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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圈子里的人。你要怎么样?我呀,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一套,这不是我的过错。”
当然,我把强加给圣卢的未经我的招呼不许来见我的清规戒律,索性推而广之,在拉斯
普利埃,在费代纳,在蒙舒凡以及其它地方,不论是什么人,凡我与之逐渐有所交往的人,
我都严明我这条清规戒律;但当我从饭店楼上看见三点钟通过的火车拖着滚滚的烟雾,在巴
维尔的深崖峡谷里,留下痴滞的云缕。在郁郁苍苍的半山坡上久久流连忘返,我便毫不迟
疑,欢迎即将来同我一起品尝点心的客人,客人此时仍对我捉着迷藏,仙游于这片缥缈的云
带里。我不得不承认,这位客人,是事先得到我的应允才来的,而差不多每次都不是萨尼埃
特,我每每后悔不迭。然而,萨尼埃特是存心惹人不愉快的(如果不是来讲故事而是来作客
那就更令人扫兴了),虽则他比许许多多其他人更有文化,更聪明,为人也更好,但同他在
一起,似乎非但毫无欢乐可言,而且,除了消沉之外,什么也得不着,弄得您一个下午都感
到败兴。也许,如果萨尼埃特坦率承认,他担心给人造成苦恼,人们也就大可不必害怕他的
来访了。烦恼,在人们堪忍的种种毛病里,不过是最不严重的一种毛病,他的烦恼兴许只存
在于别人的想象之中,或许是受到别人的启示方才受到感染,这种启示能对他的朴实发生影
响。但他极力不让人看出无人理他,以致不敢自举自荐。诚然,他不象有些人那样应酬自有
道理,那些人在公共场合,总爱逢人就行举帽礼,要是他们久违了您,突然在一家门厅里发
现您同他们不认识的显贵们在一起,他们便会冷不防向您抛一声响亮的问好,却又连忙道歉
不迭,千万别对他们的高兴和激动见怪,久别重逢,发现您欣然续旧,气色甚佳,难免喜出
望外,等等。然而,萨尼埃特却相反,他太缺乏胆量。在维尔迪兰夫人家里,或者在窄轨火
车里,要是他不怕打扰我,他本来可以对我说,他很愿意来巴尔贝克看我。这样的提议不会
吓坏我的。可他偏不这么说,他什么也不主动对我提出,可是,却愁着眉苦着脸,目光坚不
可摧,与烧在瓷器中的釉彩无异,不过,在他的目光里,有一种急于见您的迫切愿望——除
非他找到一位更有意思的人——可又掺和着不让人发现自己有迫切见人的愿望的意志,他满
不在乎的样子对我说:“您不晓得这些天您干些什么吗?因为我可能要去巴尔贝克一带。不
过,不,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只是随便问问您。”这种神色骗不了人,而那些反话的符
号,我们可以反其意而用之来表达我们的感情,其实一目了然,人们不由寻思,怎么还会有
这种人说类似下面的话:“我到处受到邀请,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实际上是为了掩盖他
们没有受到邀请的事实。而且,更有甚者,这无所谓的神色,可能由于在其混杂的成分里掺
合进口是心非的意志,给您招惹来的难受,就远非害怕烦恼或直截了当的想见您的愿望所能
做得到的,也就是说,那难受,那厌恶,属于普通社会礼貌关系的范畴,相当于在爱情方
面,一位恋人向一个不爱他的女士提出了一个伪装的建议,说什么第二天去看她,却又马上
改口,说什么他并不是非这样做不可,甚至不一定坚持刚才的建议,却保持着假冷淡的态
度。顿时,有一种我莫名其妙的东西从萨尼埃特其人处流露出来,让人不得不和颜悦色地回
答他道:“不,可惜,这个星期,我改日向您解释”于是我便让别人来此地,他们虽然
远不如他的身价高,但也没有他那忧心忡忡的目光,也没有他那苦涩百结的嘴巴,他心里倒
想走东家串西家,但每次登门拜访人家,总是哑着嘴不说话。糟糕的是,萨尼埃特在小火车
上很少不遇见来看我的客人,而客人在维尔迪兰家又很少不对我说:“别忘了,星期四我要
去看您,”也恰好是那一天,我告诉萨尼埃特我没有空。因此,他最终把生活想象成为充满
