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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祖母一贯爱干的活计,只不过这些活计都是在她的女儿监视下做的就是了。妈妈要比我
父亲先离开巴黎,不愿让我父亲过于沉痛地感到哀伤,这哀伤与他有关,尽管这哀伤不会使
我父亲象我母亲那样悲痛,因此,那些活计并没有动手去做。“啊!就这时候那不可能,”
阿尔贝蒂娜回答我说。“再说,您何必这么急着回巴黎,既然那位女士已经走了?”“因
为,在我认识她的地方,我也许会更加平静,比在巴尔贝克更平静,她从来没见过巴尔贝克
是什么模样,而我见到巴尔贝克就感到恐怖。”阿尔贝蒂娜后来是否才明白过来,这另一个
女人并不存在,那天晚上我要死要活的,是因为她冒冒失失地向我透露了她与凡德伊小姐的
女友有来往?这是可能的。有些时候,我觉得有这种可能。但不管怎么说,那天早上,她相
信确有其人存在。“那您就应该娶那位女士,”她对我说,“我的小乖乖,您会幸福的,她
也肯定会幸福的。”我回答她说,我会使这个女子幸福这个念头,的确差一点导致我下了决
心;最近,我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允许我给我的妻子以许多奢华,许多欢乐,我差一点接受
我所爱的女子的献身。阿尔贝蒂娜刚刚给我造成残酷的痛苦,而现在她的通情达理又令我感
激万分,飘飘然陶醉了。犹如,咖啡店里的男招待在为您斟第六杯白酒时,你主动夸口要给
他一笔财富,我告诉她说,我的妻子将会拥有一辆汽车,一艘游艇;既然阿尔贝蒂娜那么爱
坐汽车,那么爱乘游艇,从这点上看,她若成不了我的所爱,岂不可悲;我对她来说,本可
以是十全十美的丈夫,但得走着瞧,也许可以愉快地见面。不管怎样,活象喝醉了酒,生怕
招呼路人反遭一顿打那样,我没有象在与希尔贝特要好时那样冒失从事(如果说这也是一种
冒失的话),对她说,我爱的正是她,阿尔贝蒂娜。“您看,我差一点要娶她。可我却不敢
这样做,我不忍心让一个年轻的女子生活在一个极度痛苦、极度烦恼的人的身边。”“可您
疯了,所有的人都愿意在您身边生活,您看,大家是多么需要您。在维尔迪兰夫人家里,大
家开口闭口离不开您,在上流社会的上上层也是如此,大家都这么对我说。准是她,那位女
士,对您不客气,给了您怀疑自己的印象?我看准是这么回事,这是一个坏女人,我恨死她
了,呵!要是我处在她的位置上”“不不,她很乖,太乖了。至于维尔迪兰家,我才不
把他们看在眼里呢。除了我所爱的然而我又拒绝了的她,我只依恋我的小阿尔贝蒂娜,只有
她,经常来看我——至少头些日子是如此,”我补充道,以免把她吓坏了,这样我就可以在
这些日子向她提出更多的要求——“可以使我得到一点安慰。”我只是含混其辞地影射有结
婚的可能性,却又改口说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我们的性格不合。一想到圣卢与“大派头
拉谢尔”的关系,一想到斯万与奥黛特的关系,我便嫉妒不止,不能自己,极容易产生这样
的想法,我爱之时,却不能得到爱,唯有利益才能把一个女人同我拴在一起。也许疯了头才
会把阿尔贝蒂娜与奥黛特和拉谢尔相提并论。但不是她疯了头,而是我;我自身可以激励的
感情,却被我的嫉妒心大加贬低。从这种可能是错误的判断出发,无疑会产生许多不幸,这
种种不幸将劈头盖脑地向我们扑来。“那么说,您拒绝我的邀请,不去巴黎喽?”“我姨妈
不愿让我这个时候走。再说,即使以后我可以去,我现在就这样到您家,脸面不可笑吗?在
巴黎,人家会弄清楚,我并不是您的表妹。”
“那么,我们就说,我们刚刚订过婚。怎么样,反正您知道,这又不是真的。”阿尔贝
蒂娜的脖子完全裸露在衬一样,以安慰孩子的伤心,我当时以为,这种伤心是永远不可能从
我心上抹掉的。阿尔贝蒂娜离开我去穿衣服。何况,她的忠诚已开始退却;刚才,她还对我
