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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运河一样的替带作用,所以不管是对教堂还是对花园来说,海水都极为合适地负担了大街
小巷等各种交通线的职能,小运河两岸一座座教堂耸立于水上,水面成了人口稠密的贫困老
城区,就象那些微贱而热闹的教区,身上带着贫穷和与众多下层人接触留下的印记;水道穿
过的花园里,树叶或裂开的果实一直拖到水中,在房屋突起的边缘上(这些边缘上的沙岩劈
得很粗糙,至少依然凸凹不平,象是刚才被匆忙锯下来似的),坐着一群神情惊讶的野孩
子,他们让双腿笔直下垂,稳稳地保持着平衡,如同端坐在活动甲板上的水手,甲板刚刚分
成两半,好让海水从中间通过。有时一座颇为精美的古迹映入眼帘,它出现在这里令人感到
意外,好象我们在刚打开的盒子里发现的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比如一座带考林辛式柱子,
正面饰有寓意雕像的小象牙寺庙,它象散落在日常用品中的一件艺术精品,显得有点迷惘落
寞的样子,因为尽管人们给它留出了一席之地,它那露在水面外的列柱廊还是有点象为菜农
建造的登岸码头。我有一种感觉,而我的欲念则加强了这种感觉,我觉得自己不是置身于屋
外,而是在渐渐深入到某个秘密的处所,我每时每刻都在我的左边或右边发现一点新东西,
一座小型纪念性建筑物啦,或是一座意想不到的广场啦,它们都带着人们第一次见到的美丽
事物的新奇意味,但它们存在的目的和用途尚不为人所知。我穿街走巷步行回旅馆,有时拦
住一些平民女子,阿尔贝蒂娜可能也这样做过,我真希望此刻她能和我在一起。然而她们不
可能是当时的那些姑娘;阿尔贝蒂娜在威尼斯的时候,她们可能还是些孩子。然而既然我追
求的是相似的对象,而不是同一个对象,因为我不指望能重新找到它,那么从根本意义上
说,我出于懦弱过去已经背弃了我的每一个被视为独一无二的愿望,现在我则执拗地专门寻
找阿尔贝蒂娜不曾认识她们本人的那些女人,我甚至不再追求我从前渴望得到的女人。不
错,我常常会怀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欲念想起梅塞格里丝或巴黎的某位小姑娘,想起在第一次
去巴尔贝克的旅途中,一个清晨,我在一个小山丘脚下看到的那个卖牛奶的姑娘,然而可叹
的是,我回记中的她们是当时的模样,也就是说她们现在必定不再是的那个模样。因而如果
说从前当我找一个相似的女寄宿生来代替一个我再也见不着的女寄宿生时,我已被迫在欲念
的唯一性上作了让步,那么现在,为了重新找到曾经扰乱过我或阿尔贝蒂娜少年时期的那些
姑娘们,我就必须进而违背欲念的个体性原则:我应该寻找的不是当时才16岁的姑娘,而
是现在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因为既然个人身上最特别的东西已寻觅不到,它已经从我身边
消失,那么现在我所爱的应该是青春。我知道从前认识的那些姑娘们的青春如今只留在我火
热的回忆里,我也知道不管她们在我的记忆里再现时我是多么想得到她们,但如果我真想收
获当年的青春和鲜花,我应该采摘的就不是她们。
我去小广场找母亲时太阳还高悬在天上。我们叫了一只小船。“您那过世的外祖母会多
么喜欢这如此朴实的雄伟气派呵!”母亲指着公爵府说,公爵府怀着建筑师寄托给它的思想
注视着大海,它忠实地守着这种思想默默地等待着逝去的总督们。“她甚至会喜欢这柔和的
粉红色,因为这颜色不做作。唉,你外祖母会多么喜欢威尼斯呵!她会觉得所有这些美好的
建筑是多么亲切,亲切得可以和大自然的风光媲美,而它们的内涵又那么丰富,以至不需作
任何布置,只需以它们的本色出现,这圆锥形的公爵府,这些圆柱,你说是希律王府的圆
柱,就这么随便竖在小广场的中间,还有圣约翰-达克尔教堂的柱石,更是没有刻意安排的
痕迹,好象没有其它地方可搁才造在那儿似的,还有圣马可教堂楼厅的群马雕塑。你外祖母
会带着观看山上日落的那份兴致来欣赏总督府的日落的。”母亲的话确实有点道理,当小船
沿着大运河逆流而上把我们载回住所时,我们的小船在排列成行的宫殿之间穿行,只见这些
宫殿的粉红色侧壁反射出日光和时光,并随着光线的变化和时光的推移而呈现出不同的景
观,但并不象私人府邸或著名的古迹,倒象吸引人们傍晚荡着轻舟去它脚下观看日落的连绵
