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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紫色窗子里的绿树丛中等待着我。我心里想道:“算了,改年再去吧,要是我没死的
话”,除了我的死亡,我没有看到其它的障碍,也没有想到教堂的死亡,我感到教堂应该在
我死后长期存在下去,就象它在我出生之前曾长期存在一样。但在有一天,我对希尔贝特谈
起阿尔贝蒂娜,我问她阿尔贝蒂娜是否爱女人。“哦!一点不爱。”——“但是您过去说
过,她有不良的嗜好。”——“我说过这种话?您一定听错了。不管怎样,即使我说过,您
也弄错了,我是说她和一些小伙子谈情说爱过。另外,在这样的年纪,恐怕也不会在这方面
走得很远。”阿尔贝蒂娜曾对我说过,希尔贝特也喜欢女人,曾向阿尔贝蒂娜求过爱,现在
希尔贝特这样说,是否为了对我隐瞒这个情况?或者是(因为其他人对我们生活的了解往往
比我们认为的要多)她知道我过去喜爱、妒忌阿尔贝蒂娜(其他人对我们的实际情况的了
解,可能比我们认为的要多,但由于过多的猜想,他们也会进行不着边际的发挥并产生错
误,而我们则由于不进行任何猜想,希望他们产生错误),并认为我现在还是这样,就出于
好心用布蒙住我的眼睛,这种布,人们时刻为妒忌的男人准备着。不管怎样,希尔贝特过去
说的“不良的嗜好”直至今天所作的生活作风正派的担保,同阿尔贝蒂娜肯定的过程恰恰相
反,因为阿尔贝蒂娜到最后几乎承认她和希尔贝特保持同性恋的关系。在这点上,阿尔贝蒂
娜曾使我感到惊讶,就象对安德烈告诉我的事感到惊讶一样,因为对于这一小群姑娘,我在
认识她们之前先是认为她们反常,后来认识到自己的猜想是错误的,就象往往会发生的那种
事一样,人们发现一位正派的姑娘,她对爱情的现实几乎是一无所知,但所处的环境却是人
们错误地认为伤风败俗的环境。后来,我又走了回头路,认为自己最初的猜想的正确的。但
是,阿尔贝蒂娜把这件事告诉我,也许是为了显示她的经验要比她看上去更为丰富,为了用
反常的魅力在巴黎迷住我,犹如初次相识时她用贞洁的魅力在巴尔贝克迷住我一样;当我跟
她谈起喜欢女人的女人时,只是为了不显出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样子,就象在一次谈话
中,如果谈到傅立叶或托博尔斯克①人们虽说对此一无所知,却会装出在行的样子。她也许
曾经生活在凡德伊小姐的或安德烈的女友隔壁,和她们隔开一道厚实的隔墙,但她们认为她
“并非如此”,她后来获悉了这些情况——就象嫁给作家的女人竭力想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
一样——,但只是为了讨好我,为了能回答我的问题,直至有一天她才明白,她们这样做是
出于妒忌,于是她就开了倒车。除非是希尔贝特对我撒谎。我这时想到,罗贝尔在一次以他
感兴趣的方式进行的调情中,得知希尔贝特不讨厌其他女人,就娶了她,希望得到他想必没
有在家里得到过的乐趣,因为他在别处得到这种乐趣。这些假设中的任何一种都不是荒谬
的,因为象奥黛特的女儿那样的妇女或是那一小群姑娘,兴趣十分多样,各种兴趣即使不是
同时存在,也会交替出现,她们会轻易地从对一个女人的爱恋转到对一个男人的热恋,因此
要确定她们真正的主要兴趣仍然是困难的。②
①托博尔斯克是苏联俄罗斯联邦秋明州城市,建于1587年,是俄国早期西伯利亚殖
民开发的重要中心。
②为了使我决定娶她(而她本人也拒绝了这件事,原因是我的性格优柔寡断、令人厌
烦)。确实,我就是以这种过于简单的形式来评论我和阿尔贝蒂娜的艳史,因为现在我只是
从外部来观察这段艳史。——作者注。
既然希尔贝特在读《金眼女郎》,我就不想向她借阅这本书。但是,在这最后一个晚
