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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那些话是这样的:“说到这件事。您是否认识那个侍从,不,我是说登上汽车的那个小
伙子”“嗳,您堂妹盖尔芒特家,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目前不知道。”“您
给说说,大门前面有一个金发小伙子,穿着短套裤,我觉得他非常客气。他叫来了我的车
子,十分殷勤,我很想再跟他聊聊,”
“是的,可是我觉得他不太可爱,有些忸怩作态。您办事喜欢急于成功,您会恶心的。
何况我知道这事不好办,我有一个朋友试过。”“太可惜了,我觉得他身材苗条,头发别
致。”
“您真的觉得那么好吗?我觉得如果您凑近一些看,您就会失望了。不,两个月以前,
在一次冷餐会上您本来可以看到一个真正的奇物,一个两米高的壮小伙子,一身理想的皮
肤,而且喜欢这事。可是到波兰去了。”“啊!这地方有些远。”“谁说得准?也许还会回
来。人一辈子总有重逢的机会。”如果我们善于沉入一定的深度,截取一个断面,那么所有
大型社交晚会都大同小异:仿佛医生把病人请了来,病人说话很有理智,举止也十分文雅;
如果病人不是用手指着一位走过的老先生,套着你的耳朵说;“这是圣女贞德,”你绝对看
不出他们是疯子。
“我认为,我们有义务把话说明白,”维尔迪兰夫人对布里肖说。“我所做的,不是要
反对夏吕斯,恰恰相反。他为人和善,至于他的名声,我对您说,这类名声于我又有何害?
出于我们小圈子的利益,为了我们的聚餐,我反对男女调情,讨厌那些男人正经有趣的事情
不谈,却躲到一边跟女人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夏吕斯就不同,我不用害怕,我跟斯万、埃尔
斯蒂尔以及其他许多人所发生的事情,跟他绝对不会发生,跟他在一起我十分放心。他出席
我的晚餐,任凭有多少上流女人在场,我们都可以肯定,桌面上的谈话不会为调情戏谑、窃
窃私语所搅乱。夏吕斯与众不同,犹如一名神父,对他我们十分放心。只是他不能自以为
是,对来这里的小伙子发号施令,否则他就连两性人都不如。”维尔迪兰夫人宣布,她对夏
吕斯主义的宽容是真心实意的。维尔迪兰夫人如教权在握一般,出现一点不正习气并没有大
惊小怪;严重的是在她的小教会中出现了那些可能削弱权威原则、有害于正统观念、企图改
变既有信条的东西。“不然,我就要给他一点厉害瞧瞧。就是这样一位先生,因为自己没有
受到邀请,便阻止夏利也前来参加排练。为此,他要受到一次严正警告,我希望这对他来说
够了,再不,他只有自请尊便。他把夏利锁在屋里,我说的是真话。”她接着又说,“现在
我们每次见到他,他身边都要有这丑恶的莽汉,这保镖似的人跟着。”她说这番话,恰恰没
有跳出常人的表达方式,因为有些不太常用的说法,遇到某一特殊话题,某一特定场合几乎
势必要涌上说话人的记忆;说话人以为是在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实则只是在机械地重复
普世训诫。维尔迪兰先生佯称有事要问问夏利,提议把他引开一会儿,跟他说说。维尔迪兰
夫人却担心他受到惊扰,接下去演奏失常。“还是等到他演完以后再对他挑明为好,甚至改
口再谈也不着急。”维尔迪兰夫人如果知道丈夫在隔壁房间向夏利说明事实真相,她要想舒
舒服服激动一下,那就纯系枉然了。她害怕弄得不巧,夏利一生气,会把16号①的事撇下
不管。
那天晚上叫夏吕斯先生一败涂地的,是他自己邀请而陆续到来的客人们那缺乏教养的言
行——在这上流社会,这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现象。公爵夫人们来此,一是出于对德·夏
吕斯先生的友谊,再是怀着好奇心跻身进来看看。每位宾客一到,都径直走向男爵,仿佛他
是主人负责接待似的。这些人还近在离维尔迪兰夫人一步远的地方问我:“告诉我,维尔迪
