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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3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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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而莫雷尔虽然以前抵不上保护人的百万分之一,此时却借机崭露头角,并且远远超过了
他。这种文化生活风尚至少是幼稚的,它虔诚地相信,天才的夏吕斯是索然无味的,而愚蠢
的莫雷尔竟具有无可争议的征服力,不过男爵无情的复仇说明他不那么清高无邪。也许他口
中挖苦别人的毒液正是由此分泌出来的。每当他怒火中烧,口中便会溢满毒汁,两颊立刻出
现黄疸。
  “我曾考虑过,您既然认识贝戈特,您也许可以提醒他,让他注意一下这位年轻人的散
文。总之您可以跟我合作,帮助我创造一系列机会,促进这位集音乐家与作家于一身的双重
人才迅速成长。有朝一日他的声誉也许会与柏辽兹齐名。向贝戈特说些什么,您应该明白。
您知道,名流显贵经常有别的事情需要考虑,他们受人阿谀奉承惯了,最后几乎只对自己发
生兴趣。可是贝戈特这人却非常朴实善良,为人热心,他一定会向《高卢人报》或其他什么
报刊推荐发表莫雷尔那些纪实小品的。这些短文熔幽默家之风与音乐家之才于一炉,文笔可
谓熠熠生辉。夏利能为他的小提琴加上这一小支安格尔的羽笔①,我实在为他高兴。我知道
我这人一说到他就容易言过其实,就跟所有那些带着自己宝贝孩子上音乐学院来的妈妈们一
样。怎么,亲爱的,这一点您不知道?那说明您对我容易盲目崇拜的性格还不甚了解。我在
考场门口引颈翘首,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我快活得象一位皇后。回过来说贝戈特,他十分肯
定地对我说过,莫雷尔的文章写得确实非常好。!
  ①安格尔(1780-1867),法国画家。法文中原有“安格尔的小提琴”一说,因安
格尔本为画家,偶也玩弄小提琴,故谓某人的业余爱好。此为成语倒用。

  德·夏吕斯先生认识贝戈特,是通过斯万介绍的,这事已有好久了。夏吕斯确实去见过
贝戈特,请求他为莫雷尔找一家报纸,在上面发表一些半幽默的音乐报道。不过走在路上,
德·夏吕斯先生有一些内疚,因为他感觉到,作为贝戈特的一名崇拜者,他从来没有为了看
望他本人而去拜访过他,每次都是仗着贝戈特对自己的学识和社会地位各参一半的敬意,为
了取悦于莫雷尔、莫莱夫人或者某某别人才登门造访的。眼下德·夏吕斯先生除此目的与人
不相往来,对此他已变得十分心安理得。不过事关贝戈特,他觉得这有所不妥,因为他感到
贝戈特不是社交界那种只图实利的人,应该待之有别。问题只是夏吕斯的生活忙得不可开
交。没有燃眉之急,比如涉及到莫雷尔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有分秒空闲。况且,他自己聪颖
过人,并不在乎要跟某某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象贝戈特这类人,按他的趣味,文人气就太
足了一点,更何况又是圈外的人,看问题跟他也不是持同样的观点。至于贝戈特,他对
德·夏吕斯先生造访的功利性意图却看得十分真切,但他并不表示责怪。因为他这人,叫他
每日施善,他无法胜任。但他愿意让别人高兴,善于体谅别人,而绝不会以教训别人取乐。
对于德·夏吕斯先生的陋习,他丝毫不加恭维,但他觉得这是人物身上的一种色彩,是艺术
家身上神圣和罪薮的两重特性。这一点不从道德实例,而从柏拉图或索多马①的回忆中可见
一斑。“我多么希望他今天晚上能来,他可以听到夏利演奏他的拿手曲子。但是我猜他是足
不出户的,他不愿意别人纠缠他,他的想法完全有理。可是您呢,漂亮的小伙子,贡第河滨
很少见您露面,您去得不多啊。”我回答说我经常跟我表妹出去。“瞧您说的!跟他表妹一
起出去,真够纯洁的!”德·夏吕斯先生对着布里肖说,然后又转过来对我说,“您干些什