上,当我去她那儿时,她借给我一本书,让我在睡觉前阅读,这本书使我产生的印象相当强
烈而又混杂,不过并不持久。这就是龚古尔兄弟未曾发表的日记。
我在熄掉蜡烛之前读了抄录如下的那一段。我对文学缺乏才能,过去在盖尔芒特那边已
经预感到,在这次逗留期间又得到了证实——那天晚上是这次逗留的最后一个晚上,在动身
前夕挑灯夜读的那个晚上,由于习惯即将废除,麻木随之消失,就试图对自己作出评价—
—,这时却使我感到这并不是值得如此惋惜的事,仿佛文学不能揭示深刻的真理;同时,使
我感到伤心的是,文学不象我过去所认为的那样。另一方面,如果书中所说的那些美好的事
物并不比我看到过的东西更为美好,那么我就感到会使我住进疗养院的多病身体也不值得如
此惋惜。但是,现在这本书谈到了这些事物,有一种奇怪的矛盾使我想要看到它们。下面就
是我在因疲劳而闭上眼睛之前所读的那几页:
“前天,维尔迪兰为了带我去他家吃晚饭,突然
来到这里,他是《杂志》①过去的评论员,是惠斯勒
论著的作者,在这部论著中,这个独特的美国人的
风格和艺术色彩,常常由酷爱被描写的事物的各种
精细和妩美的维尔迪兰十分细腻地表达出来。我在
跟他走之前更衣的时候,他讲起了故事,有时象受
惊时在作忏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说他在和
弗罗芒丹的‘马德莱娜’结婚之后立刻放弃写作,放
弃写作的原因是有服用吗啡的习惯,据维尔迪兰说,
这样做的结果是,他妻子的沙龙里的大多数常客都
不知道女主人的丈夫曾经进行写作,所以在谈论夏
尔·布朗、圣维克多、圣伯夫和比蒂时,认为这些
人肯定比他高明。‘哦,您龚古尔,您十分清楚,戈
蒂耶以前也知道,我的《沙龙》和那本蹩脚的《昔
日的大师》②不可同日而语,但在我妻子的娘家,那
本书却被捧为杰作。’然后,在一个傍晚,在特罗卡
德罗宫的那些塔楼附近,仿佛有一个微光在最后一
次发亮,使塔楼变得象过去糕点铺里涂上醋栗冻的
塔形蛋糕。那天傍晚,谈话在马车里继续进行,马
车将把我们送到孔蒂河滨路,即他们公馆的所在地,
主人认为这座公馆就是威尼斯大使过去的公馆,里
面据说有一个吸烟室,维尔迪兰对我说,吸烟室是
按照《一千零一夜》的方式,从一座我忘了名字的
著名palazzo③里原封不动地搬来的,这座宫殿里有
一个石井栏,表示圣母玛利亚的花冠,维尔迪兰确
信这必定是桑索维诺④最美的作品,据说是给他们
的客人们弹烟灰用的。确实,当我们到达的时候,漫
射的月光呈海蓝色,真象是威尼斯传统中墙粉的颜
色,在这种底色之上,法兰西研究院圆屋顶的轮廓,
使我想起瓜尔第的绘画中的保健女神像,此情此景,
不由使我产生一点幻觉,仿佛自己是在大运河之畔。
这种幻觉得以保存下来,是因为这座从二楼看不到
河滨路的公馆的结构,也是因为公馆主人那番能唤
起回忆的话,他肯定地说,渡轮街的街名——见鬼,
我从未想到过这点——来自过去的修女乘坐的渡
轮,米拉米翁修会⑤的那些修女是去做圣母弥撒的。
我在姑妈古蒙夫人居住的街区闲散地度过了童年时
代,现在重又看到几乎与维尔迪兰公馆毗连的‘小
敦刻尔克’的招牌,开始重新喜爱⑥这个街区,‘小
敦刻尔克’是幸存的少数几家店铺之一,这些店铺
用加布里埃尔·德·圣多班⑦的铅笔画和水彩画作
为装饰,这些十八世纪的珍品把当时的无所事事固
定下来,画中讨价还价的是法国和外国的漂亮物品,
以及‘艺术创造的一切最新的东西’,就象这家小敦
刻尔克的一张发票上所写的那样,依我看,唯有维
尔迪兰和我拥有这种可称为散页装饰纸杰作的发
票,发票上有一个象征路易十五统治的人在记帐,笺
头上印有载着几条大船的波涛汹涌的海洋,犹如包
税人版本中‘牡蛎和诉讼者’⑧的插图。公馆的女主
人请我坐在她的身边,她亲切地对我说,她装饰自
己的桌子只用日本菊花,但插菊花的花瓶是罕见的