兰妈妈在哪儿。您认为有必要叫人介绍我认识她吗?我至少希望她别在明天的报上刊登我的
名字,这会叫全家人跟我闹翻的。什么?就是这个白发女人?她的模样不是还可以嘛。”这
些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了维尔迪兰夫人的耳膜。凡德伊小姐不在,听到谈起她,好几个人都
说:“啊!奏鸣曲的女儿吗?带过来让我瞧瞧。”她们在此遇到了许多老朋友,一下便三五
成群围成一堆,闪烁着好奇与嘲讽的目光,窥视着走进门来的维尔迪兰夫人圈内的门客。她
们老老实实,最多只是用手指指点点,表示某人的发型有些奇特——若干年以后,这种发型
便在一等的上流社会中蔚然成风了。总之,她们十分遗憾地发现,这个沙龙与她们熟悉和想
象中的沙龙没有什么不同,为此不禁大失所望。就象有些上流人士到布吕昂②夜总会去,本
来满怀希望,能被歌唱家痛骂一顿,不料进门时受到的却是礼貌的致意,而不是预想中的迭
唱:“啊!瞧这嘴脸,瞧这丑相。啊!瞧她这副嘴脸。”
①可能是维尔迪兰夫妇贡蒂河滨公馆的门号,也有可能是莫雷尔第二次音乐会举行的日期。
②阿里斯蒂德·布吕昂(1851—1921),法国通俗歌曲作者与演唱者。在蒙马特高地自
办米里通夜总会,以通俗、口语化歌曲讽刺社会。
德·夏吕斯先生在巴尔贝克的时候,曾经当着我的面,敏锐地批评过德·福古贝夫人,
说她尽管聪颖超人,但是意外的发迹升迁,却酿成她丈夫彻底的失宠。德·福古贝先生被委
派在狄奥多西国王和欧多克西王后的国度里任外交使节。两位君王再度来到巴黎,不过这一
次逗留时间较长,因此每日要为他们举行宴庆。王后与德·福古贝夫人早已结识,十年来在
自己首都常与她见面,而且在此既不认识总统夫人也不认识部长夫人,所以跟大使夫人结了
缘。大使夫人认为德·福古贝先生是狄奥多西王国和法国两国关系的开创者,觉得自己地位
稳固,不会受到任何损害。从此,仗着王后对她的偏爱,有恃无恐,得意忘形,丝毫没有担
心会有危险临头。结果几个月以后,这一危险演化成重大事件,德·福古贝先生突然被宣布
退休离职。夫妇俩先前过于自信,错误地认为这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德·夏吕斯先生在“小
火车”里评论着他儿提时代朋友的倒台,惊奇地认为,这样一个聪明女子在当时的情况下竟
没有利用她对君王的影响,说服国王和王后,设法让别人觉得她对国王和王后没有任何影
响,教国王和王后把情谊转到共和国总统夫人和部长夫人们身上。当这些夫人们以为这份情
谊是出自国王和王后本人而不是福古贝夫妇一手操纵的话,她们就会无比得意,也就是说,
欣喜之余,对福古贝夫妇充满感激之情。但是凡是发现别人错误的人,只要稍遇时机,春风
得意,便会重蹈覆辙。客人们拨开一条通道前来向德·夏吕斯先生恭贺道谢,把他当作主人
看待,这时他就没有想到应该劝他们去跟维尔迪兰夫人寒暄几句。只有与伊丽莎白皇后和
德·阿朗松公爵夫人具有同样高贵血统的那不勒斯王后①一人跟维尔迪兰夫人聊起天来。她
仿佛是专程前来拜访维尔迪兰夫人的,而不是为了来欣赏音乐和看望德·夏吕斯先生。她对
老板娘畅叙衷肠,滔滔不绝地说她久已盼望能够跟她拜识,对她的公馆竭尽恭维,然后又象
正式访问一样,跟她交换了许多话题。她说,她非常遗憾,本来多么希望把她的侄女伊丽莎
白(不久前跟比利时阿尔贝王子②结婚的那个)也带来。看到乐师们坐到了台上,她收住了
话语,叫人指给她看,哪位是莫雷尔。德·夏吕斯先生希望别人对这位演技精湛的小伙子给
了如此巨大的荣誉,对其真正动机,她大概不会有什么错觉。但是这位君主体内流淌着有史
以来最高贵、最富有阅厉,凝聚着怀疑与傲慢的血液:她那君王特有的古老智慧。使她把表
亲夏吕斯(两人均为巴伐利亚一位公爵夫人的后裔)这类她爱不胜爱的人的缺陷仅仅看作是
一种不幸。夏吕斯一类人的这种不幸在她这里得到的支持弥足珍贵,因而她也尤为乐意向他
们提供援助。她知道,连这样的场合,她都屈驾亲临,他会双倍感动的。只是,这位妇人目
