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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人早早赶回他们自己的小小木屋别墅里去了。好几家灯火已上。只有几只奶牛望着大海哞
哞叫着,另有几只奶牛,对人类更感兴趣,将它们的注意力转向我们的车子。只有一位画
家,在一个陡峭的高坡上架起了画架,试图将这大片的宁静,这柔和了的光线尽收画中。抑
或,这一头头奶牛,正无意识地尽义务似的去为画家充当模特儿,因为它们举目凝视的神
态,它们逍遥自在的身姿,在人们回家之后,正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为傍晚散发出来的休憩
气氛已是夜间了。我若下午出去转一圈,那么最晚五点就得回去添加衣服,此时,又圆又红
的太阳落入倾斜的明镜,而过去这面歪镜有多可恶,可现在,夕阳酷似希腊火硝,在我的书
橱玻璃上,燃起了大海的战火。我匆忙穿上我那身无燕尾的常礼服,活象念咒者的举动,唤
出了机警而轻佻的爱,就是我同圣卢一同去里夫贝尔吃晚饭的我,就是那天晚上我以为把
德·斯代马里亚小姐带到林中之岛去吃晚饭的我,我无意识地哼起了当时也哼的同一个小
调;我对镜顾影,方从歌曲中认出了那个且唱且停的歌者,歌者,其实,他只会这首歌。我
第一次唱这首歌,那是我刚刚爱上阿尔贝蒂娜的时候,但我当时觉得,我也许永远还摸不透
她的心。后来,在巴黎也唱了一回,那就是我中止爱她的时候,即第一次占有她后没几天。
现在我又唱了起来,是在我重新爱上了她,将同她一起去吃晚饭的时候,饭店经理为此深感
遗憾,他以为,我最终会住到拉斯普利埃,不再住他的店,他口口声声说听人说过,那边热
病流行,病源来自“鸟嘴”沼和沼中的“死”水。我喜欢这种多样性,我的生活向三个平面
铺开,就这样我看到了生活的丰富多彩;而且,当人们暂时变回过去的一个人,就是说,与
长期以来的自己不同,其感觉的灵敏度,由于不被习惯所削弱,可以接受极其强烈的印象最
微妙的刺激,使以前的一切统统黯然失色,而且由于这些印象勾魂夺魄,我们便会象一个醉
汉那样一度且痴且狂。我们上公共马车或普通车子时天一般都黑了,车子把我们送到车站去
乘小火车。在候车室里,首席院长对我们说:“啊!你们去拉斯普利埃!该死,她真不象
话,维尔迪兰夫人,她竟让你们在夜间坐一个小时的火车,只是为了吃一顿晚饭。然后,晚
上十点还要迎着群魔乱舞的鬼风再往回走。可见,你们是没事找事干,”他搓着手补充道。
也许,他这样说话,是因为不满意自己没受到邀请,也可能是“忙”人——哪怕是瞎忙——
通常有的满足,“没时间”去干你们闲极无聊的事。
当然,这的确合符情理,一个人整天拟订报告,整理帐目,答复事务信函,密切注视着
交易所的行情,当他冷嘲热讽地对您说:“您真舒服,成天无所事事,”自觉高人一等的得
意之情溢于言表。但是,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也完全可以用来表示蔑视,甚至还要更厉
害一些(因为进城吃晚饭,忙人也照吃),假如您的消遣是写《哈姆雷特》或只是读一读而
已。对《哈姆雷特》写也罢读也罢,忙人是很少考虑的。他们对文化不感兴趣,当人家搞文
化活动时偶然被他们碰上了,他们总觉得文化不过是游手好闲之徒们消磨时间的游戏,他们
可能会这么想,在他们自己的行业里,正是同样的文化使一些可能本来不如他们的行政长官
或管理人员脱颖而出,面对这班青云直上的幸运儿,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口中念念有词
道:“看来,他是个大文豪,一个杰出的人物。”不过,首席院长怎么也弄不明白,我之所
以喜欢在拉斯普利埃吃晚饭,那是因为——正如他的所言极是,尽管是批评中提及——一席
席晚餐“代表一次次真正的旅行”,我认为是一种具有强烈吸引力的旅行,因为旅行本身并
不是目的,人们不是在旅途中寻欢作乐,因为大家赴会才是欢乐的所在,旅行的魅力是很难