说,她一秒钟也不离开我。(而且,我总感到,她的决心不会持久,因为我害怕,假如我们
留在巴尔贝克,她甚至在当天晚上,就会背着我去看布洛克的一帮小姐妹。)可她刚刚才告
诉我,她想路经梅恩维尔,下午可能再回来看我。她昨夜没回去,那里可能有她的信;再
说,她姨妈也会不安的。我回答说:“要是就这么点事,完全可以叫电梯司机转告您的姨
妈,说您在这儿,把您的信找来就是了。”她既想表现出听话,但又讨厌被人控制,只见她
皱了皱眉头,突然,欣然改口道:“是这么回事。”于是,她派电梯司机去了。阿尔贝蒂娜
没有离开我,过了一会儿,电梯司机便来轻轻敲门。我未曾料到,就在我同阿尔贝蒂娜说话
这段时间里,他竟然来得及去梅恩维尔跑了个来回。他来告诉我,说阿尔贝蒂娜曾写一张便
条给她姨妈,还说,假如我愿意的话,她可以同一天去巴黎。而且,她犯了个错误,大声委
托他办事,尽管是大清早,弄得经理都知道了,他十分恐慌,来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
地方,是不是真的要走,是不是至少还可以等几天,因为今天风够怕人的(是人怕风)。我
不想对他解释,只要布洛克那班小姐妹仍在巴尔贝克散步游玩,只要安德烈不在那儿,而只
有安德烈能护着阿尔贝蒂娜,我就要不惜一切代价,让阿尔贝蒂娜离开巴尔贝克,我也不想
对他解释,巴尔贝克类似这样的地方,在那里的一个正在咽气的病人,无论如何不肯多住一
个夜晚,宁可死在半路上。何况,我还要去同类似的请求作斗争,首先是在饭店里,玛
丽·希内斯特和塞莱斯特·阿尔巴雷眼睛都红了。(不过,玛丽泪如泉涌,啜泣有声;塞莱
斯特比她还懦弱,要她冷静下来;玛丽口里念念有词,是她唯一熟悉的诗句:天下所有的丁
香都枯死了,塞莱斯特忍不住了,在她那丁香色的脸上涕泪交流;不过我想,当天晚上她们
就把我忘掉了。)继而,在地方办的小火车上,尽管我想方设法不被人看见,但我还是遇上
了德·康布尔梅先生,他只要看见我的行李箱子,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因为他指望我两天后
去作客呢;他使我很恼火,因为他说服我说,我的气喘与天气变化有关,说十月份可能是哮
喘最得意的时候,他问我,无论如何,“是否可以推迟个把星期再走”,这等愚蠢的说法也
许会把我气死,因为他的建议实在叫我难受。在车厢里,他只顾同我谈话,可我每到一站,
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见到德·克雷西先生,他比埃兰巴或吉斯加还讨厌,厚着脸皮乞求别人
邀请他,也怕见到维尔迪兰夫人,她就更烦人了,非请我去作客不可,但这些个事过几小时
才可能发生。我还没有到达那地步呢。我现在只是要对付经理失望的怨言。我把他打发走
了,因为我怕他唧唧咕咕个没完,最终会把我妈妈吵醒。我独自呆在房间里,想当初刚来乍
到,也就在这间房子里,天花板高高在上,我是多么不幸;也就是在这间房子里,我怀着多
少柔情蜜意思念德·斯代马里亚小姐,暗中监视着阿尔贝蒂娜和她的女友们来来往往,她们
象一群迁徙的候鸟在海滩上栖息;也就在这间房子里,我叫电梯司机去把她找来,我拥有了
她,却又那么无动于衷;还是在这间房子里,我体会到外祖母的善良,后来得知她仙逝的消
息;这一扇扇百叶窗,从窗脚下落进晨光,我第一次打开百叶窗,第一批沧海涛峰奔涌而来
(但阿尔贝蒂娜却让我关上百叶窗,以免让人看见我们拥抱接吻)。与事物的原始面目相对
照,我才意识到自己变了。不过,人们对于事如同对于人一样容易习惯成自然,但突然间,
人们回味出其事其人具有不同意义时,或当其事其人失去全部意义时,回想到与其事其人有
关的与今天迥然不同的事件,就在同一块天花板下,在同样的玻璃书橱间,演过的形形色色
的活剧,并由此引起的心中的变化和生活中的变化,却由于周围环境依旧似乎显得更加激
烈,由于地点的统一而得到了加强。
