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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我要是再回想起这件事,就无法想象我见到希尔贝特在一个小伙子身边慢慢地走着会感
到如此不幸,心里会想:“这事到此为止,我不愿再见到她。”在这遥远的年代,这种思想
状态对我来说曾是一种长久的折磨,现在却已荡然无存。因为在这个一切都会耗尽、消失的
世界里,同美相比,有一样东西会倒塌,毁坏得更加彻底,同时又留下更少的痕迹,那就是
悲伤。
然而,如果说我对自己没有问她当时和谁一起沿着香榭丽舍大街往前走感到惊讶——这
种因时过境迁而不爱追根究底的例子我已经见得太多了——,那么,我对自己没有把那天我
遇到希尔贝特之前卖掉一个中国古瓷花瓶以便给她买花这件事告诉她感到有点惊讶。①这确
实是在随之而来的十分悲伤的年代里,我当时唯一的安慰是在想,有朝一日我会毫不担心地
把这种温情脉脉的意愿向她诉说。一年之后,如果我看到一辆汽车将要撞到我的汽车,我不
想死的唯一愿望,是因为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希尔贝特。我当时安慰自己,心里想道:“咱们
别着急,我还有整个一生可以来做这件事。”由于这件事,我希望自己不要失去生命。现
在,我感到把这件事说出来并不是愉快的,几乎是可笑的,也不是“诱人的”。希尔贝特继
续说道:“另外,即使是我在您家门口遇到您的那天,您还是象在贡布雷时一模一样,您要
是知道,您的变化多小啊!”我又回忆起往日的希尔贝特。我简直可以画出太阳照在山楂花
下的四边形光线,小姑娘拿在手里的铲子,以及在远处盯着我看的目光。只是伴随着这目光
的粗野手势,使我以为这是一种蔑视的目光,因为在我看来,我所希望的事是那些姑娘不知
道的某种事情,这种事情只有在我的想象中她们才会去做,就是在我单独一人想往的时候。
我更不能相信的是,这些小姑娘中的一个,竟敢在我祖父的眼皮底下,轻而易举、十分迅速
地想出这种事来。
①我后来问了她。那是女扮男装的莱娅。她知道她认识阿尔贝蒂娜,但详细情况就
说不上了。由此可见,某些人在我们的生活中总会重逢,以便为我们的欢乐和痛苦作准备。
——作者注。
我没有问她,在我卖掉花瓶的那天晚上,她跟谁一起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散步。在当时的
表象下发生的真实情况,对我来说已变得完全无关紧要。然而,有多少日日夜夜我在痛苦地
想那人是谁,我作出了巨大的努力,以便克制我心脏的激烈跳动,也许要比过去在这同一个
贡布雷不去对妈妈说声晚安而作出的努力更大。人们说,我们的神经系统在衰老,这正是某
些神经方面的情感逐渐衰退的原因。不过对我们永久的自我来说并非如此,因为永久的自我
会在我们整个一生中持续下去,但对我们所有连续的自我来说确实如此,连续的自我都是永
久的自我的组成部分。
因此,在相隔这么多年之后,我必须对我脑海中清晰可见的一个形象进行修改,这件事
使我感到相当高兴,因为它向我表明,我过去认为在我和某种金发小姑娘之间所存在的不可
逾越的鸿沟,同帕斯卡尔的鸿沟一样是想象出来的,我还认为这件事富有诗意,因为完成它
需要漫长的岁月。我想到鲁森维尔的地道,不禁因欲望和遗憾而惊跳起来。然而,我高兴地
想,我当时全力以赴却又无法如愿以偿的这种幸福,也许存在于别处,而不是在我的思想之
中,实际上它又离我这么近,在这个我经常谈起的鲁森维尔,我可以从散发鸢尾香味的书房
里看到它。可我却一无所知!总之,她概括了我在散步中向往的一切,直至我迟迟不想回去
的原因,我那时却以为自己看到树林微微裂开,活了起来。我过去热切地希望得到的东西,
要是我能够理解和找到,她当时就能使我从少年时代起尝到它的滋味。在那个时候,希尔贝
特确实是完全属于梅塞格利丝那边的,而我过去却并不这样想。
虽说她不是奥士维尔的小姐,就是罗贝尔在妓院里认识的那位小姐(真有意思,我要求
对此作出解释的人恰恰是她未来的丈夫!),即使是我在家门口见到她的那天,我也没有完