珍品,其中一只用青铜制成,花瓶上淡红色的铜花
瓣仿佛刚从花上摘下来。
①即《两世界杂志》。
②《昔日的大师》(1876)是欧仁·弗罗芒丹的著作,对荷兰的绘画大师进行评述。
③意大利语,意思是“宫殿”。
④桑索维诺(1486—1570),意大利雕刻家及建筑师。他把文艺复兴盛期的风格引进威
尼斯。
⑤米拉米翁修会于1665年由米拉米翁夫人(1626—1696)创立,主要从事教育工作,
救济病人和穷人。
⑥原文为raimer,系作者自创的新词。
⑦圣多班(1724—1780),法国画家、雕刻家。
⑧“牡蛎和诉讼者”是拉封丹的寓言诗。
在那里作客的有戈达尔大夫及妻子、波兰雕刻
家维拉多贝茨基、收藏家斯万、一位俄国贵夫
人和一位我只记得姓名中有of的王妃。戈达尔
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他这个人会用枪口顶着古
奥地利大公罗道尔夫射击,又说在她看来,我
会在加利西亚①和波兰的整个北部处于极为有利的
地位,因为一个姑娘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是否
是《拉福斯坦》②的欣赏者,就决不会同意嫁给他。
‘你们这些西欧人是不会理解这点的,’王妃最后说,
她给我的印象是具有十分高超的才智,‘即一位作家
对女人内心的洞察力。’有一个男人下巴和嘴唇下的
胡子剃得精光,但蓄着司厨长般的颊髯,他讲话滔
滔不绝,以一种屈尊俯就的语调开着玩笑,就象在
圣查理节③和班里的优秀生一起谈笑风生的二年
级④教师,此人就是大学教师布里肖。他虽然听到
维尔迪兰说出我的名字,但他说的话中没有一句表
明他知道我们写的书,这使我产生一种带有愤怒的
失望,其起因是巴黎大学策划这种反对我们的阴谋,
它用故意的沉默,把矛盾和敌意一直带到这所我受
到款待的可爱住宅。
①加利西亚是东欧的一个地区,原属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苏联将东加利西
亚并入乌克兰共和国,西加利西亚则归波兰。
②《拉福斯坦》(1882)是法国作家埃德蒙·德·龚古尔的小说,描写一位女演员为情
人而牺牲自己的职业。
③圣查理节是法国过去中小学的节日,每年1月28日庆祝,内容为表彰优秀生。
④相当于我国高中一年级。
我们入席就餐,于是,盘子就不同凡响地来往不绝,
这些盘子确实是瓷器艺术的杰作,在品尝精美菜肴
的过程中,一位艺术品收藏家感到舒服时的注意力,
会极其乐意地用来倾听这种艺术高超的喋喋不休;
盘子中有雍正时代的瓷盘,盘的边缘呈金黄色,盘
体为青色,盘边如鼓起的花瓣,象黄蝴蝶花,盘底
为装饰画,画的是翠鸟和鹤在晨曦中飞翔,那晨曦
的色彩,和我每天早晨醒来时在蒙莫朗西大街上隐
约看到的完全一样;有萨克森瓷盘,风格优雅但比
较娇弱,盘上变成紫色的玫瑰呈沉睡状态,毫无生
气,有缺刻的边缘为郁金香般的紫红色,犹如石竹
或勿忘草那样的洛可可风格;还有塞夫勒瓷盘,盘
的边缘是精美的格状饰纹,凹槽为白色,突齿为金
色,或者在奶油色的底色上优雅地系上一条凸出的
金带;最后是一套银餐具,上面散布着卢夫西恩①
的香桃木,迪巴里夫人②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而
同样罕见的,也许还有盘中佳肴的质量,这是一顿
精心烹调的饭菜,做得十分讲究,可以毫无愧色地
说,巴黎人在最盛大的晚宴中也从未品尝过这种菜
肴,这使我想起让·德·厄尔城堡的某些手艺高超
的女厨师。甚至连肥鹅肝也同平时称之为鹅肝被端
上饭桌的那种淡而无味的鹅肝酱判若二物。
①卢夫西恩位于伊夫林省,迪巴里夫人于1793年被捕时在此地居住。
②迪巴里夫人(1743—1793),路易十五的最后一个情妇。
据我所知,简单的土豆冷盘做得这样好