起伏的大理石峭壁。这样,航道两边的屋宇使人想起大自然的景点,不过这个大自然以人类
的想象力创造了它的作品。但与此同时(因为威尼斯仍然给人一座都市的印象,尽管它几乎
就建造在海上,建造在波涛上,我们可以感觉到波涛每日两度涨落,涨潮时那些宫殿的华美
的露天楼梯被淹没,退潮时又显露出来),正象在巴黎的马路上,在香榭丽舍的大街上,在
布洛涅树林里,或在任何时髦的林荫大道上可能发生的那样,我们在照出浮尘的落日余辉中
与一些雍荣华贵的夫人小姐交臂而过,她们几乎都是外国人,慵懒地倚在“漂浮的马车”靠
垫上,她们的船排成一队,有时在一座住着她们要拜访的女友的宫殿前面停下来,她们派人
打听女友是否在家,然后一面等回音一面准备万一女友不在家时要留的名片,就好象她们是
在盖尔芒特府门前似的,同时她们还在自己的导游指南上查找这座宫殿建于哪个时代,属于
何种风格,这时晶莹的海水被夹挤在跳荡的小船和发出巨响的宫殿大理石之间,象受惊的马
儿一个劲往上窜,她们的小船被漩流激烈地颠摇着,仿佛被抛在蓝色波浪的浪尖上。这样,
在威尼斯的外出散步,哪怕只是为了访亲会友和递交名片,也是独具一格的,它有三重意
义,既是一般的社交往来,又具有参观一座博物馆和在海上溜达的形式和情趣。
大运河两岸的宫殿有好几座改成了旅馆,不知是因为我们喜欢变换口味还是为了对萨士
拉夫人表示热情——人们每次出外旅行都可能遇见预想不到的、来得不合时宜的熟人,我们
与萨士拉夫人不期而遇,母亲邀请了她——一天晚上,我们想尝试一下不在我们自己的旅馆
而到另一家旅馆吃晚饭的滋味,据称那家的饭菜做得更好些。在母亲付钱给船夫尔后和萨士
拉夫人走进她预订的小餐室的当儿,我想看一看旅馆的大餐厅,这个餐厅有着漂亮的大理石
柱子,过去四面墙上绘有大幅壁画,至今这些壁画还未好好修复。两名侍者在用意大利语交
谈,我翻译如下:
“老头老太是不是在他们房间里吃饭?他们从来不通知一声。真伤脑筋,
monsosebesognaconservalorolatavola①。管他呢,要是他们下楼来发现桌子被人占了那就
算他们倒霉!我不明白这么气派的旅馆怎么接待这种外地人,他们根本不配做我们这地方的
顾客。”
①意大利文,即:我从来不知道是不是要为他们保留餐桌。
尽管侍者对这种人不屑一顾,他还是需要知道有关餐桌的事怎么决定,他正要让人差电
梯司机去楼上询问,但还没来得及,答案却已摆在他面前:他看见老妇正走进餐厅。我毫不
费力地认出,这位头戴无边软帽,身穿一件W裁缝制作的、但在不识货者眼里与老看门女人
的衣服毫无二致的黑色上衣的老太太是德·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虽然在岁月的重压下她
显得又忧郁又疲乏,虽然她脸上布满了象湿疹或麻风似的红色斑点。事有凑巧,我站在那儿
审视一幅壁画残迹的地方,恰好在德·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刚刚就座的那张桌子后面,靠
着漂亮的大理石墙壁。
“看来德·维尔巴里西斯先生很快就会下楼来了。他们住在这儿一个月了,只有一次不
在一起吃饭。”侍者说。
我正在思忖,跟她一起旅行,被侍者称为德·维尔巴里西斯先生的人究竟是她的哪位亲
戚呢?不一会儿只见她的老相好德·诺布瓦先生朝她的桌子走来,并在她身旁坐下。
他年事已高,声音已不及以前洪亮,但过去他言谈十分含蓄,现在却锋芒毕露。究其原
因也许是他感到满怀抱负已没有时间去实现,故而把全部激越的火热之情都倾注在言辞中;
也许他急于重返政治舞台却被排斥在政事之外,因此他天真地想通过对政敌进行辛辣的批评
逼他们下台,以便自己取而代之。我们常听到一些政客断言他们不在其中任职的内阁维持不
了三天。不过,倘若以为德·诺布瓦先生已完全丢掉了他惯用的一套外交辞令那也未免失之
夸张。只要一谈起“重大事件”,他便重新成为我们了解的那个德·诺布瓦,这一点大家以
后会看到,而在其余时候他则以老年人的狂暴不是对这个人就是对那个人发泄怒气,某些八
旬老人便是以这种狂暴扑向女人,但他们对女人已不可能有多大的伤害了。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保持了几分钟的沉默,当衰老和疲惫使一个老妇人难以从往昔的
回忆里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来时就会有这种沉默。随后他们谈起那些非常实际的问题,从中可
以看到他们至今继续相爱的痕迹。
“您去过萨菲阿蒂家了吗?”