全弄错她目光的含义,没有弄错她是哪一种女人,她现在已向我承认她过去是这种女人。她
对我说:“这一切都已十分遥远,我自从和罗贝尔订婚以来,心里只想着他。您看,我对自
己责备得最多的,甚至不是小时候的这些心血来潮”
整整一天,呆在这个乡村味有点过浓的住宅里,住宅的外表象散步中休息或避雨的午睡
处。在这种住宅里,每个客厅犹如花园中的凉棚,而在房间的墙布上,来找你作伴的是园中
的玫瑰或树上的小鸟,它们与世隔绝——因为墙布太旧,上面的每朵玫瑰之间都相距甚远,
要是真的就可以采摘下来,每只小鸟则可关进笼子驯养。墙上丝毫没有今天那些房间里的豪
华装饰,就是在银色的背景上,诺曼底地区的苹果树都以日本的风格表现出来,使你在床上
度过的几小时中幻觉联翩——,整整一天,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度过,从房间里可以看到花园
的青葱可爱和园门口的丁香,河边大树的绿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以及梅塞格利丝的森林。
我望着这一派景色感到愉快,是因为我心里在想:“我房间的窗口一片青翠,真美。”直到
在广阔的绿色画面上,我看到了贡布雷教堂的钟楼,这钟楼漆成深蓝色,和画面的颜色不
同,只是因为它距离较远的缘故。这不是这座钟楼的一种形象表现,而是这座钟楼本身,它
把地点的距离和年代的间隔展示在我的眼前,并在闪闪发光的青翠之中,以一种完全不同的
色调,呈现在我的正方形窗框之中,那色调非常深暗,仿佛是画在上面一般。我要是走出房
间片刻,就会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一个小客厅的墙布,因为走廊的走向不同,犹如一条鲜红的
带子,墙布只是一块平纹细布,但颜色是红的,一道阳光射在上面,仿佛立刻会燃烧起来。
在这些散步中,希尔贝特和我谈起了罗贝尔,听起来好象他要离开她,以便到其它女人
的身边去。确实,他生活中有许多碍手碍脚的东西,就象某些男子的友情对于那些喜爱女人
的男人一样,还有那种无益的防范、徒劳地强占位置的性格,犹如大多数家庭中那些毫无用
处的物件所占据的位置。
我在当松维尔时,他好几次来过那儿。他和我过去认识的他已大不相同。他的生活并没
有使他的身材变粗、行动迟缓,就象德·夏吕斯先生那样,而是恰恰相反,在他身上发生相
反的变化,使他具有一位骑兵军官的潇洒外表——虽然他已在结婚时辞去军职——,这种外
表是他从未有过的。德·夏吕斯先生的体重逐渐增加,罗贝尔(也许他要年轻无数倍,但人
们感到,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只会和这个理想越来越接近)却犹如某些妇女一样,为了身材
而坚决牺牲自己的容貌,从某一时刻起无法离开玛丽亚温泉(既然无法同时保持好几种青春
的特点,还是选择青春的身材为好,因为它最能代表其它各种青春的特点),他的身材变得
更为修长,动作更为敏捷,这是同一种恶习所产生的相反结果。另外,这种敏捷还有各种心
理上的原因,如害怕被人看见,不想显出这种害怕的愿望,以及对自己不满和无聊所产生的
焦躁不安。他常去某些烟花巷鬼混,由于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进出这些场所,他就一头钻到人
群之中,使自己的身体以尽可能少的表面呈现在设想中的过路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之下,犹如
士兵在冲锋时一样。他那一阵风似的行走速度依然如故。这种行走速度可能也概括了一个人
显而易见的勇敢,这个人想显示自己无所畏惧,不愿花时间进行考虑。为了使他的形象完整
无缺,还须提到一点,那就是他年纪越老,就越想显得年轻。他还有那些一直感到无聊、厌
倦的男人的急躁,这些人过于聪明,不能过他们所过的无所事事的生活,他们的才能也无法
在这种生活中得到施展。也许这些人无所事事的本身可以表现为无精打采。但是,自从体育