么事情,我们并不是要您一一交待,我的孩子。您爱干什么,这完全是您的自由。只是我们
被甩在一边,这未免有点可惜。不过您很有眼力,您的表妹长得十分妩媚。您问问布里肖,
在多维尔他被弄得怎样神魂颠倒。今晚她不来,十分遗憾。不过您不带她来,这么做或许也
是对的。凡德伊的曲子,真是妙不可言!可是今天早晨我听夏利说,作曲家的女儿和她的朋
友可能也来。这两个人声名狼藉。一个姑娘背上那种名声该是够麻烦的。想到我邀请的客
人,这事也使我有点难堪。不过,他们差不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所以这事对他们影响不
大。这两位小姐会光临的,除非她们来不了,因为一下午她们大概都在维尔迪兰夫人家排
练。请到她家里去的都是些讨厌的家伙,那些人士今晚一个都不应该在此出现。刚才晚餐以
前夏利告诉我,两位我们称呼为凡德伊小姐的姑娘估计一定会来的,可是到现在都没有
来。”我突然想到,阿尔贝蒂娜刚才要求跟我一起来(正如结果先知,原因过后才被发
现),我便把这事同凡德伊小姐及其女友要来的消息(我原先不知道)联系起来了,为之心
里十分痛苦。尽管如此,我内心仍然十分清楚地意识到,德·夏吕斯先生几分钟前还对我们
说过,他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见到过夏利一面,可无意中却泄露出晚饭前他就见到了他。不
过我的痛苦越来越明显。“您怎么啦,”男爵问我,“您脸色发白。来,我们进去吧,您受
凉了,脸色非常不好。”我对阿尔贝蒂娜的操行发生怀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刚才德·夏吕
斯先生的一番话又唤起了我的疑心。早已有许多别的疑点钻入我的心肺。每次出现一个新的
疑点,我们总是认为怀疑已经到了饱和程度,再也无法容纳新的疑点,可是过后我们依然为
它找到了空位。这些新的疑点一旦进入我们的生命中心,便立刻遇上竞争对手。我们多么希
望信任别人,制造种种理由忘却那些怀疑,以至于很快就对疑点习以为常,终于不再继续理
会那些疑点。疑心便象一种仅仅半愈的病痛,一种单纯的痛苦阴影滞留下来。较之于欲望,
疑心是属于同一范畴的,两者都占据在我们的心念中间,在其间辐射出无限遥远的微妙的忧
愁之波;疑心和欲望一样,一旦有什么事情与我们对心上人的思恋结合在一起,不知何处立
刻就有一股快悦之感、喷涌而出。但是每当一种新的完整的怀疑进入我们的内心,痛苦便会
苏醒。我们几乎立即可以对自己说:“我能克服,我会找出一套抑制痛苦的系统,那些怀疑
是没有根据的,”可是这么自我劝慰是徒劳无益的,因为这和我们信教一样,在一瞬间我们
已经感受到了痛苦。如果我们光长着上下四肢,生活将十分容易忍受。可悲的是,我们体内
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器官,即我们称之为心脏的东西,很容易患病。病发期间,它对涉及到某
人生活的一切事情都无限敏感易受震惊;如果该人撒了谎——无论是我们自己还是他人制造
的谎言,我们生活在期间都是那么愉快,因此谎言本身是毫无毒害的——便会叫这颗只需外
科手术也许就能摘除的小小的心脏引发无可忍受的急症。无需提我们的头脑,一旦病发我们
的思想不必再进行无境的逻辑推理,它无法改变病状,正如牙痛发作时我们聚神凝思又于事
何济。诚然,此人对我们撒谎,她是有罪的,因为她对我们发过誓,要对我们永远保持坦
诚。但是我们平心揣度一下自己,事情就明白了,这种海誓山盟对于别人又有多大价值。我
们明知道她想方设法要对我们撒谎,而且我们看中她的也不是她的品德,然而我们偏偏要去
听信她的振振誓言,为的只是这是她发下的誓言。当然,日后她再也不需要对我们撒谎了—
—正是人心对谎言已经漠然置之的时候——因为我们对她的生活已经失去了兴趣。这一点我
们十分清楚,然而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心甘情愿地奉献出我们自己的生活。我们为此人毁了
自身,或者杀了她自己便被判处死刑,更或因为她几年内弄得倾家荡产,一贫如洗,最后不
得不自杀身亡。另一方面,我们在热恋之中,哪怕再自以为心绪安定,内心的爱情也总是处