了背着他故意策划的玩笑,即使不是故意与他作对的话。另一方面,人们岂能始终一成不
变,过分谨小慎微便会变为病态的冒冒失失。那次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他未经我的允许不速
而至来看我,正好有一封信,我不知道是谁寄的,撂在桌子上。过一会儿,我发现他听我说
话时心不在焉。那封信,他全然不知道来历,竟使他着了迷,我老觉得他那一双象上了釉似
的眼珠子就要脱离自己的运行轨道投向那封什么信上,眼看着那封信正被他的好奇心磁化
着。犹如一只老鹰见蛇就扑过去。他实在忍耐不住了,便先给信换了个位置,好象帮我整理
房间似的。他觉得这样仍不过瘾,于是拿起信,翻过来,掉过去,好象机械手的动作。他冒
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那就是,一旦拴在您身上,他就走不了了。因为那一天我很难受,我
请他乘下班火车,再过半小时就动身。他不怀疑我身体难受,但却回答我说:“我要待一小
时一刻钟,过后我就动身。”此后,我感到内疚,因为每次我都可以叫他来作客,但却没有
这样做。谁晓得呢?也许,即使我消除了他的厄运,别人也会邀请他,他也会立即改换门庭
弃我而去,使我的邀请达到双份好处,一则给他以欢乐,二则我也摆脱了他的纠缠。
我接待客人之后的那些日子里,我自然不等人来访了,小车又来接我们,阿尔贝蒂娜和
我。当我们回店时,埃梅站在饭店的第一道台阶上,抑制不住眼红、眼热而且眼馋起来,看
着我给司机多少小费。纵然我紧紧地握住手,也没能掩盖住严封在手心里的硬币或纸币,埃
梅的眼力掰开了我的手掌。转眼间,他转过头去,因为他为人谨慎,有教养,甚至知足于小
恩小惠。不过,钱落到另外一个人的手里,会激起他内心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引出他满
口垂涎。就在这短暂的时刻里,他的神情,简直象一个在读儒尔·凡尔纳的小说的孩子,全
神贯注,入了迷着了魔,抑或象一位晚宴上的食客,就在一家饭店里,坐在离您不远的地
方,眼睁睁地看着有人为您切野鸡肉,可他却没有能力或愿意也要一份,于是便暂时把他严
肃的思想抛开,目光死死盯住那只野禽,这样贪婪的目光,只有爱情和妒意使之微笑。
就这样,一天天接连坐车外出兜风。不过,有一次,我乘电梯上楼,电梯司机对我说:
“那位先生来过了,他留下一个口信让我转告您。”司机对我说这句话时,声音微弱发颤,
冲着我咳嗽,溅了我一脸唾沫星子。“我伤风厉害!”他接着说,好象我自己看不出来似
的。“大夫说我是百日咳,”说着,他又冲着我咳嗽啐唾沫。“您别说话累了身子,”我态
度和善地对他说,这种神态是装出来的。我害怕染上百日咳,万一得了这种病,再加上我容
易气闷,那可要我的命了。但他反炫耀起来,象一位不愿意戴病号帽子的强者,嘴仍不停地
说着,唾啐着。“没事,没关系,”他说(对您可能没关系,我想,但对我可有关系)。
“再说我马上就要进巴黎了”(好极了,但愿他走之前别把百日咳传染给我)。“听说,”
他又接上茬,“巴黎漂亮极了,比这里,比蒙特卡洛都漂亮得多,尽管有一些跑堂的,甚至
顾客,还有领班,他们都去蒙特卡洛度假,他们常对我说,巴黎比不上蒙特卡洛漂亮。他们
可能弄错了,可是,作为领班,他不应该是一个笨蛋;要掌握所有的定单,保证客饭供应,
得有头脑才行!人家告诉我,这比写戏写书还厉害呢。”眼看着就要到我住的那层楼了,可
司机又把我降到底层,因为他觉得按钮不灵,可转眼他又弄好了。我对他说,我宁可爬楼梯
上去,其实就是不好说出口,我不想得百日咳。但司机在一阵传染性的然而又是友好的咳嗽
中,一把重新将我推进电梯。“再也不会出毛病了,现在,我弄好了按钮。”看他没完没了
地唠叨,我急于想知道来访客人的姓名和他留下的话,在他比较巴尔贝克、巴黎和蒙特卡洛
究竟谁美的当儿,我对他说(好象一个唱邦雅曼·戈达的男高音歌唱家使您听腻烦了,您就
对他说:还是给我唱一段德彪西吧):“到底谁来看我了?”“就是昨天同您一块出去的那