被整个气氛所左右的。现在天已经黑了,我离开了饭店的热窝——已经成了我的家的饭店—
—登上了火车厢,同阿尔贝蒂娜同行,当喘着气的小火车进站时,车窗玻璃上便有灯的反光
在闪烁,说明车已经到达一个站头了。我生怕戈达尔大夫发现不了我们,又没听到报站的呼
叫,于是我打开车厢门,但呼地冲进车厢的,并不是老常客们,而是风,雨和寒冷。在茫茫
黑夜,我看得出阡陌田野,听得到大海澎湃,我们正在茫茫原野中穿行。阿尔贝蒂娜从随身
携带的一个金盒子里取出了一面小镜子照了照,准备与核心圈子里的人相聚。的确,开始几
次,吃晚餐之前,维尔迪兰夫人让阿尔贝蒂娜到她的盥洗室去整理整理,我虽然象我近来生
活那样平心静气,但仍然有一点不安和嫉妒,我不得不在楼梯脚下就与阿尔贝蒂娜分开,我
独自一人留在沙龙里,与小圈子里的人应酬,感到极度的心烦意乱,心想,我的女友在楼上
干什么呢,第二天,我连忙请教了德·夏吕斯先生,怎样才能打扮得更风流些,而后,我即
在加蒂埃店里订购了一套梳妆必备品,它是阿尔贝蒂娜的欢乐,也是我的欢乐。它于我是一
种心理安宁的保证,它对我的女友则是一种关怀抚慰。因为她肯定猜到了,在维尔迪兰家
里,我不高兴她离开我,于是,在车厢里,她就做好了赴晚宴前的全部打扮了。
在维尔迪兰夫人的常客里,如今也包括德·夏吕斯先生,他加入圈子已有好几个月了,
是常客中的常客。很有规律,每星期有三次,在西东锡埃尔站的候客室里或月台上,进出站
的旅客们可以看到这位胖子走过,只见他长着灰头发,黑胡子,双唇涂脂,这胭脂在季末不
如炎夏时夺目,因为炎夏强烈的阳光照得它更突出,而酷热又把它半熔化了。他径直朝小火
车走去,情不自禁地(只是出于行家的习惯,因为他现在已有一种感情,可以使他行为端
正,抑或,至少是在大部分时间里,可以使他行动可靠)瞟一眼苦力们,大兵们,着网球服
的青年人,那目光既蛮狠又胆怯,看后立即拉下眼皮,眼睛几乎闭上,怀有教堂祭司做祷告
时的热心,又有用情专一的贤妻或大家闺秀的持重。老常客们坚信,他肯定没看见他们,因
为他上了另一个包厢(谢巴多夫亲王夫人也常常这么干),活象这样的人,他弄不清人家被
人发现与他在一起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他却给您留下找到他的权力,假如您有找到他的愿
望的话。最初那几回,大夫并没有找他的意愿,要我们让他一个人呆在他的车厢里。自从他
在医学界获得显赫地位之后,犹豫不定性格就益发显露出来了,只见他满面笑容,后仰着身
子,从夹鼻眼镜上头看着茨基,不是故意嘲弄,便是转弯抹角使同仁们的舆论为之一惊:
“你们明白吧,假如我孤身一人,还是个小伙子,不过,由于我妻子的缘故,听了你们
告诉我的那事之后,我考虑是否能让他跟我们一起旅行,”大夫低语道。“你说什么?”戈
达尔夫人问道。“没什么,这与你无关,这不是给女人听的,”大夫眨着眼睛回答道,对自
己有一种庄严的满足,神色分寸适中,介乎于对其学生和病人板着脸孔说笑话的表情与维尔
迪兰家里夹杂着俏皮话的不安表情之间,接着又低声说着话。戈达尔夫人只听清了两个单
词,一个是“善会”,另一个是“舌头”,在大夫的语言里,前者指犹太种族,后者指饶舌
多嘴,戈达尔夫人便想当然得出结论,德·夏吕斯先生可能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以色列人。她
实在不理解,大家凭这一点就把男爵排斥在外,作为小圈子里的元老,她有责任要求大家别
让他一个人呆着,于是我们大家都往德·夏吕斯先生的包房走去,由戈达尔大夫带头,他总
是茫然不知所措。德·夏吕斯先生靠在角落里,正在读一部巴尔扎克的书,他已经发觉来人
踟蹰不前,但他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就象聋哑人根据正常人无法感觉的气流就能知道有人来
到身后那样,他对人家冷淡待他的态度,有一种真正的神经过敏的感觉。这种神经过敏,由
于它形成习惯,无处不有,便给德·夏吕斯先生酿成许多想象出来的痛苦。就象那些神经过
