肃的外表(在维尔迪兰家则不然,
当我们置身于熟悉的环境,往昔的时光每每给我们起到暗示的作用,由于该作用的缘故,他
几乎依然故我,至少在他的病人中间,在医院值班,在医学科学院工作时如此),当他面对
俯首贴耳的弟子,滔滔不绝大做文字游戏,这种外表格为突出,倘若说生活在今日的戈达尔
和往昔和戈达尔之间挖掘了一条真正的鸿沟的话,那么恰恰相反,萨尼埃特身上的诸多缺点
始终存在,他越想改正,缺点便越明显。他感觉到自己经常惹人生厌,谁也不听他说话,遇
到这种情况,他不是象戈达尔那样采取对策,放缓说话速度,显示出尊严的神态,以吸引注
意力,相反,他不仅拿出一副打趣的口吻,极力想让人原谅他言谈过分一本正经,而且还加
速语流,可有可无的话一带而过,满嘴缩略词,以便在说正经事时显得不那么罗唆,而是更
亲切些,然而,最终却弄得谁也不明白他说些什么,象是唠叨个没完没了。他的自信也与戈
达尔的有别,戈达尔的自信往往使他的病人不寒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