有一阵子,我两次三番产生这样的念头,在这间房子和这些书橱构成的世界里,阿尔贝
蒂娜夹在里面是何等的微不足道,这也许是知识的世界,是唯一的现实,是我的忧愁,有那
么点象阅读小说的滋味,只有傻瓜才会被弄得愁肠百结,久久难以解忧,一辈子形影相吊;
也许,我的意志只要稍许动作就可抵达这现实的世界,只消将纸包捅破,就可以超越我的痛
苦,回到这现实世界中来,再也不去更多地考虑阿尔贝蒂娜的所作所为,就好比我们读完一
部小说后,不再多思考小说中虚构的女主人公的情节。况且,我最喜欢的情人与我对她们的
爱情始终无缘。这种爱是真实的,因为我不顾一切去看她们,把她们拥为我一个人所有,因
为,只要有一天晚上她们让我久等了,我就会伤心地哭泣。但是,她们与其说是爱情的形
象,倒不如说她们拥有唤醒这种爱情并将这种爱情推向顶峰的专利。当我看到她们时,当我
等待她们时,我在她们身上找不到与我的爱情有丝毫相象的东西,找不到丝毫可以解释我的
爱情的东西。然而,我唯一的欢乐就是看到她们,我唯一的烦躁就是等待她们。似乎有一种
与她们毫不相干、却是自然赋予她们的附属的效能,这种效能,这种仿电能,在我身上产生
了激发爱情的效果,也就是说,指挥着我的一举一动,造成我的种种痛苦。与此相比,这些
女子的美貌,或智慧,或善良就完全不同了。就象有一股电流在推动着您似的,我被爱情震
撼了,我体验过爱情的深浅,感受到爱情的滋味:但我永远看不到爱情,或者说想不到爱
情。我甚至倾向于认为,在这种种爱情里(我且不谈肉体的交欢,肉体交欢往往伴随着爱
情,但又不足以构成爱情),面对女人的外表,我们正是向附带伴随着女人的种种无形的力
量表白心曲,就象对黑暗女神祈求一样。我们需要的正是她们的仁慈,我们追求的正是与她
们的接触,却找不到实际的欢乐。幽会时,女人只是将我们与这些女神拉到一起,并无更多
的作为。我们如同许愿祭品,答应给首饰,让旅游,讲些套话,意思是我们有多爱,讲些相
反的套话,意思是说,我们根本无所谓。我们使出了我们的全部能力以取得一次新的约会,
而且对方竟欣然同意了。倘若女人不附带有这种种神秘的力量,难道,我们是为了女人本身
我们才吃如此多的苦头,而,当她走了,我们竟然说不清楚她穿的是什么衣服,我们才发
现,我们甚至都没看她一眼,是不是?
视觉是何等骗人的感觉!一个人体,甚至是所爱的身体,比如阿尔贝蒂娜的玉体吧,离
我们虽然只有几米,几厘米,可我们却感到异常遥远。而属于她的灵魂也是如此。只是,只
要某件事猛然改变着这个灵魂与我们之间的位置,向我们表明,她爱的是别人,而不是我
们,此时此刻,我们的心跳散了架,我们顿时感到,心爱的造物不是离我们几步远,而就在
我们心上。在我们心上,在或深或浅的地方。但这句话:“这个女朋友,就是凡德伊小姐”
已经成了芝麻开门的咒语,我自己原是无法找到这个秘诀的,是它让阿尔贝蒂娜进入我那破
碎的心的深处。她进门后即重新关严的石门,我即使花上百年时间,也弄不懂到底怎样才能
重新把石门打开。
这几个字的咒语,刚才阿尔贝蒂娜待在我身边的那阵子,我却听不到了。我象在贡布雷
拥抱我母亲那样拥抱了她,以缓和我的痛苦,我差点相信阿尔贝蒂娜是无辜的,要不,至
少,我没有继续想我发现她有坏毛病这件事。但现在,我孤零零一个人,那些个咒语又在我
耳边回响,就象人家对您说完话后,您听到耳内仍有声音回荡一样。现在,她的毛病对我来
说已不成其疑问了。即将升起的太阳的光辉,一边改变着我身边的事物,就象暂时移动了我
与她关系的位置,进一步严酷地令我意识到我的痛苦。我从来未曾看到,一天的早晨开始是
如此美好,又是如此痛苦。想起那麻木不仁的历历风景即将吐艳生辉,而在昨晚,它们还一
味让我产生一睹为快的欲望,我便止不住哭泣起来,同时,机械地做了一个奉献祭品的动
作,我觉得这是象征流血牺牲的动作,每个早上,直至我生命的终止,我要牺牲一切的欢
乐,当曙光初照,我以我每日的忧伤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