“去过了。”
“他们明天寄出吗?”
“我亲自把杯子带回来了。晚饭后我拿给您看。我们看看菜单吧。”
“您把我的苏伊士运河证券委托书拿出来没有?”
“没有,目前交易所的注意力放在石油证券上。但是不用着急,股票市场形势很好。菜
单来了。头道菜有鲂濛。我们要一点好吗?”
“我要一点,可您,医生不让您吃的。还是要点意大利煨饭吧。不过他们做不好。”
“没关系。喂,伙计,先给夫人来点鲂濛,再给我来一份煨饭。”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瞧,我给您拿来几份报纸,corrieredellasera①,laGazzettadelpopolo②,等等。
您知道吗,现在报上正在大谈特谈一场外交活动,首当其冲的替罪羊可能是巴莱奥洛格,他
在塞尔维亚不称职是众所周知的。洛塞可能替代他,那么君士坦丁堡的空缺职位就得派人去
顶。不过,”德·诺布瓦先生忙又尖刻地说,“这可是个重要的使馆,很明显在那里任何情
况下都是英国人在谈判桌上占首席位置,因此为谨慎起见,最好是找有经验、有办法的人去
任职,才能对付得了我们英国盟友的敌人设下的圈套,而不能派一些初出茅庐的外交人员,
他们会一下子就上当受骗的。”最后这几句话,德·诺布瓦先生说得又快又急,怒气冲冲,
因为各报纸没有按他的嘱托提他的大名,而把一位年轻的全权公使提出来作为“一号种子选
手”。“天晓得,如今老年人都被人通过不知什么拐弯抹角的阴谋撇在了一边,不让他们代
替那些程度不同的无能新手!我见过不少凭经验办事的所谓外交家,他们把全部希望寄托在
一个试探性气球上,但气球往往很快就被我戳穿。如果政府不明智地把国家的领导权交到一
些毛毛糙糙的人手里,毫无疑问,只要一声召唤,每个应征入伍的人都会回答:到。不过谁
知道(然而德·诺布瓦先生似乎很知道他指的是谁),倘若派一个学识渊博、机智灵活的老
将,情况是否也会一样?依我之见(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君士坦丁堡的职位只有
在我们和德国之间悬而未决的纠纷解决后才能接受。我们不欠谁什么,不能容许人家每半年
就用欺诈手段要我们违背自己的意愿交出莫名其妙的什么清帐单,而且总是由御用的新闻界
提出来。这种情况应当结束了,当然一个有本领、经受过考验的人,一个,如果可以这么说
的话,一个能让皇上听得进他的话的人,比任何人都更有权威了结这一纠纷。”
①意大利文,意即:晚邮报。
②意大利文,意即:民众报。
一位正要吃完晚饭的先生向德·诺布瓦先生打招呼。
“噢!这不是福格希亲王吗?”侯爵说。
“噢!我可不太清楚您指的是谁。”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叹息说。
“可不是他吗。是奥东亲王,是您的表姐杜多维尔公爵夫人的亲妹夫。您还记得我跟他
一起在博内塔布尔打过猎吗?”
“哦!奥东,就是以前绘画的那个?”
“不,不是,是娶了N大公爵的妹妹的那个”
德·诺布瓦先生说这些话时语气颇为不快,好象一个不满意自己的学生的老师,而且他
那双蓝眼睛死死盯着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
一俟亲王喝完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