敏患者,感到稍有凉意,便怀疑楼上有人打开窗户,进门时怒气冲冲,并打起喷嚏来,
德·夏吕斯先生也一样,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显得忧心忡忡,便断定有人把他议论此人的话告
诉了对方。但是,人们大可不必露出不在乎的神色,也大可不必阴沉着脸或故意嘻皮笑脸,
他却可以一一想象出来。相反,真诚实意反而很容易向他掩盖他不明底细的诽谤的真相。他
一眼就看出戈达尔的犹豫,老主雇们以为那个埋头看书的人还没有发现他们,待他们站好位
置,距离恰到好处时,他突然向他们伸出手去,弄得老伙计们大为惊讶,然而他对戈达尔大
夫只是欠欠身子,但马上又昂首挺胸,不屑用戴着瑞典手套的手去握大夫已经向他伸出的
手。“我们坚持要与您同行,绝不能让您象这样孤单地呆在您的小角落里。这是我们的一大
快事,”戈达尔大夫善意地对男爵说。
“我不胜荣幸,”男爵欠身冷着脸念道。“我很高兴,听说您决定选择这个国家扎下你
们的帐”她是要说古代犹太人在沙漠中搭的“圣帐逢”,但她似乎记得这词是希伯来
语,这个字眼对一个犹太人来说是一种大不敬,可能有含沙射影之虞。于是,她挖空心思选
择另一种她认为是亲切的表达方式,也就是说一种庄严的表达辞令:“在这片国土上安下你
们的,我是说‘你们的宅神’(的确,这些‘宅神’‘灶神’不属于基督教的上帝,而是属
于一种早已死亡了的宗教,它已经没有门徒相传,因此也就不必担心有冒犯之虞了。)可我
们,不幸的很,学校开了学,大夫要看病,我们始终不得在这一片同样的地方挑选住宅。”
她指着一个纸盒子对他说:“况且您看,象我们这些女人,我们不如强性幸福;就连到维尔
迪兰家这么近的地方去,我们也不得不随身带一大堆累赘。”就在这当儿,我看了看男爵手
上那部巴尔扎克的书。这可不是一本装订书,随便买来的,象第一年他借我的那部贝戈特的
书。这可是他书架上的一本藏书,如同带有题铭的那种:“德·夏吕斯男爵珍藏,”有时
候,为了表现盖尔芒特家族勤奋读书的爱好,用“Inproeliisnonsemper”①,以及另一个
座右铭“NonsineLabore”②取而代之。但我们发现这些题铭很快又被别的题铭所取代,尽
量迎合莫雷尔的喜欢。不一会儿,戈达乐夫人找了一个她觉得对男爵更带有个人色彩的话
题。“我不知道您是否同意我的意见,先生,”她稍停片刻后说,“可我这人想得开,照我
说,既然人们真诚实意信仰,一切宗教都是好的。我不象那些人,看见一个新教徒就象
得了恐水症似的。”“人家告诉我,我所信奉的宗教是真的。”德·夏吕斯先生说。“这是
一位盲信者,”戈达尔夫人想:“斯万,除了最后,都是比较仁慈宽容的,他的确已经归依
了。”然而,恰恰相反,男爵不仅是基督徒,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而且怀有中世纪的虔
诚。对他而言,犹如对十三世纪的雕刻家一样,基督教堂,就该词活生生的词义上讲,里面
居住着众多的生灵,而且被认为实实在在的:先知,使徒,天使,各路圣人,都簇拥在降世
的圣子,圣母和圣父,上帝,所有的殉道者和圣师的身边,犹如他们的教民,形象鲜明突
出,挤满了门廊,充满了礼拜堂。在他们中间,德·夏吕斯先生选择了米歇尔,加布里埃尔
和拉斐尔作为求情人,他与他们常有晤面,请求他们在上帝的宝座前,转达他对上帝的祈
祷。因此,戈达尔夫人的阴差阳错令我们很是开心。
①拉丁语,意为“好乐无益”。
②拉丁语,意为“不劳无获”。
宗教领地暂且不表,再说大夫吧,他来到巴黎,随身携带着寒酸的箱子,装着一位农民
母亲的叮嘱,一心扑在学业上,几乎纯粹庸俗化了,谁想用功推进自己的医业,就不得不牺
牲为数可观的岁月,因而他从来就不注意自我修养;他取得了愈来愈高的威望,而不是愈来
愈多的经验;他按字面理解“荣幸”一辞,既感到满足,因为他好虚荣,同时又感到苦恼,
因为他是好小子。“这可怜的德·夏吕斯,”当晚他对妻子说,“当他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