下的心地善良,正如她以往的勇猛顽强。她是一位勇士王后,曾经亲手向加埃特③的城墙射
击过④,至今充满着骑士精神,一见到弱者被欺,便准备拔刀相助。她现在看到的是维尔迪
兰夫人孤单一人,受人冷落,殊不知是维尔迪兰夫人本人未敢离开王后一步。她拼命摆出样
子,向来客显示,对她——那不勒斯王后来说,这次晚会的中心以及吸引她光顾的引力中心
是维尔迪兰夫人。她不停地表示歉意,说她不能呆到晚会结束,还要有另一个晚会需要光顾
——尽管她足不出户。她特别强调,她告辞的时候,请在座的千万不要为她送行,这样,可
以免了叫大家向她表示敬意。其实,维尔迪兰夫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①玛丽-索菲-阿美丽(1841-1925),奥地利皇后和阿朗松公爵夫人的妹妹,于
1859年嫁于弗朗索瓦二世,双西西里王国的末代国王。
②比利时的阿尔贝(1875—1934),自1909年至死为比利时国王。1900年娶巴伐利亚的伊丽莎白为妻。
③意大利一港口,位于地中海边上。
④那不勒斯王后确实于1861年参加过围攻加埃特的战役。加埃特的陷落宣布了双西西
里王国的寿终正寝。
但是有一点需要为德·夏吕斯先生辩护。虽然他把维尔迪兰夫人忘得一干二净,并且听
凭他邀请来的“他的圈子”里的人把她忘得叫她出了丑,可是他却明白,他不能听任这批人
用对老板娘同样的恶劣态度来对待“音乐演出”。莫雷尔早已登上演台,艺术家们也已聚
拢,可是交谈声甚至于笑声仍不绝于耳,还有那些“据说必须是内行才能听懂”的话在嗡嗡
作响。德·夏吕斯先生立刻挺起胸膛,仰起脖子,跟我刚才他来维尔迪兰夫人家时看到的他
那疲沓的样子相比,他似乎换了一个身躯。他摆出一付先知的样子,环顾四周,那严肃的神
情似乎在说,现在不该再是说说笑笑的时候了。一时只见许多客人的脸突然发红,犹如当堂
受到教师训斥的学生一样。在我看来,尽管德·夏吕斯先生神态十分高贵,但是难免带有几
份滑稽。因为他时而双目喷火,对客人大发雷霆,时而又现身说法,把戴着白手套的手举到
漂亮的额前,显出肃穆庄重、乃至出神入化的样子(大家都必须照此模仿)。他借此象一本
随身携带的规则手册一样,向来客指出,必须严格遵守宗教般的静默,抛弃一切社交杂念。
为此,姗姗来迟者向他致意,他一律不予理睬:这些人太失礼了,一点儿都不明白,此时此
刻,时间已完全属于伟大的艺术。在场所有的人都象施了催眠术那样全都入了迷,不敢移动
半张椅子,发出丁点声响。一批虽无修养,但衣冠楚楚的人,受到帕拉梅德名望的感化,对
音乐肃然起敬。
我看见,在演台上排开阵势的,不仅有莫雷尔和一名钢琴师,而且还有其他乐师。我想
他们一定先演奏其他音乐家的作品,而不是凡德伊的作品。我先前以为,晚会仅仅演奏凡德
伊的钢琴小提琴奏鸣曲。
维尔迪兰夫人独坐一隅,白皙而略施粉脂的前额呈半圆状,奇异地突兀,头发分两边梳
理,一半是为了仿效十八世纪肖像,一半是为狂热的人醒脑之用——这种人羞于公开表达内
心状态。她离群独坐,宛如一位主掌音乐盛会的天女,一位专司瓦格纳音乐体系以及偏头痛
的女神。看着艺术守护神沦入这批讨厌鬼中间,不免使人想起某种近乎悲怆的诺纳①。听到
的音乐,她比他们更要熟悉,她自然比平时更不屑于表露她的感受。音乐会开始了。我听不
出演奏的是什么曲子,我身临一片陌土。这是何方?我在哪位作曲家的作品之中,我十分希
望知道。我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向,我真想化作我爱不释手的《天方夜谭》中的一个人
物。书中,每逢你不知所措,就会冒出一位仙人或者一位美貌绝伦的少女。别人看不见她,
而身陷困境的主人公却看得真切。她告诉他的事情,恰恰就是他渴望知道的。此时此刻,我
恰恰遇到了类似的显灵,获得了帮助。我们有时到达的一个地方,以为是陌生之地,其实我
们是绕过了一条路,从陌生的一头朝熟悉之地行走。突然我们发现,我们已经走到另外一条
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