运动受到青睐之后,无所事事就具有一种体育运动的形式,即使在进行体育运动的时间之外
也是如此,无所事事就不再表现为无精打采,而是表现为生气勃勃,使得无聊的情绪没有蔓
延的时间和地点。①
①我的记忆,即无意识记忆本身,已经忘记了对阿尔贝蒂娜的爱情。但是,看来还
存在着一种四肢的无意识记忆,这种记忆是对另一种记忆的大为逊色、毫无结果的模仿,但
它的寿命更长,犹如某些无智慧的动物或植物的寿命比人更长一样。双腿和双臂充满了麻木
的回忆。
有一次,我相当早就和希尔贝特分手,半夜里在当松维尔的房间里醒来,睡眼惺忪地叫
“阿尔贝蒂娜”。这不是因为我在想念她,不是因为我梦见了她,也不是因为我把她当作希
尔贝特;这是因为我手臂里产生的模糊回忆让我去找我背后的铃,就象在我巴黎的房间里一
样。我没有找到铃,就叫“阿尔贝蒂娜”,以为我已故的女友睡在我身旁,就象过去那样,
她晚上常常睡在我这儿,我们一起睡着醒来时就计算弗朗索瓦丝走到我的房间所需要的时
间,以便让阿尔贝蒂娜可以从容不迫地摇响我无法找到的铃。——作者注。
他变得消瘦多了——至少在这令人烦恼的时期是如此——,对自己的朋友们,例如对
我,他几乎不再表现出任何同情心。相反,他对希尔贝特装出多愁善感的样子,象是在做滑
稽,却惹人讨厌。这并不是因为希尔贝特对他来说真的是无足轻重。不,罗贝尔爱她。但
是,他总是对她说谎;他那双重的思想,即使不是他谎言的本质,却总是被人发觉;于是,
他觉得要获得成功,就只能把他使希尔贝特感到难过的真正悲伤夸大到可笑的地步。他说,
他这次来到当松维尔,但必须在第二天上午离开,因为他要跟当地的一位先生谈一件事,据
说这位先生在巴黎等候他,但正巧有人在贡布雷附近的晚会上遇到这位先生,这位先生说他
来此休息一个月,在此期间他不回巴黎,这个谎话也就不拆自穿,因为罗贝尔在编造谎言时
没有和这位先生通过气。罗贝尔脸红了,他看到希尔贝特忧郁而狡黠的微笑,就把传话人骂
了一通之后离开,在妻子以前回家,并托人给她捎个绝望的口信,说他撒这个谎是为了不使
她难过,她看到他又要走了,走的原因又不能告诉她,所以他就撒个谎,这样她就不会认为
他不爱她(所有这些,虽说他把它写成谎言,却是千真万确的),然后派人去问,他是否能
去她的房间,这下可是一半是真的悲伤,一半是对这种生活感到难以忍受,还有一天比一天
大胆的装疯卖傻,他抽抽噎噎地哭泣,泪流满面,说他将要死去,有时突然倒在地板上,就
象身体不舒服一样。希尔贝特不知道应该对他相信到何种程度,认为他每件事都在说谎,但
她知道,总的说来他是爱她的,所以对这种将要死去的预感表示担心,认为他也许身患一种
她不知道的疾病,因此不敢惹他生气,不敢要求他放弃旅行。另外,我尤其不能理解的,是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在巴黎和当松维尔,在圣卢家族居住的所有地方,使莫雷尔和贝戈
特一样,受到这个家族子女一般的接待。
弗朗索瓦丝早已发现德·夏吕斯先生为絮比安所做的一切,以及罗贝尔·德·圣卢为莫
雷尔所做的一切,但她没有从中得出结论,认为这是盖尔芒特家族几代人中相传的一个特
点,她这个人很讲道德,又是满脑子的偏见,却最终认为——就象勒格朗丹大力相助戴奥多
尔一样——这是她所拥有的各种知识认为值得尊重的一种习惯。她谈起莫雷尔或戴奥多尔,
总是说这是个年轻人:“他找到了一位先生,这位先生一直关心他,帮了他很多忙。”在这
种情况下,保护者总是那些爱恋、痛苦和宽恕的人们,在这些人和被他们引入歧途的未成年
人之间,弗朗索瓦丝毫不犹豫地把美的角色赋予前者,认为他们“心肠好”。她毫不犹豫地
指责戴奥多尔对勒格朗丹耍了许多花招,然而她仿佛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性质不存在任何疑
问,因为她补充道:“这时,小伙子懂了,觉得应该出点力,就说:‘您把我带去吧,我会
喜欢您的,我会好好的奉承您。’真的,那位先生心肠真好,戴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