位先生。我去取一下他的名片,就在我的门房里。”因为,前一天的晚上,我在去找阿尔贝
蒂娜之前,曾把罗贝·德·圣卢送到东锡埃尔车站,我以为电梯司机讲的是圣卢,但实际上
是汽车司机。由于他用了这样的字眼来指司机:“同您一块出去的那位先生,”他就同时告
诉了我,一个工人同样也是先生,跟上流社会的人一样是先生。上了一堂词汇课而已。因
为,实际上我从来不分等级。若说我听到有人把一个汽车司机称着先生感到奇怪,就象获得
封号才八天的X伯爵听到我对他说:“公爵夫人好象累了”,使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的到
底是谁,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还缺乏尊称的习惯;我从来不区分工人、资产者和贵族,
我兴许会毫不在乎地把他们彼此都当作朋友看待。我对工人有一种偏爱,其次是贵族,不是
出于兴趣,而是知道,人们可以要求贵族对工人要有礼貌,比从资产者那里得到的还多,或
者说,贵族不象资产者那样鄙视工人,抑或因为贵族对谁都愿意彬彬有礼,犹如美丽的女人
欣然施笑,因为她们知道一笑讨千欢。我把老百姓与上流社会人士平等看待的态度虽然得到
上流社会的认可,尽管如此,但我还不能说,反过来会总让我母亲完全满意。并不是说她在
人道上把人作若干区分,只要弗朗索瓦丝心情不快或身有病痛,总会受到妈妈的安慰和照
料,论情意论信赖不亚于对她最好的朋友。但我母亲是我外祖父的掌上明珠,很难不社会性
地接受等级的存在。贡布雷家族的人徒然有胆有识,欢迎人类平等最漂亮的理论,当一个家
奴争取解放时,他公然开口用“您”相称,而且,不知不觉地,跟我说话再不用第三人称
了,我母亲对这种私自改变尊称的行为极为不满,与圣西门在《回忆录》里的描写无异,每
次,当一位老爷,他本无这等权利,却抓住个一借口,在一份经过公证的文件上取得了“殿
下”的尊称时,或者他抓住一个借口,可以不还给公爵所欠或拖避的租债并逐渐据为己有
时,这种不满便爆发出来了。当时有一种顽固不化的“贡布雷精神”,需要几个世纪的善良
(我母亲的善良是无限的)和平等理论的宣传,才能使之解体。我不敢说,在我母亲的头脑
里,某些“贡布雷精神”是可以冰消雪化的。他怎么也伸不出手让家奴一吻,却心甘情愿给
他十个法郎(何况,十个法郎更令家奴高兴)。在她看来,不管她承认还是不承认,主人就
是主人,而仆人则只配在厨房里吃饭的人。当她发现一位汽车司机竟同我一起在饭厅里吃晚
餐,她就不太满意了,于是对我说:“我觉得,交朋友哪个不比司机好,”犹如,若是关系
到婚姻大事,她就会说:“门当户对的对象你会觉得更好。”司机(幸亏我从没想到邀请
他)是来告诉我,派他来巴尔贝克赶旅游季节的汽车公司,让他第二天赶回巴黎去。这一理
由,尤其因为司机长得富有魅力,说话干脆明了,似乎讲的都是福音书里的话,因而我们也
就信以为真了。但这理由只对了一半。事实上,他在巴尔贝克已无事可干了,不管怎样,公
司对依靠圣轮的年轻的福音主义者的诚实半信半疑,希望他尽快回巴黎去。的确,如果说年
轻的使徒在向德·夏吕斯先生算车公里数时奇迹般地完成了乘法,那么反过来,一旦跟公司
交帐时,则把他收的钱除去6报上去,据此得出结论,公司合计,要么没人再到巴尔贝克游
览,旅游季节的确已过,要么就是有人占公司的便宜,不管哪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把他召
回巴黎,其实在巴黎,也没什么大事可干。司机的意图则是,只要有可能,就要避开淡季。
我说——(当时我并不知道此事,要是知道此事可以避免许多烦恼)——他与莫雷尔过从甚
密(但在别人面前他们始终装出不相识的样子)。从他被叫回去那天起,还不知道他竟有办
法不走,我们不得不将就租了一辆车子出去逛逛,或者有时候,为了让阿尔贝蒂娜散散心,
而且,因为她喜欢骑马,我们便租几匹鞍马骑骑。车子破旧不堪。“什么破车!”阿尔贝蒂
娜怨声载道。我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