于一种不稳定的平衡状态。一件小事足以将心灵置于幸福的位置,我们心里一时充满了阳
光,把一片温情不是直接献给我们所爱的人,而是献给在她眼里突出了我们的价值、使她始
终拒绝任何阴险诱感的人。我们自以为心绪泰然,然而只要听到一句:“希尔贝特不来
了,”“凡德伊小姐受到邀请,”我们预期前去拥抱的全部幸福均会倒塌,阳光立刻藏到云
后,罗盘顿时改变标向,内心瞬时风云突变,有朝一日我们会对之失去抵抗能力。到了那一
天,心灵变得为此脆弱,崇敬我们的一些朋友会痛苦不解,这类微不足道的事情,这些区区
小事怎么居然能使我们如此痛苦,竟导致我们走向死亡。可是他们又有奈何?如果一位诗人
得了传染性肺炎,病入膏肓,我们难道可以想象他的朋友对肺炎球菌解释说这位诗人才华横
溢,应该让他病除复愈吗?我对凡德伊小姐的怀疑由来已久,不是新近才产生的。不过,由
于下午莱娅和她的朋友激起了我的嫉妒,所以把这怀疑给消除了。特罗加德罗的危险一旦避
免了,我便感到以为因此获得了永久的安宁。对我来说,新疑点的真正出现,是在有一次和
安德烈一起散步,她对我说:“我们到处走了走,谁也没有碰到。”事实恰恰相反,凡德伊
小姐显而易见跟阿尔贝蒂娜约好了在维尔迪兰夫人家见面。现在我宁愿让阿尔贝蒂娜一个人
出门,她可以随意去哪儿,只要我能够在什么地方牵制住凡德伊小姐和她的朋友,肯定阿尔
贝蒂娜无法和她们见面就行。因为一般来说是嫉妒局部的,断续受控的;也有可能因为嫉妒
是某种焦虑性痛苦的延续——这种焦虑有时产生于某人,或可能受我们的朋友心爱的另一个
人——再不就是因为我们思想狭隘,唯有对能想象的事情才能理解,其余的均一片迷糊,相
对而言无法为之痛苦。
  ①索多马(1477—1549),意大利画家,以壁画著称。

  正当我们要跨入公馆庭院的时候,萨尼埃特从后面赶上来。他一开始没有认出我们。
“可是我们已经观量你们一阵子了,”他气喘吁吁地对我们说。“我竟会犹豫,奇怪否?”
在他看来,“奇怪不奇怪”是一种错误的说法,偏喜欢用这古词,结果让人听了有一种恼人
的亲热劲。“可是你们是可以结为朋友的人。”他消沉的脸色犹如风雨将临昏暗的天空投下
的光影。乃至今年夏天,只有当维尔迪兰先生“臭骂”他,他才会开始气喘,可是眼下居然
也在喘个不停。“我知道,凡德伊一部未发表的曲子将由一批杰出的艺术家来演奏,其中首
推莫雷尔。”“为什么说首推?”男爵问道,因为他从这个字眼中听出了非难的话外音。”
我们的朋友萨尼埃特,”扮演翻译角色的布里肖赶紧打圆场说,“是位杰出的文人,喜欢使
用古语,古时的‘首推’相等于我们今天所说的‘首先要数’”。
  走进维尔迪兰夫人公馆前厅的时候,德·夏吕斯先生问起我是否有工作,我回答说没
有,但我现在对旧银器和瓷器很感兴趣,他对我说维尔迪兰夫妇家的银器是最为漂亮的,无
处可觅,又说,而且我在拉斯普里埃见到过,因为维尔迪兰夫妇借口说器什也是朋友,所以
走到哪儿发疯似地把什么都带到哪儿。他还说,一个晚上单为我把什么都取出来,也许不太
方便,然而他会请他们把我要看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看。我请求他什么也别麻烦。德·夏吕斯
先生解开大衣扣子,摘下帽子。我看见他的头顶上已有几处染上了银色。犹如一株珍贵的灌
木,不仅秋天替它染上了颜色,而且人们为了保护它的树叶,还要替它包上棉花或者涂上石
灰。德·夏吕斯先生的脸上本来已抹了油彩,现在头顶上那几根白发只是替他增添了几份色
彩而已。他尽力掩饰,涂脂抹粉,表情丰富,但这无济于事。他几乎在所有人面前继续掩盖
他的隐秘,但在我看来,这是欲盖弥彰。看到他的眼睛我就有些窘迫,因为我怕他突然发现
我从他的眼睛里公然破译他的秘密;听到他的声音我也感到难堪,因为我觉得各种声调在不
知疲倦、不拘礼节地重复着他的秘密。有人通过此人或彼人,如通过维尔迪兰夫妇,了解到
了事实的真相。他们虽然相信事实,但是他们与德·夏吕斯先生素不相识。夏吕斯的面容非
但不是扩散而且还驱散了不善的传闻。这是因为我们的某些实体变成了一种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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